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分手吧
林斯逸當天中午就驅車回了山上,一路上他開得很慢,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到家。
這一路他只是認真地開車,眼前掠過一大片大片翠綠的山,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面無表情,行屍走肉一般。
借了別人的車,林斯逸先是去洗車行讓人把車裏裏外外清洗幹淨,再去加油站加滿了整整一箱的油。回去的時候再三和林泰道謝,還給林泰的兩個孩子提了兩箱奶。
林泰說林斯逸這人簡直太見外了,這讓他以後還怎麽敢借他東西?
林斯逸笑笑說這是應該的。
為人處世這一塊林斯逸一直是沒話說,他做事情面面俱到,總是會給人留下很好的印象。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林泰手上拿着煙,下意識給林斯逸遞上一根,遞出去才想起他好像不抽煙。不料,這次林斯逸卻接過了煙。
也不是沒有嘗試過抽煙,在大一的時候,室友慫恿林斯逸。
林斯逸只嘗過那一次,嗆得雙眼猩紅,被室友笑話。他倒不覺得什麽,嘗試過之後才知道不喜歡,所以便不再打算觸碰。但室友跟林斯逸說:煙這種東西就跟女人一樣,沒嘗過的時候特別心癢癢,嘗第一口嗆得眼淚直流,漸漸地學會其中美妙滋味,上瘾了,離不開。明知道是慢性毒藥,卻戒不掉,真戒了,還會日思夜想。
林斯逸嘴唇銜着煙,不知道怎麽的就想到了室友的那句話。林泰點燃打火機,給他遞上那簇橘色的火。
他吸了一口,兩頰微微凹陷,漆黑的眼睛眯着,看着特別雅痞。這口煙直接吸入肺腑,竟然意外的沒有咳。
很快,煙霧從薄唇裏滾了出來,竟然有種暢快淋漓的輕松感。
似乎煙也沒有那麽難抽。
林斯逸将猩紅的煙夾在指尖看了看,沒有說話。
明天就大年初八了,林泰說自己要回市裏上班,又問林斯逸什麽時候走。
林斯逸又吸了一口煙,搖搖頭:“還沒定。”
他原是着急回要H城的,現在也不急了。
不多時,林泰的媳婦抱着他們家的小兒子出來了。林斯逸原本嘴裏還叼着煙,見到孩子後下意識将煙取下來熄滅,再用手拂開空氣中彌漫的煙味。
林泰的媳婦林斯逸也認識,小時候都是在一個學校上的學。林斯逸伸手從人懷裏抱走小家夥,笑着在手上掂了掂,還挺沉。
這麽一個大胖小子,真是惹人愛。
回到家之後林斯逸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模樣看起來較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外婆問林斯逸朋友的事情處理得怎麽樣了。
林斯逸含糊不清地回答說沒事了。
再也沒有他什麽事了。
飯後林斯逸獨自一個人去了山上。
年前種下的那二十畝果樹,他時不時要過去打點一下。
上午下了一會兒雨,現在放晴。山路有些泥濘,林斯逸腳上踩着一雙黑色的塑膠雨靴,身上則是黑色沖鋒衣,沉穩中又透着灑脫的野性,倒是穿什麽都好看。
走到山上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顆車厘子樹。
整整二十畝的果園,林斯逸只種了這兩顆車厘子,為周涞種的。
年前的有一天,周涞躺在林斯逸的懷裏在看新聞,不知怎麽的就看到了一則有關天價車厘子的消息。她指着圖片上的車厘子問林斯逸:“車厘子到底是不是櫻桃啊?”
林斯逸耐心科普:“薔薇科櫻屬植物有個統稱叫櫻桃,所以車厘子也可以被叫成櫻桃。”
周涞又問:“那為什麽車厘子都是進口的啊?國內沒有嗎?”
林斯逸說:“因為車厘子本是特指産于美國、加拿大、智利等美洲國家的個大皮厚櫻桃,品種屬于歐洲櫻桃。國內現在也有一些地方引進,并且産量和規模也都十分不錯,只不過名氣沒有國外的大。”(注1)
周涞一臉好奇:“林斯逸,那你會種車厘子嗎?”
“會的,有苗就行,這不難。”林斯逸倒也不謙虛,又問周涞:“你喜歡吃車厘子嗎?”
周涞說:“喜歡啊!”
