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即将過年,?城根下的集市特別熱鬧,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越潛駕着馬車,?前去趕集,這趟他不是獨自一人,車中還坐着另一人。
聽到嘈雜的人語聲,?常父隔着簾子問:“就是這兒了吧?”
“到了。”将馬車停穩,越潛下車。
越潛鑽進人堆裏,?購買所需的物品,常父留在車廂,?他悄悄掀起簾子一角,從縫隙往外探看。
他穿着融人的衣服,梳着融人的發髻,?不開口也沒人會發現他不是融國人,?是外來者。
常父小心謹慎,選擇留在車中。
他在南齊裏幾乎不出門,?而離開南齊裏到都城的城牆附近,?更是頭一遭。城門外有守城的士卒,這些士卒的身影,?偶爾也會出現在集市裏。
瞥見一名士兵從車旁走過,常父輕輕放下車簾子,避免被看到,?他已經習慣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沒過多久,越潛提着一只鵝,一壇酒過來,他把東西往車廂裏放。
鵝是一只活鵝,不停撲騰,?常父一把抓起,掂了掂手,笑語:“挺肥的。”
聲音不大,在吵鬧的集市裏,只有他身邊的人能聽見。
清蒸好呢,還是紅燒好呢。
肥鵝感覺到危險,呖呖叫了兩聲。
越潛放下車簾子,他再次離開,還需要購買其他物品,囤年貨。
這是他第一次在融國過年,在苑囿八年,苦難的生活使人忘記年歲,也不記得有過年這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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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上好一會兒,越潛的身影才再次出現,這回他扛着一袋糧,一只手裏還提着只大竹籃,竹籃堆滿物品,有鮮肉,肉幹,腌筍,蔬瓜,油鹽醬料等物。
東西全部塞進車廂,常父把每一樣東西都拿起來看一看,詫然:“沒想到在城外的集市裏,竟是什麽都能買到。”
雲越國的物産算得上富饒,但是人口沒融國這麽多,都城城根下的集市也沒有這麽熱鬧。
亡國之前,雲越已經呈現出衰敗的跡象,黩武窮兵下人口銳減,民生凋敝。
越潛趕着車離開集市,馬車經過寅都的南城門,通過城門能窺見寅都的繁華景象,常父掀起簾子的一角觀看,感慨:“煌煌大都,融國之強盛如斯。”
心裏不禁怆然,雲越的都城雲水城,在如今只剩一片廢墟。
馬車馳騁在大道上,融國都城的城牆被遠遠抛在後頭,越潛說道:“不過是表像,融國沒有看起來的繁榮,百姓的生活也不太平。”
“融國與維國打了近十年的戰争,年年征戰,賦役繁重,百姓深受其苦,甚至有融人為逃避徭役,不惜弄殘自己的身體。維國而今俨然是北方諸國的盟主,而融國身為南方大國,卻不能協和南方諸國。”
越潛還是第一次在常父面前提起融國的國事,這讓常父大感意外。
此時馬車進入林地,山路颠簸,越潛放慢車速,緩緩陳述:
“融王早年算是個明主,晚年沉迷酒色,寵信小人,又剛愎自用。他要是早日歸西,融國太子昭禖或許能有所作為,他要是在王位上繼續待個十年八年,融國必然會由盛轉衰。”
常父聽得目瞪口呆,問道:“你每日到鄉學去,就是聽夫子講融國的國事?”
越潛悠悠道:“夫子會講政策的優弊,他講的多是岱國的事。”
畢竟身為岱國的夫子,來融國教學,不敢說融國壞話,被驅逐是小事,惹怒融國國君,可是會被誅殺。
常父問:“阿潛,你都是從哪裏聽來?”
越潛回道:“我時常進城,又是公子靈的随從,總會看見聽見一些事情。”
他對融國的事情毫無興趣,今日突然提起,順道發表一番見解。
常父忽然意識到,越潛變化巨大,他的變化不只是外表,更深刻的變化是內在。
即便發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他卻還能顧念舊情,不忘本心,這小子不簡單啊。
兩人回到家中,常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院門關上,他已經習慣封閉的生活。
越潛從車上搬運物品,一手扛糧,一手提酒壇,扛糧的手是左手,提酒壇的手是右手。
“把酒壇子放下,我來搬。”
常父搶過酒壇,捧在手上,他念叨:“傷都還沒好,也不怕那只胳膊廢掉。”
把一袋糧食扛進廚房,掀開米缸蓋子,越潛回道:“不至于。”
養傷多時,這只手臂也差不多好了。
想起他說過的負傷原由,常父問:“真是自己摔的?”
滿腹狐疑,越潛不像會把自己摔傷的人,常父看着他長大,從沒見他如此笨拙。
米糧嘩啦啦倒入米缸,發出令人喜悅的聲音,越潛沒有回答。
以前在苑囿,常父總能憑經驗,發現越潛有意瞞他事。
随着越潛年齡增長,常父已經很難分辨他說的是實話是虛言,臭小子心思重,讓人看不透。
夜晚,一老一少坐在一起飲酒,木案上擺着豐盛的食物。
幾杯酒下腹,常父喃喃自語:“我被俘時,我兒子只有九歲,他們母子如今說不定還活着。要是還活着,這麽多年過去,我兒子也長大成人了。”
即将過年,常父忽然憶起親人,相隔千裏,不知生死。
越潛為常父酌酒,靜默不語。
他很少思念親人,那些人都已經作古。當初被俘時年紀又小,數載時光,親人的樣貌也很模糊了。
常父打量越潛,唏噓:“得有你這般大了。”
呷上一口酒,越潛說道:“差不多,小我一歲。”
“不知道長成什麽樣子。”常父夾起一塊燒鵝肉,放入口中咀嚼,滿嘴肉香。
美食令人心曠神怡,治愈人心。
擱下竹箸,舀口羹湯喝,常父悠悠道:“阿潛,要是有朝一日,咱們能回到雲越,就到融人管轄不到的南郡生活,你想做什麽?”
