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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達托泡在溫泉裏，靠在光滑的石頭上，眯起眼睛。

“什麽事？”帕特泡在池塘另一頭。坐下後，水剛好沒到他的肩膀，對面的達托卻有大半個上身露在外面。

達托說：“你之前答應了我一件事，應該還算數吧？”

這件事是什麽，帕特心知肚明。他左右看看：“……達托你看那邊那個池塘，好像特別熱……你說有人會進到溫度那麽高的水裏嗎……”

而達托完全無視了他抛出的話題：“你答應過我，如果你在尋找莎倫時沒能照顧好自己，出了危險，将來就不許再談戀愛了，就得永遠……”說到這裏時，達托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和我在一起。”

帕特腦子裏閃過無數種思路：答應他？不，答應之後如果他從水裏撲騰過來可怎麽辦？不答應？那他會難過的，會覺得我言而無信在耍他玩，甚至會覺得我忘恩負義。用別的話題一帶而過？也不行，剛才想岔開話題就失敗了，人們都說獸人力氣大但智商低，可達托不一樣，他總是在并不需要聰明的時候異常聰明，在不用有文化的時候強行有文化。

帕特低頭想了好久也沒想出合适的方案，一擡頭，達托已經蠕動到了他面前。雖然現在兩人距離也并不算太近，但畢竟……他們都沒穿衣服，而且達托的棕灰色皮膚還因為熱水而微微發紅，所以帕特還是有點僵硬。

“你真的不是讨厭我？”半獸人彎下背。

帕特背後是池邊的石頭，沒有多少後退空間。剛才在小屋裏，達托幾乎是用身體把他按在門上的，現在帕特十分驚恐，生怕再出現一次類似的姿勢，畢竟現在他們沒穿衣服！

“我沒有讨厭你，”他說，“說沒有就是沒有，我保證。”

“那你為什麽不回答呢？”達托問，“這麽難決定嗎……之前你都已經答應過我了。”

帕特嘟囔着：“可這……這事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啊，用嘴說出承諾只是一句話，其實這事很複雜，不是嗎……”

“很複雜嗎？”

“當然了。什麽叫一輩子在一起啊？你想想我們的父親，他年輕的時候也許還想成為優秀的藝術家呢，結果他沒有做到，只成了個酒鬼，你再想想你母親，以前她肯定很喜歡你，但後來不是說要打死你嗎……抱歉，可能讓你傷心了，我就是想說，不管話聽起來多順耳，許諾也只是耍耍嘴皮子的事而已，如果将來做不到，現在答應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可是，如果現在連答應都不答應，将來就更不會做到了。”達托說。

帕特心想，果然有時達托候聰明得令人絕望。

他嘆口氣，決定在注意語氣的前提下，還是盡可能實話實說的好——他确實不想把對其他人時那套若即若離的技巧用在達托身上。

“達托，既然你表達了……呃，對我的一些想法，那我也說說我自己的，”帕特說，“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決定離開瑟洛鎮後要和你一起旅行了，如果我讨厭你，就不會做出這種決定，對不對？對我來說，你既熟悉又陌生。你是個半獸人，我從沒和半獸人相處過，而且你和我剛認識沒多久，我們對彼此的了解其實也并不算多……”

達托覺得自己可能要被拒絕了，可憐巴巴地盯着帕特，帕特繼續說：“可是，命運中大概有什麽東西在影響我們，讓我們能夠相遇。如果你沒能找到瑟洛鎮，或者沒有到山下的小屋來，就遇不到我了，如果我沒有在父親死後仍然留在這裏，也就不會遇到你。還有，這些天你幫助過我，還救過我，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給你一個像樣的擁抱……”

“那、那我們現在就抱一下？”達托撲過來。

“等一下！讓我說完！”帕特伸手撐住半獸人強健的胸肌，“我說了，你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我既不想拒絕你，也不想草率地說什麽一輩子，我們為什麽不先一起上路，慢慢再想這些事呢？”

達托收回了要撲上去的姿勢，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是我太急躁了。”

帕特溜到對面去爬上了岸，用堆在旁邊的衣物随便遮掩了下身體：“好了，泡得時間太長也不好，我上次深有體會。”

“帕特，等等……”半精靈要走出石門時，達托在後面喊他。帕特沒回頭，因為他聽到達托也離開了池塘，估計什麽都沒穿。雖然已經見過了，但他還是覺得不穿褲子的半獸人看着有點吓人。

“帕特，我以後還可以再親你嗎？”達托問。

帕特不想回答“可以”，但回答“不可以”又會讓達托傷心……于是他說：“看情況吧……平時不要沒事就、就親我……”

