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昭靈迎面朝越潛走去,?越靠越近,直到站在他跟前,如此近,?以致再上前一步,兩人就要碰撞在一起。

昭靈的個頭比越潛矮一些,年紀也比對方小,?但予人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從小到大,昭靈都是發號施令者。

昭靈的臉湊上來,?柔軟的唇輕輕蹭過越潛臉頰,貼在他的耳邊,?用不大但清晰的聲音說:“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不要問,不要說。”

這六個字從他唇中道出,?像似帶着魔力般。

公子靈的話語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從昭靈朝自己靠近,直至說下這段話,?越潛都沒有任何表态,?他的懵住了。他能聞到昭靈身上淡淡的香氣,甚至能感覺到,?他輕薄衣物下的身體,正散發的體溫。

越潛即便沒有明顯反應,細微反應還是有。

他的瞳孔因驚詫而逐漸放大,?他的手因緊張而拳在袖子下,身形明顯僵硬。

就像被定在了原地,且不知該如何應對,手足無措。

公子靈的眉眼在眼前漸漸放大,氣息吹拂在臉上,?當越潛意識到對方想做什麽,已避無可避。

昭靈的唇親在越潛唇角,試探般,淺嘗辄止的一個吻,越潛雙唇緊抿,雙瞳深邃似淵。

擡手觸摸越潛的眉眼,指腹摩挲,昭靈低聲命令:“越潛,回應我。”

越潛從未與人有過如此親密的舉止,唇上傳遞的溫意,指腹傳來的觸感,使他怔怔看向昭靈。

昭靈也正在凝視着對方,他的雙唇潤澤,眼眸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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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着魔般,越潛緩緩壓下頭,回吻。

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不要問,不要說。

親吻,隔着衣物擁抱,那是比營地那夜更進一步的擁抱,又不只是擁抱。

自始至終,越潛無聲無息,昭靈弄出一些聲響,他用力揪緊越潛背部,将對方背部的衣袍都揪皺了。

昭靈摟着越潛脖子,耳鬓厮磨,氣息紊亂。

這夜,昭靈寝室一側的侍女因為動靜醒來,她們察覺到異常,但沒有一人敢過來一探究竟。

沒過多久,越潛起身,整理自己稍顯淩亂的衣袍,整個過程,他都虛着眉眼,一次也沒往公子靈身上看。

昭靈的衣衫還算整齊,也就長發有些亂,呼吸聲略顯急促,還有臉頰因熱意而酡紅。

半躺着,昭靈睨着越潛,看他整理衣衫,看他掀開床帏,這期間沒有一個眼神交流,便離開自己的寝室。

能想象,月下,他高大的身影穿過庭院,在風中踽踽獨行,返回側屋的情景。

至始至終,越潛都一言不發。

寝室裏的火爐在冒着星火,昭靈擁上絲被,身上的暖意正在漸漸消失,他需要保暖。

縮在被窩裏,昭靈回想越潛的擁抱很有力,能感覺到他的雙臂,身軀裏蘊藏着巨大的力量。

适才他若是不肯,會揍我嗎?

昭靈靠在枕上,胡亂想着事,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寝室好像有點冷。不應該啊,有火爐供暖,床鋪被子也很厚實,足以取暖。

擡眼一看,床帏正在擺動,越潛出去時,門沒給帶上。

“哈秋!”

昭靈打了一個噴嚏,裹緊絲被,他不想起來關門,一時又不想喚侍女。

此時,寝室一側的小房間裏,突然傳出侍女怯怯的問詢聲:“公子?”

侍女一直不敢出聲,其實都醒着。

昭靈道:“去把門關上。”

兩名侍女從小房間裏出來,她們緘口不語,默默做事,一個去關門,一個整理被夜風吹亂的床帏。

終于,侍女熄滅昭靈床邊的燈,執着一盞照明用的小燈,蹑手蹑腳回去自己的房間。

她們不知道,這只是第一夜,之後,還會有相同的夜晚。

頂着夜風回到側屋,越潛沒有點燈,摸黑脫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他腦子很混亂,不像在公子靈面前表現出來的那麽鎮靜。因為心慌意亂,以致忘記要将公子靈寝室的房門關上。