林斯逸聞言點點頭;“嗯。”
他當時并沒有給周涞許諾一定會種車厘子,因為還沒有親手種下,他不想給她一場空歡喜。
……
半下午的日光照得人睜不開眼。
林斯逸蹲下身,仔細查看了這兩顆果苗的生長情況,意外的是竟然見到一根枝丫上竟然長出了一片小小的淡綠色嫩芽。
他幹脆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用指腹輕輕觸碰了那片小嫩芽。
看起來好脆弱的嫩芽,好像被風輕輕一吹就會落了,被手輕輕一碰就會碎了。
晚上睡前,林斯逸點開周涞的微信頭像。
她頭像換成了一只卡通圖案的小貓,特別可愛。朋友圈停在除夕夜的那天,只有一句話:【新年快樂。】
這條朋友圈下面還有林斯逸的一個贊。
他一直覺得周涞這條朋友圈是為了他發的,卻又覺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林斯逸似乎并沒有那麽快消化完畢。
恍惚間,林斯逸聽到自己手機鈴聲響起,他拿起來看了眼,是學長陳思遠打來的。
林斯逸一接起電話,就聽到那頭陳思遠問:“你回H城了嗎?”
林斯逸說:“還沒。”
“我離婚了。”陳思遠沒頭沒腦地扔下這麽一句話。
林斯逸忽然沉默,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在陳思遠似乎也并不在意林斯逸說什麽,他只是需要一個發洩口:“今天大年初七,工作日第一天就來離婚了。”
林斯逸的聲線很平靜:“怎麽突然就離婚了呢?”
“太難了,真的,婚姻好難。”陳思遠啞着聲,他似乎喝了不少酒,“矛盾越來越多,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吵架,我們都被消耗光了。”
林斯逸沉默着。
陳思遠說:“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不會,一點也不會。”
陳思遠似在低低抽泣:“我真的什麽都做不了……好無力啊……讀那麽多書又有什麽用呢?她不過就是想要一條項鏈而已……我為什麽要猶豫呢?我怎麽那麽沒用呢……”
林斯逸怕陳思遠想不開,終于開口安慰:“不要這麽說你自己,每個人追求的東西不一樣,分開也并不是一件壞事。金錢雖然很重要,但不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準。不要因為感情的事情去否定自己所做的一切,比起大多數人,你已經是非常優秀的存在了。”
陳思遠将信将疑:“是嗎?”
林斯逸笑:“其實很多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沒用的。”
陳思遠輕哼:“少來,你跟我說這些?”
林斯逸說:“你之前不是說要跟我回山上種樹?現在有這個機會你來不來?”
“來啊,怎麽不來!”
兩個人隔着電話線,一聊就是大半個小時。
陳思遠還真打算過兩天就直接來一趟林斯逸的家鄉,他們聊着聊着又有了一個全新的想法,打算再跟村裏多承包一些地,用來種草莓。
大嶼村本就以枇杷而在當地小有一些名氣,如果能夠好好進行一番運作,把這裏打造成一個水果之鄉,似乎也并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
不過,一切目前也只是一個小小的雛形,并沒有周密的詳細計劃。
大年初八,天氣晴朗。
距離周涞和林斯逸歡而散整整30個小時,周涞沒有收到林斯逸發來的只言片語。同樣的,周涞也賭氣沒有聯系林斯逸。
周涞這個人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覺睡醒,天大的事情也不覺得是多大的問題。
昨天鬧得有多不愉快周涞很清楚,她現在又覺得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實在不值得一吵。
這是周涞和林斯逸交往以來,第一次那麽久沒有聯系過。
好幾次周涞拿起手機準備主動給林斯逸發消息,可輸入文字後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除。
她早就憋不住了。
原本今天周涞是打算回H城的,可因為林斯逸,她忽然又改變了計劃。
她知道林斯逸肯定還在山上,她甚至想立刻馬上就跑到山上去找他。
可是,一次兩次的,都是女生主動,會不會顯得特別掉價?
周涞都快糾結死了,隔幾秒鐘就要看一眼手機,确定一下林斯逸有沒有給她發消息。
結果都令她感到失望。
又過去一個小時。
周涞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她默默地在心裏給自己信念:如果林斯逸再不聯系她,她也不管什麽臉面了,直接給他打電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就在周涞做了這個決心的下一秒,放在一旁的手機竟然真的開始震動。
她心跳加速,連忙一個鯉魚打挺拿起手機,一看居然是方婧打來的。
上一秒喜悅,下一秒落空。
周涞接起視頻的時候還對方婧噘着嘴一副很失落的樣子。
方婧不爽了:“怎麽?看到我那麽不開心啊?”
