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越潛和一名侍衛齊力将一件笨重的漆繪木鹿搬進庫房,?這件物品原本擺放在公子靈的書房裏,如今從內府送來一大批新器物,它便被替換下來,?存進別第的庫房。

漆繪木鹿跟真鹿同等大小,除去一對長長的鹿角是真鹿角外,身體的其它部分都是木料構成,?卻制作得栩栩如生,如同一頭具有生命,?能閑逛山林的野鹿。

這是件珍貴的漆器,它的制作工藝複雜,?先在成型的器物上髤漆,再将髤漆好的器物施上不同顏色的漆繪,繪出雲氣文,?花紋,?鳳鳥紋。

不只如此,木鹿身上的一些地方還采用貼金箔的裝飾技法,?使得它光彩照人。

漆繪木鹿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是件官坊的器物。

即便它如此貴重,仍因為有更精美的一批內府器物到來,?而退居別第的庫房。

同時被替換下來的物品還有許多,大多已經躺在庫房裏,它們是漆器,?也有象牙器,青銅器。

越潛和侍衛将漆繪木鹿搬運至庫房角落,庫房中的兩名厮役立即過來,他們圍着這頭鹿忙碌,小心翼翼為它包上遮擋灰塵的布,?并用繩子束綁。

庫房昏暗而悶熱,裏頭忙碌的厮役滿頭汗水,越潛匆匆出庫房,他得繼續搬運物品,剛走出不遠,忽然見家宰捧着一只漆盒從公子靈的居室出來。

家宰邊走邊四處張望,像似在找什麽人,他走的方向不是庫房,而是去側屋。

瞧見迎面而來的越潛,家宰連忙招手:“越侍來得正好。”

家宰把手中的漆盒向前遞,示意就是要給越潛。

還沒等越潛做出反應,家宰已經來到他跟前,把漆盒往他懷裏塞,說道:“這是替換下來的舊物件,老奴本要将它拿去庫房,公子看見後,說要贈予越侍。”

越潛遲遲才接過,箱中的物品不重,猜不出裝的是什麽東西,問道:“裏頭是何物品?”

兩人交談時,身邊不時有人搬東西經過,家宰對越潛使眼色:“越侍回屋自己看,捧好別摔壞啰。”

有這樣的好事,任誰都會欣喜若狂,家宰留意到越潛面上沒有喜悅之情,那模樣看着還有些困惑,他莫不是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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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越潛終于拿着漆盒離去,家宰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難怪其他人心生嫉意,公子屢屢送他東西,就是我看着也眼饞。”

回到屋中,越潛打開漆盒,漆盒裏頭裝着一套完好的漆耳杯,總共五件。這是酒器,用來喝酒的。

這套漆耳杯有使用過的細微痕跡,整體還很新,杯身黑底金花,色彩燦爛映輝。它的工藝和漆繪木鹿如出一轍,可見也是出自內府的精品。

即便它是被替換下來的舊物,仍然很貴重。

由國君賜予的整整七車嶄新而華美的器物,它們使昭靈的居室更顯華貴,使食案上的餐具更為考究。

夜晚,室內燈如晝,屋中人影幢幢,一陣歌舞聲從屋內傳出。

樂師極力在新主人面前展示自己高超的演奏技巧,吹奏得十分賣力,美姬也使出渾身解數,只願能得到主人的顧盼。

可惜主人反應平淡,似乎談不上喜歡,也缺乏興趣,他連那三名美姬之中,哪個最美,哪個舞跳得最好也沒留心。

要是說對什麽留心,那應該是越潛。昭靈注意到越潛注意力全在美姬身上,看得目不轉睛。

今晚,鄭鳴搶得伺候昭靈就餐的機會,他分外殷勤,事事争先。

昭靈喝下一口湯,瞥眼在一旁侍立,觀看舞樂的越潛,喚道:“越潛,切肉。”