從未有過這樣的設想,越潛稍作思考:“大概是搭建木屋,開墾田地,當個農夫吧。”
半壇美酒下腹,常父喝醉了,他搖搖晃晃起身,回屋睡下。
越潛獨自一人飲酒,陪伴他的只有影子。
明天便就過年了,日子過得飛快。
隐隐記得雲越國王宮過年時,會在宮中舉行篝火會,喝果酒,一般這時候還會舉行鬥牛活動,極其熱鬧歡騰。
不知融國王宮在過年時有什麽活動,公子靈又是如何過年?
越潛不認為自己思念某人,不過是在這靜寂的夜裏,帶着幾分醉意之下,一個身影出現在腦海中,并萦繞不去。
**
兩名勇士在堂下角抵(摔跤)助興,勇士袒胸,身穿短裳,腰系彩色寬腰帶,抱在一起對搏。兩人你進我退,我退你進,互不相讓,如同兩頭角鬥的野獸。
席上衆人有的捋須,有的激動拍掌,有的吆喝助威,國君看得興起,問左右:“諸位不妨猜猜誰能贏,猜中寡人有賞!”
衆人紛紛應和,場面越發熱鬧。
國君問坐在身邊的昭靈:“阿靈覺得呢?”
昭靈看得津津有味,聽到父王問他,笑道:“大家都猜紅帶贏,那兒臣就猜紫帶贏。”
國君道:“輸的可是要罰酒。”
系紅帶的勇士體格更魁梧,而且進攻兇悍,系紫帶的勇士單是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
太子舉杯飲酒,聽見昭靈說紫帶贏,他點了下頭。
原因很簡單,紫帶勇士一直在保持體力,而紅帶勇士大量流汗,體力消耗大。
果然沒過多久,紅帶漸漸露出敗相,紫帶越戰越勇,将紅帶壓制在地上,反敗為勝。
整個角抵過程相當精彩,國君很滿意,叫道:“兩個勇士上前,寡人有賞!各賞金十爰!”
兩名勇士立即上前叩謝,喜不自勝。
國君一向慷慨,興致來了,見誰都打賞。
不到半日,國君重賞各路雜耍的技人,角抵的勇士,說笑逗趣的倡優,更別說那些慣于阿谀奉承的寵臣,他們受到的賞賜更為豐厚。
昭靈讨賞,牽着國君衣袖問:“父王,兒臣呢?”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被罰喝酒,昭靈是少數幾個猜紫帶勇士獲勝的人。
國君笑問:“孩兒想要什麽獎賞?盡管說來!”
對于角抵的勇士,一開口就是賞金十爰,對于疼愛的小兒子,更是有求必應。
昭靈說:“父王,兒臣聽聞近日辰國使臣進獻寶物,其中有一對象牙爵,精巧可愛。父王,兒臣鬥膽,想跟父王讨要一只象牙爵。”
聽到“象牙爵”三字,大臣之間竊竊私語,申少宰臉上露出慌亂之情,擡起袖子,擦了把汗。
國君爽快答應,并說:“一只僅能獨飲,兩只才能對飲,寡人賜你一對。”
昭靈欣喜,起身致謝:“謝父王!”
宴會結束,昭靈和太子走在一起,兩兄弟都很清醒,酒喝得少,不像一些人醉得東倒西歪,得人擡回去。
太子道:“老申暗地裏跟辰國使臣索要象牙爵,索要不成,正收羅罪狀,想構陷使臣。不想,那兩只象牙爵倒是入了你囊中。”
申姬得寵後,她的父親從市井無賴一躍成為融國少宰,畢竟是個無賴,貪婪且無底線。
昭靈笑道:“老申還以為他做的龌龊事無人知曉呢,我今日正好敲打他。”
太子臉上沒笑意,問道:“你就不怕招人嫉恨。”
昭靈回答:“不怕。”
以他的身份地位,遭人嫉恨是尋常事。
太子面色一沉,說道:“阿靈,別讓母親為你擔心。這些人,我自有應對的方法。”
上一次,莫敖之子渠威真正想報複的是太子,只是太子身邊的護衛無數,尋不到機會,于是轉向昭靈。
太子不會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昭靈嘆息:“知道了。”
他清楚兄長以後會收拾朝中這幫佞臣,眼下只能放任。
太子叮囑:“你以後就住在城中府邸,少去城郊。”
別第位于城郊,總覺得不太安全,他就這麽個寶貝弟弟,要是遭人傷害還了得。
昭靈無奈道:“城中的府邸還在維修呢。”
望月閣遭到嚴重毀壞,修好它需要一段時日。
隔日,兩只象牙爵送到昭靈手中,打開盒子一看,果然是巧奪天工,精美絕倫。
昭靈拿在手上把玩一會兒,又将它們放回盒子裏,他喜愛美好的物品,但沒有那種病态的貪念。
因為申少宰的貪欲,這兩件小東西,差點毀了融國與辰國的關系。
在宮中居住這段時日,總覺得身邊缺點什麽,尤其是在夜晚。
世間的奇珍異寶,宮中應有盡有,昭靈想要什麽,唾手可得。
昭靈不缺寶物,缺少的,大概是一個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30?14:39:32~2021-07-01?21:00: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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