周涞直接說:“我在等林斯逸主動聯系我。”
方婧很快聞到了八卦的氣息:“怎麽了?吵架了?”
周涞覺得方婧簡直神了:“你怎麽知道的?”
她昨天和林斯逸吵架這件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方婧輕嗤:“還用說嗎?也就熱戀期的女人心情這樣起伏不定的。說說呗。”
周涞本來是沒打算多說自己感情的事情,可這時候是真的有些迷茫。她一五一十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跟方婧說了。
“天吶,所以那天林斯逸都聽到我們說的話了?”方婧覺得這也太社死了!
周涞點點頭:“嗯。”
“那你跟他解釋了沒有?”
周涞想了想:“好像沒有。”
“媽耶,也就是說,你非但沒有解釋,還反咬了他一口?”
周涞心虛地說:“怎麽能叫反咬一口呢……那他聽到我們那樣的對話還當做沒聽到,還同意跟我交往……他又安的什麽心呢?”
“你讓他怎麽說呢?說,周涞,我聽到你們打賭了。尴尬不尴尬?”
“這有什麽尴尬的?我才尴尬好不好?”
“那你們沒有鬧到分手吧。”
“這麽點小事,不至于。”
周涞是沒有想過分手的。
她很單純地覺得這頂多就是吵個架嘛,哪對情侶不吵架的?
方婧勸周涞:“那你去哄哄林學長吧,換位思考一下,人家也挺委屈的。林學長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玩弄女人的男人,真的。”
冷靜下來,周涞也知道林斯逸不是那種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的好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所以周涞才會隐隐害怕,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怕林斯逸也會跟媽媽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
沒有家的小孩從小就敏感,多愁善感,所有事情下意識往最壞做打算。
周涞的心本來就松動了。
被方婧這麽一勸,她挂了視頻之後裏面就給林斯逸打電話。
可一直到機械的女聲傳出:“抱歉,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周涞不信邪,又撥了個過去,等了半天還是同樣的結果。
她又給林斯逸發消息,問他:【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消息如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得到回複。
周涞簡直不敢相信,林斯逸居然真的不理她。
整整36個小時,林斯逸沒有主動找過周涞。
他刻意把手機放在了書桌的抽屜裏,這樣他就不用惦記,不抱有任何幻想。
可是在看到那一通通的未接來電和短消息時,林斯逸到底還是很心軟。他想回複周涞消息,理智又叫他不要沖動。
她的心血來潮,她的一時興起,都叫他頭昏腦熱。
他們不适合,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給不了她有保障的物質生活。
她,并沒有那麽喜歡他。
林斯逸很冷靜地考慮過後果。
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去麻痹自己,得面對現實。
正月初八的晚上,林斯逸又去了一趟C城,前去赴沈子晉約。
約定的地點就在沈子晉工作的那個會所。
林斯逸到的時候沈子晉還親自出來迎接。
沈子晉一身西裝筆挺,特地用定型水造型的頭發發亮。
相較而言,林斯逸穿着就簡單的多了,他一件黑色沖鋒衣,同色系的褲子,襯得少年氣很足。雖然兩人是同齡人,可看着像是差了快一個輩分的。
和高中時代相比,沈子晉現在是胖了一大截,看着的确是有些油膩。
沈子晉上下打量林斯逸一眼,啧了一聲:“還在讀書的就是不一樣啊,我都要被你迷死了。你要是長殘了我心裏還平衡,怎麽就越長越帥了呢?”
林斯逸笑着拍了一下沈子晉的肩:“少嘴貧。”
沈子晉嘿嘿笑着說:“快進來吧,好多老同學呢。”
林斯逸有些意外:“我還以為就咱們認識的幾個。”
“本來是這樣的,可有人聽說你會來,都主動報名。這不,原本五個人的小聚會,現在一下子擴大到了二十人,咱們班來了快一半的人了。”沈子晉說着賊兮兮地朝林斯逸揚揚眉,“還有一個人也來了,你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是誰。”
林斯逸腳步微頓,“誰?”