案上食物衆多,其中有一盤烤肉。

越潛聞聲過來,執住餐刀将烤肉切成片狀,再遞到昭靈跟前。

“細切。”昭靈似乎很不滿意,将盤子推回。

往時都這麽切,不知他今日為何有別的要求。

“還是讓臣來。”鄭鳴連忙過來,從越潛手中搶走餐刀,二話不說,開始忙活。

同樣是公子靈的侍從,一同在場,公子靈喚越潛卻不喚他,鄭鳴心裏頭不暢快。此時見越潛愚笨手拙,惹得公子靈不開心,他才覺得舒心。

越潛退到一旁,無所事事,繼續觀看美姬跳舞。

在場的侍女被舞蹈吸引,流露出羨慕之情,站在門外的廚子們甚至偷偷往屋內探頭,看得如癡如醉,可見越潛的反應很正常。

三名盛裝的美姬令人着迷,她們的舞蹈輕盈而優雅,如夢似幻。

鄭鳴細細将烤肉切碎,明顯下了功夫,每一塊肉都切成同等份,他将盤子擺在昭靈跟前,殷勤道:“公子請慢用。”

昭靈這時才正視鄭鳴,他的眼眸清亮,像似能看透人心。鄭鳴心虛地挪開視線,眼睑下垂不敢正視,他手心裏都是汗,偷偷往袍子上擦。

“你的傷好了?”昭靈問得意味深長。

沒想到公子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鄭鳴越發心慌,他抑止住慌意,躬身低頭,聲情并茂道:“臣感激公子挂念!如今臣身體已經康健,能繼續伺候公子了。臣在家二十餘日,度日如年,日日夜夜無不是在思念公子。”

昭靈顯得漫不經心,說道:“大可不必。”

說完話,還揮了下手,示意鄭鳴退到一旁去。

公子的态度确實比以往冷漠,難道是被公子知道了那日馬廄病馬出逃的隐情?鄭鳴惴惴不安,疑神疑鬼,甚至沒心情觀看美姬跳舞。

昭靈夾起一片烤肉,放口中慢慢咀嚼,覺得索然無味,又往越潛那邊睨上一眼。本來也沒想吃烤肉,只是找個差遣越潛的借口罷了。

美姬還在起舞,從擺動的雙臂,高仰的臉龐,白皙細長的脖頸看,跳的正是岱國的樂舞——鶴舞。美姬面若桃花,身段輕盈似山中的精靈,她們是如此美麗,讓觀看者挪不開眼睛。

昭靈還是覺得一般,他貴為一國的公子,見過太多美麗的女子,也見過最精彩絕倫的舞蹈。

不像身旁某個沒見過世面的俗人,毫無定力。

侍立在昭靈身邊,越潛觀看的位置極佳,他對這三名年輕貌美的女子并無邪念,只是覺得舞樂令人身心舒暢。

人世間有許多美好的事物,有許多細膩的,美妙的感覺。以前在苑囿,離得太遙遠,難以觸及,不曾品味,而今這些感覺正在慢慢複蘇。

生而為人的感知,正在逐漸恢複。

夜深,滿案的佳肴早已經撤去,歌舞也已經停歇,庭院昏暗而寂靜。

昭靈寝室裏的燈仍亮着,昭靈正與越潛坐在棋盤潛對弈,此時,屋中還有兩名侍女。

棋盤上擺滿棋子,一色黃,一色白,白的是白玉制的棋子,黃的是黃玉制的棋子。

昭靈坐姿随意,棋也下得很随意;越潛跪坐,姿勢端正,他目視棋盤,神情專注。

往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剛放好,越潛就聽見昭靈提醒聲:“你棋子落這裏的話,不出十手,你這邊十二顆棋子都将是我囊中物。”

越潛剛學會下棋,不過他挺有天賦,經昭靈提示,他計算出正确的落子位置,問道:“可以悔棋?”

