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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帕特，那些人都在看我……”

高大的半獸人努力縮起肩，緊貼在半精靈帕特背後，争取盡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一點。

他和帕特站在一條長長的隊伍裏，前後都是人類。隊伍通向一間驿站，它由城衛隊監管，是附近幾個城鎮中唯一的驿站，這裏不僅可以歇腳、購買行裝等等，還可以替旅行者收發信件和包裹。

旅行者們或商隊往往居無定所，他們在出行前告訴親友自己的大致路線，将來親友就可以把書信寄到這條路線上相應的驿站，旅行者收到後，再從驿站發出回信。

排隊的人們中一大半都不是本地人，都是專門這收寄物品的。有從附近幾個城鎮趕過來的居民，有風塵仆仆的商人，還有些人穿着大鬥篷 ，鬥篷下依稀可見铠甲的輪廓，背上和腰間還藏着武器……大概是些四處為家的冒險者。

确實，很多人都在看達托和帕特——半獸人全副武裝、強壯得像熊，半精靈身形修長挺拔，一頭霞光般的紅發，容貌俊美得令人印象深刻。而且這兩個人還貼在一起，半獸人雙手緊緊按在半精靈肩上，姿态就像巨狼或棕熊在等獵物回頭。

“讓他們看呗？”帕特說，“再說了，我們站在一起，誰知道他們是在看你還是在看我？”

“看你也不行啊……”達托雙手扒在帕特肩上，在他耳邊小聲說，“如果他們在看我，頂多是因為對我有點敵意而已，如果他們是在看你就更糟 了，萬一有人想對你做什麽事怎麽辦？”

帕特嘴角一抽：“你這是什麽思路……”

“真的，真有這種情況。好多人類都歧視混血，幼年半獸人可能會被殺，或者被賣到鬥技場，被從小訓練成奴隸……而半精靈如果落在人類手裏，就更慘了，他們會先把他那什麽……再給朋友輪流那什麽……再把他賣到那什麽地方去，然後很多客人會聞風而來，大家都想來那什麽他……很多書上都這麽說。”

帕特的表情又扭曲又僵硬，像個正在胃痛的僵屍：“你……到底看了什麽書……還有，你識字嗎？你認得的僅有的那幾個通用語詞彙足夠讓你讀書嗎？”

達托老實地回答：“是帶圖畫的那種書，沒幾個‘詞彙’。”

“以後少看那種書。”

“我都十八歲了，為什麽不能看？再說了，你唱的歌裏也經常出現‘伯爵的女仆從不穿內褲’或者‘山洞裏的觸手怪每天吃一個小男孩’……”

“那是真吃了啊！真吃了！勒死了！嚼碎了！”

“胡說，你唱過兩個版本，旋律一樣，歌詞不同，吃小男孩的吃法也不同，一個很恐怖，另一個……也很恐怖。”

光天化日之下，聊這種他自己瞎編的小黃歌叫人有點羞恥，帕特想趕緊結束話題：“總之那都是編出來的，不是真的。”

“觸手吃小男孩也許不是真的，但有些人總想強奸精靈和半精靈卻是真的！”達托一臉嚴肅，在帕特耳邊壓低聲音，“雖然我也很想和你上床， 但是我肯定不會強奸你的……”

“你他媽閉嘴……”帕特痛苦地扶額。

“帕特，你怎麽老說髒話呀……”

一起踏上旅程後，兩人的關系多少有點尴尬。說是戀人好像不對，說是朋友就更不止，說是兄弟……誰家兄弟會約好了“等弟弟到十八歲時就和哥哥上床”？

沒錯，離開瑟洛鎮前，帕特真的這樣答應了。

當時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帕特被禁锢在異母弟弟懷裏，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說達托年齡太小，恐怕當時他就要被就地正法了。

後來帕特暗暗感嘆過，達托也真是老實得可愛，半獸人十五歲左右就成年了，當時已經十六歲的達托卻同意等兩年再說。

之所以帕特非要等兩年，倒不是因為他排斥達托，而是他覺得這一切不應該那麽快……他和達托的相遇太快了，接吻發生的也太快了，萬一他們只是一時談得來呢？萬一将來他們會鬧翻呢？這都很不好說。

兩年是個足夠長的緩沖期，交往兩年的男女差不多可以辦婚禮了，來到領養家庭兩年的孤兒也差不多融入新的生活了。除此外，帕特內心深處還 有個連自己都不想承認的原因：他是真他媽的非常怕和半獸人做愛！

以前他和女孩上過床，甚至差點也和男人試過。那次對方也是一個吟游詩人，相貌英俊而且歌喉動人，帕特很是為之傾心，他們一起喝酒、談論歌曲，調情了半天、一切準備就緒……最終卻沒能全部做完。帕特臨陣脫逃，找了個借口溜掉了。

他十分矛盾——他并不讨厭同性，甚至想試試看，當時他身邊的人選也非常完美，可是每當他想到在床上将會發生哪些“細節” ，他就有點發憷，想放棄。

和人類都會這樣，那麽和半獸人呢？達托非常熱情，是那種非常主動的類型，平時就非常喜歡摸摸抱抱蹭蹭之類的，他會用布滿厚 繭的手捧着帕特的臉，用有點凸出的下唇磨蹭帕特的耳朵尖，他還經常摟住帕特，隔着衣服在半精靈的腰側和腹部慢慢摩挲……