“嗯。那在需要的時候就可以親你了？”

半精靈一頭鑽進旁邊的洞室去換衣服，裝作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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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鑰匙并啓程的時間是第二天中午。清晨天剛蒙蒙亮，帕特醒了。醒來之前他在做夢，夢到自己和達托吵架了，達托大哭着跑出去，失蹤了好久，自己急得到處找，找着找着，突然就見到了達托口中那位死靈師。死靈師說達托要換個身體，因為怕半獸人的面貌被帕特讨厭。帕特吓壞了，生怕達托因此淪為死靈師的試驗品，他沖進法師塔，喊着達托的名字，一只可怕的野獸從死靈師的房間沖出來，把他撲倒在地，他覺得自己死定了，哭着拼命掙紮……

幸好是夢，實在是太可怕了……從驚醒的恍惚中恢複後，帕特發現身上真的很重，和夢裏被野獸捉住的感覺差不多，他蠕動了一下，發現達托粗壯的手臂壓在自己胸口上。

人剛剛睡醒時本來就力氣小，推那條胳膊的感覺就像推一根圓木。帕特使了半天勁才意識到，不對啊！比起這胳膊重不重，首先，達托是住在另一間石室裏的！為什麽他會躺在我身邊？！

這時達托也醒了，胳膊猛地收緊，把剛要掙脫的帕特一把揉進了懷裏：“我剛才做了個噩夢……”

帕特吓了一跳：他該不會是夢到我和他吵架，然後他去找死靈師了吧……幸好這擔心是多餘的，達托說：“我夢見和你走在路上，突然跑過來一大群劫匪，我和他們打架，他們有好多好多人，怎麽都打不完，我看到他們把你抓走了，我好怕……”

“你夢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帕特維持原來的姿勢，沒有轉身，因為一轉身就會和達托面對面了，“劫匪我才不怕，你是以為我就沒打過架嗎？對了……你怎麽回事，為什麽跑到我床鋪上來？”

“哦，我床塌了。”

“哈？”

“我睡得比你晚，而且半天都沒睡着……我就，我就……然後不小心床塌了，你沒聽見嗎？”

“可能石室隔音好吧，而且我當時睡得沉……等等，為什麽不小心床就塌了？你沒睡着所以幹什麽來着？床就塌了？”

“……我不想說。你想聽嗎？”

“算了，我不想聽……”帕特痛苦地捂住眼。

腰上的手臂比剛才放松了些，達托的另一只手臂從帕特頸下伸過來，像彎彎的厚實枕頭一樣墊起他的頭部、繞到他身前。

微熱的鼻息噴在後頸上，帕特剛想躲，身後的達托說：“帕特，我躺在你身邊你也沒有排斥我，謝謝。”

“只是看在你床塌了的份上而已。幸好這是在冬天的瑟洛鎮，要是夏天，或者在南方任何城市，你都不許這樣……”

話還沒說完，帕特渾身一抖——他感覺到半獸人的嘴唇輕輕碰了碰他腦後的發根。

“帕特，你願意和我手拉手，也願意碰觸我，願意和我一起旅行，願意被我這樣抱着……如果我想……我想……我想……你願意嗎？”

帕特又不是小孩，還比達托年長了十幾年，雖然這位半獸人弟弟吞吞吐吐，但他非常明白這氣氛、這語言裏是在暗示什麽。

“我……你……”帕特自己也結巴起來，臉上發燙，達托皮膚上的熱度透過薄衫傳來，讓帕特一時有些心悸。

人騙不了自己。帕特還挺喜歡達托的，但是有的事情并不是喜歡就能下定決心啊！他平複了一下，說：“不行。你要是睡醒了就起床，不然就好好睡回籠覺。”

“為什麽呢？”達托好像并不失望，而是真心好奇為什麽，“我好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是因為我是半獸人，不太好看嗎？那我可以把你的眼睛蒙起來，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

帕特簡直聽得一身冷汗：“不是這個原因……你是我弟弟。”

“可是你也是男性，你又不會懷孕！我們不會有小孩，就更不會有殘疾小孩！咱爸也死了，他也不會阻止我們！”

“不是這個問題！”帕特好不容易找了個理由，“你太年輕了！你才十六歲！你還是個少年！”

達托靜了一會兒，說：“可是獸人十四五歲就成年了呀？”

“半精靈至少二十一歲以上才成年呢！在我的……我的習慣裏，你就是小少年！而且你還有一半人類血統呢，怎麽能完全按獸人算？”

“那人類多少歲才能是成年人？”

其實很多人十六七歲就結婚了，但帕特還是說：“至少十八九歲吧……”