沈子晉一臉賣關子:“先不跟你說。”
其實不用沈子晉說,林斯逸也猜到有可能是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讀書的時候周涞和他們幾乎沒有什麽交集。
包間裏這會兒已經有了十來個人,林斯逸算是晚到的那個。他進了包間,下意識望了望。沒有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可下一秒心裏又覺得空落落。
大夥兒一見到林斯逸都下意識站起來歡迎。
雖然畢業多年,可林斯逸在家夥兒的心目中的地位依然擺在那裏。他高中的時候就因為好人緣很受歡迎。
林斯逸一進來見大家都起身歡迎,輕松笑着說:“不用特地歡迎我,自然點,雖然我知道我很有魅力。”
大夥兒樂得不行:
“啧,這人。”
“林斯逸同學,你怎麽還是那麽逗啊!”
“有好幾年沒見了吧,你好像一點都沒變,不對,變帥了。”
“你還在讀書啊?我女兒都兩歲了。”
有個女同學笑着對林斯逸說:“林斯逸,你有女朋友了嗎?”
林斯逸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并沒有正面回答。
那女同學緊追不舍:“肯定有女朋友了吧,你這個條件沒得說。”
林斯逸輕松地笑,“我有什麽條件……”
“那還用說嗎?光長得帥這一點就已經把在場所有男同胞按在地上摩擦了?”
有人不滿了:“怎麽說話的啊?”
林斯逸被簇擁在沙發中間的位置,應接不暇。
他好像總是有這個本事,叫很多人都喜歡他。
他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自信自如,如魚得水,除了周涞。
“聽說今晚周涞也來?”
“哇,真的假的?自從畢業之後就沒有見過她了。”
“不對,經常在微博上見到大紅人周涞。”
一聽到周涞的名字,林斯逸的神情一怔。他所有的僞裝似乎要在頃刻間崩塌,好在沈子晉遞了一杯酒過來:“別光顧着聊天啊!都喝起來!”
沈子晉這時接到電話,他笑着說:“周涞啊!你直接上樓,8888包間!”
林斯逸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沈子晉茫然地看着林斯逸:“怎麽了?”
林斯逸沒說什麽話,橫沖直撞地往外走。
他的原意是想要避開周涞的,卻陰錯陽差地在大廳見到了周涞。
周涞也幾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斯逸。
林斯逸卻似沒看到周涞一般,掠過她直接往外走。他的腳步很快,越來越快。
周涞反應過來轉身過去追他。
城市道路開闊,一望沒有盡頭。
街頭燈光閃爍,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地追逐。
整整追了快一條街,周涞體力透支,朝前面的人大喊:“林斯逸!你給我站住!”
相隔數米遠,林斯逸站在原地,高大的背影對着周涞。
周涞大步朝他走過去,帶着微微的喘,又氣呼呼地說:“吵架就吵架,不理人算怎麽回事啊?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行嗎?”
雖然是道歉,她還是理直氣壯的。
林斯逸仍然背對着周涞,他的聲線低沉,似乎有點抖:“不要跟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麽。”
周涞擰着眉:“林斯逸,鬧脾氣也有個度吧,我都主動給你臺階下了。”
“我不需要臺階。”他其實根本就沒有生氣過。
“你轉過來!”
林斯逸不為所動,周涞幹脆走到他的面前。
她看到他的眼眶泛紅,她确定他又哭了。
他們兩個人站在一個公交站臺前,街道旁邊是來來往往的車輛,液晶屏的廣告牌時不時改變光線,照在人的身上忽明忽暗。
也就一天一夜的時間沒見而已,仿佛隔了萬水千山。
林斯逸還是那個林斯逸,只不過身上的氣息更冷,臉上的線條感更冷硬,還帶着濃濃的防備心,仿佛她是洪水猛獸一般。
他的眼眶一圈似乎更紅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楚楚可憐的模樣。
心瞬間就軟了,周涞軟着聲:“林斯逸,為什麽不接我電話?為什麽不回我短消息?”
林斯逸擡起眼,“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他以為,昨天那樣的情況,他們已經毫無關系了。
周涞氣急敗壞:“誰同意的?誰說分手了?”
一道強勁的車大燈射來,林斯逸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光,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周涞卻被燈光照得睜不開眼,她只聽到他疏離的聲線。
“那,我現在說。”林斯逸似堅定了某種信念,他的眼眶越來越紅,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車燈熄滅,周涞終于得以再次看清眼前的林斯逸。
他往後倒退了一步,硬生生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周涞,我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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