每次帕特好不容易擺脫這種“騷擾”後，都會找個沒人的角落自我質疑很久——我讨厭他這樣做嗎？好像并不，如果別人對我這樣……比如維肯老爺對我做這些，我肯定已經想拔出手弩了，但如果是達托，我好像沒那麽介意……那麽，我喜歡他這樣做嗎？好像也并不喜歡啊？想想達托灼熱的手掌、結實的胸膛、 比人頭還粗的手臂……還有在初遇的那天晚上他見過的那玩意！該死，這麽算起來，他竟然剛見面就對我脫褲子！

帕特也拿不準自己是怎麽了。他沒事就拼命自省，拼命找原因，回想自己從前的經驗，回想和女孩首次上床前那種忐忑，試圖從中分析出自己的 真實想法……第一次和人類女孩發生豔遇時，他也是非常局促不安的，後來他發現對方也是一樣，于是他就變得坦然多了。

當時的感覺……就像是兩個小孩在一起堆沙子城堡：兩人都很想玩，又都怕玩不好，他們必須彼此相信、彼此幫助，這樣才能一起堆出漂亮的城堡。

而達托不一樣。達托一點都不忐忑，他對這事日思夜想，處心積慮，他不是堆沙子的小孩，他是遠處一道癫狂地咆哮而來的海浪，海浪像騎士團沖鋒一樣勢不可當，驚濤拍岸之時，也是攻城略地之日，帕特的沙子城堡承受不起，招架不住，它會被拍扁揉碎，化成一灘，最後只能随波逐流。

所以說……太可怕了。帕特非常害怕三年後的那天到來，那是他親自約好的日子，他想抵賴也不會成功。

在後來的旅行中，帕特漸漸不再那麽擔心了。他和達托一起觀賞過荒漠夜晚的群星，遠望過綠龍山脈的雄姿，參加過南方小鎮的漁獲燒烤日、目睹翡翠大湖上的海市蜃樓……他們把那個粘膩的承諾暫時丢在了腦後，誰也想不起來提它，兩個人腦子裏整天都在想接下來的旅行。

兩年多過去了。不久前的一天，帕特從睡夢中醒來，聽到帳篷外的達托在哼歌。

他問達托是什麽事這麽開心，達托像襲擊露營者的熊一樣鑽進了 帳篷，一把把帕特揉在懷裏，湊在他耳邊說：“帕特，我的生日快到了。”

其實他們兩人都不過生日。帕特不太記得自己的具體出生日期，只記得月份，而達托出身的獸人部族則根本沒有給小孩慶生的習俗。達托只記得自己離開母親（或者說被母親毆打趕走）的那天，那時他十歲，之後每年的這一天就成了他的生日。

前兩次生日時，達托完全沒有提醒帕特。今天他突然這麽一說，帕特瞬間清醒過來，被驚出一身冷汗：達托的十八歲生日要到了！

帕特裝傻着說：“是嗎！到時候我送你禮物……”

“好呀。”達托笑嘻嘻地回答，沒有提那件約好的事。要麽是他一時沒想起來，要麽是他想起來了，以為帕特說的“禮物”就是這意思。

之後，達托把半精靈哥哥按在毯子裏，像完成儀式一樣吻他。他們接吻過很多次，當然也只有接吻而已，帕特一直覺得達托的吻技很差，吻過這麽多次的也依然很差，他幾乎要把這歸咎于半獸人的嘴巴結構了。而達托唯一不缺的就算熱情，所以就算他技術不怎麽樣，帕特也每次都會氣喘籲籲。

後來，帕特還真去給達托定了一件禮物。

一起旅行的這些年中，他們并不只依賴賣房子得到的錢，也經常在路上找點适合的短期工作。帕特是吟游詩人，自然要靠演奏和歌喉賺錢，達托則偶爾會在酒館接到一些短期的護衛、探索、押送等工作，有時候賺到的錢比帕特唱一晚的歌還多。前不久他們途徑過一個城市，城裏正在舉辦一連幾天的慶典，帕特靠在酒館連續講幾天恐怖故事而小賺了一筆，正好可以給達托買點生日禮物。

帕特在舉辦慶典的城市打聽到一家不錯的店，在那裏下了訂單。當時他接到了其他城市的演出邀請，必須離開，所以就委托店家用寄送的方式，把成品寄到指定驿站。

現在，帕特和達托就在驿站外等待取件。前面還有四五個人，馬上就輪到他們了，而身後的隊伍已經越來越長。

到他們時，負責安排取件的中年人好像吓了一跳，他努力把目光移到帕特的臉上，擠出微笑——帕特看得很清楚，之前他可根本不會對客人笑。

“你們的郵寄編號是什麽？”

帕特報出了一串數字，這是在驿站收寄信件必備的信息，訂貨時店家就會給帕特提供這串數字。

管理人抄下數字，剛想叫後面的學徒工去倉庫裏找，達托突然插話：“我也有個包裹號碼，和他的一起找吧。”

“你也有？誰寄給你的？”帕特問。

“法師老爺啊，他聽說我要過生日了，也說要給我個禮物。”

“他怎麽知道你在哪，還有怎麽告訴你包裹的編號……”說到一半，帕特不需回答就自己明白了過來，“哦，他一定有辦法知道，他都可以直接 和我們用羽符傳信……不過既然他懂那麽多法術，還那麽有錢，幹嗎不幹脆用個什麽傳送魔法把東西送給你？”

達托回憶了一下法師老爺的說法：“他似乎說過，禮物是他在外面的店訂的，而不是他自己制作的，所以他讓店家直接郵到我方便去的驿站。”

帕特本來以為肯定又是什麽值錢的魔法物品，但聽達托這麽一說，倒不像了。一個死靈法師在外面的店定做東西……到底會是什麽？還真讓人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