适才,與公子靈隔着衣物做出親密行徑,相互慰藉,此時想來荒誕而不真實。

越潛卧床,什麽也不想,閉目睡去。

屋中有只取暖的炭爐,燃燒中的爐子乍然蹦出幾顆細小的火星,落地前就已熄滅。

越潛正在沉睡,他又在夢中化蛇,青蛇游走山林,來到一面大湖前,它喜歡這裏。

爬上湖畔的一棵大樹上,照着暗淡的月光,青蛇把龐大的身軀卷起,閉目枕卧在一根粗壯的枝杈上,它任由北風吹拂背上的鬣鬃,模樣惬意又安然。

它不再焦躁,不再絞殺路途上遇到的獵物,甚至身上令林中動物惶恐不安的氣息也得到收斂。

動物在離青蛇不遠的地方自由活動,它們時而發出叫聲,青蛇慵懶而平和,享受着靜谧的林夜。

淩晨,越潛從夢中醒來,望向窗外逐漸亮起的東方,白晝即将到來,昨夜已經過去。

當晨曦在天邊綻露,昨夜發生的事情,就如同夜幕那般一同被驅散。

冬日,公子靈沒有那麽早起床,而別第的仆人也沒有那麽早醒來。仆人似乎都知道,冬天到來,公子靈在別第住不久,仆人近來都挺散漫自由。

越潛習慣早起,天亮後,他便穿戴整齊,從側屋裏出來。

屋外,一名護衛不懼清早的寒風,正在院中舞劍,身形頗為矯健。侍衛見到越潛,放下手中劍,打起招呼:“越侍起得真早啊。”

主院的門署房裏,住着公子靈的兩名護衛,越潛和他們同住在一個院子,互相還算熟悉。

越潛回道:“習慣了。”

想來護衛也是養成習慣,大清早經常見到他在院中舞劍。

護衛繼續習武,邊忙活邊問:“越侍,這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公子是不是就要回宮了?”

“就這兩日吧。”越潛抱胸靠着一根木梁,擡頭望向院牆之上,那灰冷的天。

越潛寡言少語,沒有細說,昨日許姬夫人派人來別第,催促公子靈盡快回宮居住。別第位于城郊,冬日裏荒涼又寒冷,确實不是個好住處。

護衛執劍做劈砍動作,時而轉身閃避,時而踏步攻擊,仿佛有個人在與他打鬥。一套動作做完,護衛把劍收入劍鞘,喃喃自語:“人人回家住,我老尹無妻無兒沒家室,還得留在這兒。”

這名護衛姓尹,是個精壯的大漢,看不出來還沒有家室。

越潛沒搭話,他望向公子靈的居所,房門吱呀被打開,一名侍女走了出來。侍女朝院中張望,見到越潛正要喊話,越潛自覺,不用侍女呼喚,徑自走了過去。

昭靈剛睡醒,正在寝室裏頭更衣,他脫去身上所有的衣物,需要裏裏外外全都換新。

越潛進屋,見公子靈已經穿好襯袍,正在穿外面的一套禮服。

有兩名侍女服侍昭靈穿衣,但他喜歡差遣越潛,一會讓取玉帶鈎,一會讓拿玉組佩。

還是像以往那樣。

手中的玉帶鈎質地細膩,質感冰冷,它扣住腰帶,而腰帶系在公子靈的腰上。昨夜越潛的手臂摟着這件玉帶鈎主人的腰身,輕薄的絲織物下,是細膩的肌膚,觸感似乎還在。

越潛把玉帶鈎遞給侍女,看侍女跪地,手臂環繞昭靈的腰身,為他扣系腰帶。昭靈張開手臂,由着侍女幫他穿衣系帶,顯得漫不經心,視線偶爾會落在越潛身上。

自己回宮後,越潛要麽跟随進城,要麽留在別第,昭靈還未做出決定。

冬日,城郊的大道上,時不時能看到朝都城方向行駛的馬車,在城郊別館居住的王公貴族正紛紛回城,城內總是要比城外暖和。

午後,侍女開始收拾昭靈的物品,将它們裝入箱中,明早随車帶走。

宮中樣樣不匮乏,要裝箱運走的不過是一些書卷,幾樣喜愛的物品——譬如文玩弓箭,外加一些衣物。

昭靈朝院中望去,看到飄落的雪花,和站在屋檐下與家宰交談的越潛。離得遠,聽不見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多半是家宰跟越潛詢問自己回宮過冬的事。