“好，那就等我到十八歲，”達托竟然一口答應了下來，“這兩年，我就好好等，好好學，好好籌備。等我十八歲生日時，你做好準備。”

太可怕了。帕特再次悲痛地捂臉，自己好像被宣判了一個重罪，帶有兩年緩刑。

察覺到懷裏的半精靈身體僵硬，達托笑着蹭了蹭他的紅發：“帕特，我說到做到。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就再睡一會兒吧。在你看來我還是小少年，不能和你再親密一點，那接吻總可以吧？就只是接吻而已。如果這也不行，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其實讨厭我，但不好意思說……”

“好好好，可以可以，”也不知怎麽回事，帕特非常怕讓達托誤解自己讨厭他，“反正之前又不是沒親過。”

“前幾次都是我主動親你，你也主動親我一下，好不好？”達托問。

帕特無奈地從他懷裏轉過身，眼睛正好對着他傻呵呵的幸福笑容。半精靈稍微調整了一下身體角度，湊過去閉上眼，輕吻到達托微笑着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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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籠覺容易睡過頭。帕特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吵醒時，天早已大亮，聽起來屋外聚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對岩石山和溫泉品頭論足。

達托也醒了，帕特讓他留在石室收拾行李，自己負責出去交涉。半精靈把亂糟糟的頭發束好，披了件外套去開門，維肯及其管家、馬克和鎮長邸的幾個文員站在門外。約好的時間已經過了，帕特卻沒去交鑰匙，于是他們只好來找他了。

帕特向他們道歉，說是昨天一個勁收拾行李睡得太晚，今天睡過了頭，請他們多等一會兒，他需要回去再整理一下，然後就準備啓程了。

馬克表情複雜地看着他：“帕特……你沒事嗎？現在都是午飯後的時間了。你是不是身體還沒恢複？”

“沒事，我很好，只是晚上太累了。”

維肯先生湊過來，惋惜地拉住帕特的手：“你真的要走了嗎？我打算為發現溫泉的事舉辦一個小晚宴，就在這幾天，我還來得及邀請你嗎？”

帕特婉拒了，他回到屋內，把小屋鑰匙和改好的地契拿出來交給馬克，準備回去換衣服和拿行李。維肯突然從馬克身邊擠過來，一把摟住帕特：“親愛的，我們會想你的，将來你還會回來玩嗎？”

“會的，以後……”帕特的話剛說一半，維肯像觸電一樣突然放開了他，驚恐地盯着他身後。

帕特回頭一看，不知何時達托站在了自己身後，赤裸着上半身（這次倒是穿了褲子），拎着一條鬥篷。

達托把鬥篷披在帕特肩上，還體貼地調整好角度：“你剛從被窩爬起來，小心着涼。”

說完，半獸人少年看了一眼維肯和馬克，安靜地回到屋裏繼續整理行李。

帕特再轉頭向門外，外面所有人都用介于驚訝沉痛之間的眼神看着他，空氣裏氤氲着一種“好的，我們終于明白為什麽你那麽累了”的味道。

等帕特和達托整理好所有東西、穿好旅行服裝、啃着充當午飯的肉幹離開小屋時，外面的人們還沒有離開。他們自動分成兩列，目光時而注視達托裸露在外的健壯臂肌，時而追随帕特默默向前的背影，氣氛安靜而肅穆……帕特做過多年吟游詩人，最不怕的就算被人盯着看，不過此時他卻渾身不自在，因為那些人的目光會讓他想起早晨被窩裏的談話和親吻。

那些談話與親吻預示着，兩年後有一場人生的巨大考驗在等着他。甚至可能不到兩年他就得提前面對這個考驗，誰知道呢。

不過他已經認命了：誰叫我願意和達托在一起呢。

TBC? o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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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謝謝喜歡這兩只的大家！

這篇寫到這裏後，将來不再穩定更新，但也暫不改為“完結”，改為不定期更新的片段滅文法。

他們的故事非常“小”，非常沒有起伏，并不适合那種漫漫長的事無巨細的敘述，而且一開始也只是根據更早的那篇短篇《我不獵奇，請維護半獸人的權益》衍生出來的，所以其實只是想講個這倆相遇的故事啦。

将來，有靈感時就來講個小片段，沒有故事可講時就不連續更了，總之是變成一個不定期的東西吧。可以當做是基本已完結，樓留着幹別的玩，這樣=3=

接下來用力寫另一篇無尾熊那個世界的故事啦XD

再次謝謝大家，謝謝你們原諒我不寫肉（……），我想的，但是天太熱了，不想寫……将來再說吧，反正這倆有個兩年之約的嘛。

我去寫慈憫守則啦……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