昭靈回道:“不許。”

一局棋下完,昭靈和越潛一同整理棋盤上的棋子,兩人的手指都在棋盤上移動,無意間,雙方的手指突然相觸。越潛反應極快,卻又若無其事那般将手移開,面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昭靈對越潛的觀察入微,見到他扔下棋子,縮回手的反應。

沒再繼續清點棋盤上的棋子,越潛已經算好,他輸了,又一次。內心頗感意外,公子靈的棋風鋒芒畢露,好戰嗜殺,與儒雅随和絲毫不沾邊。

昭靈當然知道勝負,平日在泮宮裏和其他人對弈,就沒有幾個學生能下贏他。

和越潛對弈,昭靈故意不讓子,把對方狠狠宰殺。

“不下了。”昭靈站起身來,伸展腰身。

越潛跟随起身,感覺雙膝因長時間跪坐而發麻。兩人不知不覺下了那麽久的棋,此時已經快到子時了。

侍女過來收拾棋盤,越潛仍在棋盤邊上,于是伸手相助,幫撿拾棋子,他待女子态度較溫和。昭靈看着越潛的身影,說道:“你連輸我兩盤棋,我是不是應該罰你?”

兩名侍女拉袖子掩嘴笑,她們服侍在昭靈左右,對經常出入昭靈居所的越潛相當熟悉,是老熟人。

昭靈環視四周,說道:“去将床鋪好。”

越潛應道:“是。”

鋪床這種細活,一向都是侍女做,就是一些主人入睡前的準備,燎香,整理床鋪,放床帷等事。

越潛常見侍女為昭靈鋪床,沒什麽技術含量,他自然也會,只是做起來沒有侍女那麽細致。

等越潛忙完事,侍女已經幫昭靈脫去衣物,解下發髻。披散着長發,身穿貼身衣物的昭靈走至床邊,既是越潛身邊。

越潛低頭,退出床帷。

昭靈爬上床,看着床帷外站立的修長身影,越潛立在那兒。

忽然有種念頭,想留他,想讓他就這樣一直留下來。

昭靈道:“越潛,下去。”

帳外的人影立即應聲:“是”,很快離去,并消失不見。

侍女關上房門,熄滅燈架上的數盞燈。

帳內燈火昏黃,昭靈想像越潛走出屋子,穿過庭院,返回側屋的情景:他身上披着月光,身形颀長,英武剛健。

夜已深,除去輪值的護衛,幾乎所有人都在沉睡,越潛匆匆洗個澡,從浴間裏出來。

他披着發,光着膀子,昏暗中,他的身影顯得特別高大。

越潛走出陰影,揚起沾有水漬的臉,月光映在他剛毅而英隽的臉龐,照在他結實而強健的肩臂上。

此時萬籁寂靜,就連蟲鳴聲也不聞,四周死寂。

越潛回到自己的寝室,擦幹頭發,躺在舒适的床上入睡。

這一夜,越潛夢見自己化作一條青蛇,在山野出沒。

在別第入住,他夜裏經常會做化蛇的夢,可能因為別第建在郊野,靠近山林。夢中化蛇這種事,越潛早已習以為常。

青蛇在林地裏不停地爬行,它似乎受到什麽東西驅使,在急切地尋覓着什麽,焦躁而不安。

來到一口水塘邊,青蛇遇到了今夜的第一頭獵物:一只蛙。

以往只有饑餓時,青蛇才會捕獵,但今夜不同以往,它受某種原始本能的驅使,襲擊這只在月下求偶,呱呱叫的青蛙。

黎明時分,青蛇又逮住一只野兔,當蛇牙從野兔脖頸移開時,野兔瑟瑟發抖,它吓懵了,甚至忘記逃跑。

青蛇稍稍控制住情緒,但它的焦躁仍未平息,也不知道該如何平息。

淩晨,從夢中醒來,越潛渾身燥熱難耐,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幾乎能擰出水來。脫去上衣,越潛出門,到井邊提上一桶水,從頭頂往身上澆。

他還不大清楚自己是怎麽回事,也沒放心上,還以為是夏夜裏,屋中悶熱的緣故。

這件事并沒有困擾越潛,降溫後,他返回房間,擦拭頭發,更換衣服。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今天更晚了,明晚會早點更。感謝在2021-06-07?20:35:58~2021-06-08?23:29: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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