沒多久,越潛走進昭靈居所,看見侍女吃力搬動書架上的竹簡,越潛立即上前幫忙。

竹簡不同帛書,很沉重,兩名侍女嬌弱,不适合幹體力活。

他待女子溫和,不似服侍公子靈時,面上總沒有什麽表情。

兩名侍女忙于事情,當越潛從其中一名侍女手中取走一束竹簡,無意間手指相觸,越潛自然而然分開,波瀾不起。

經由越潛幫忙,進度很快,書架上的竹簡已經清空,堆放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

侍女取來繩子,越潛低頭捆系竹簡,他專注做事,聽見昭靈說:“明早,你将竹簡送還藏室。”

越潛應上一聲,繼續忙手頭的事。

将竹簡分篇捆綁,捆得嚴實,侍女取來一把小刀,越潛接過,割開繩索。越潛捆綁餘下的竹簡,兩名侍女仍在一旁相助,他們都是貼身服侍公子靈的人,相互之間有種默契。

昭靈坐着不動,模樣清閑,他的身份使他不必做任何事,只需袖手旁觀。

終于,竹簡全部捆好,總計三大捆。

等明早公子靈乘坐馬車回宮,越潛會将這三大捆竹簡載上,歸還藏室,本就是從藏室裏頭借出的書。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小雪,昭靈望向院子,雪花落地後,很快消融,地面濕漉漉。今年冬日比去年暖和,雪下得少,不過通往藏室的那條土路,應該也是泥濘難以通行。

昭靈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赴五兄的酒宴,見到越潛在藏室外頭掃雪,那時白茫茫一片,唯有越潛的身影映入眼中。那時越潛執着木鏟,腳上戴着腳鐐,身上穿着一件他送的羊皮襖。

若是跟随自己回城,越潛只能住在王宮附近的下房裏,在一個小小的單間裏頭,吃住都不好。若是留越潛在別第,等于放任他自由,他可以回南齊裏的家,也可以往返別第。

昭靈心裏已作出決定。

傍晚,廚房準備好公子靈的晚餐,銅簋裏肉羹滾燙,食盤中烤羊肉散發熱氣,肉香撲鼻。

昭靈坐在食案前,掃視滿目的美味佳肴,他對家宰道:“再加張食案。”

在屋中添加一張食案,一份餐具,食案就放在昭靈身旁,賞賜美食,賞賜的對象自然是越潛。

這頓晚飯,沒有樂師,也沒有跳舞的美姬,當食物撤去,屋中只有昭靈和越潛。

昭靈清洗雙手,接過越潛遞來的巾布擦了擦手,他道:?“你留下看守別第,即便在別第,我也要你随傳随到。”

越潛應道:“是。”

這句随傳随到,意味着,并不是放任他自由。

夜深,寝室裏其他燈火已經熄滅,唯有床頭一盞昏黃的小燈,隔着床帷往外看,四周漆黑一片。

別第裏的人絕大部分都睡去了,寂靜得只有風聲。

越潛從床上坐起,他身上的衣物略顯淩亂,而發冠一絲不亂。他坐在床沿,背對一側躺卧的人,靜靜整理衣袍。

能察覺床上的人也已經爬起,且一直在注視他,越潛沒有回頭,不想與公子靈有眼神接觸。

夜幕裏做的事,明早太陽升起,便就煙消雲散。

昭靈靠床坐着,不出聲,看越潛整理衣物,知道他很快就會離開自己的寝室。

果然,他打算起身了。

昭靈伸出兩條溫暖的手臂,從背後将這個急着離開的人一把抱住。胸口貼着他寬實的背部,頭枕着他的肩,依依不舍。

一副暖呼呼的身體貼在背上,身後人無聲無息,雙臂緊抱,不讓離去。越潛身影一怔,坐着不動,他熟悉昭靈身上的氣息,熟悉他的聲音,甚至不用看,也能看見對方那雙清亮的眼睛。

柔軟的發蹭着耳邊,交頸并頭,肌膚傳遞來暖意,越潛斂眸,一只手緩慢擡起,剛舉到肩高,即将摸上公子靈的頭時,公子靈等不來回應,把人放開了。

越潛沒回過頭,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他退出寝室,将房門關上。

明早,昭靈回宮過冬,這一個冬日,他都将住在王宮裏。兩人再次擁抱,得是明年春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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