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冬日過去,?城郊的冰雪早已經消融,雪水被太陽蒸發,道路幹燥,?夾道草木青蔥。
通往泮宮的道路上再次出現學子絡繹不絕的車隊,一輛四駕車出現在道上,路上的馬車自覺避讓。昭靈坐在馬車裏,?從車窗往外看,車窗外是跟車的越潛。
昭靈時而打量路上的車馬,?時而打量車窗外這人。
多日不見越潛,再次見到,?目光就時不時往他身上挪。
越潛右臂的刺傷應該已經痊愈,見他使用右臂的動作很流暢,從受傷到痊愈不到一個月,?難怪醫治他的藥師會感到驚訝。
随車而行,?目視前方,越潛沉穩寡言,?車中的人不喚他,?他不會主動上前噓寒問暖,還是老樣子。
從越潛身上移開視線,?昭靈在道上行駛的數輛馬車中,瞥見一輛特別眼熟的車——七公子昭瑞的馬車。
昭瑞所乘坐的馬車速度很快,往前追趕而來,?昭靈讓衛槐放慢車速,在路邊等候。
馬車追上來後,坐在車中的昭瑞掀起車簾子,他不急于跟昭靈打招呼,反而把越潛從頭到腳看一遍,?問他:“你家公子可曾賞你東西?”
他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那天,越潛在望月閣救下昭靈,昭瑞也在場,他向昭靈提議得重重打賞越潛,還說要“自掏腰包”,打賞越潛兩名美姬。
越潛不卑不亢道:“回禀七公子,平日裏多有賞賜。”
“平日裏也賞賜你美人嗎?”昭瑞朝昭靈眨了下眼,他知道昭靈別第裏就沒幾個美姬,故意這麽問。
他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越潛正打算作答,昭靈已經從馬車裏探出頭,往昭瑞這邊一瞥,悠悠道:“七兄,我城中的府邸正在修建,缺幾根大楠木,聽說七兄那邊也在修宅,有的話勻我兩根。”
昭瑞臉色都變了,支吾:“我沒向八弟讨就不錯了,我那是要啥缺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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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梢微挑,昭靈道:“怎麽說要啥缺啥,不是不缺美人嗎?”
八弟,我錯了。
昭瑞吃癟,并且似乎悟了,問題就出在“美人”身上。八弟不像他們這幫不學無術的飯桶,平生愛好只有酒色。
八弟不僅自己不好酒色,還深惡痛絕貼身的侍從成為酒色之徒。
高風亮節,令人欽佩。
昭瑞灰溜溜遁了,他的馬車快速向前行駛,沒一會兒就不見蹤跡。
其實昭靈哪會要他的大楠木,知道他窮。
馬車緩緩前行,昭靈一只手臂搭在窗上,頭仍露在窗外,他留意夾道蔥翠的樹木,啼鳴的鳥兒,還有其他馬車上挂的彩幡,春風拂臉,令人心情舒暢。
睨眼窗旁的越潛,他這人沈毅又寡言,讓人無法觸及他內心的想法。
美人。
他喜歡美人嗎?
馬車抵達泮宮門口,昭靈由越潛攙扶下車。
越潛一只手相執昭靈的手,另一手臂護在肩後,動作到位,照顧周到,無可挑剔。
他這是出自侍從的本份,還是夾雜着其他情感呢?
從那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上,看不出端倪。
昭靈往泮宮的院門走去,他擡起一只腳,跨過門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口。
目送公子靈的身影離去,直至消失,越潛收回目光,他往禦夫衛槐所在的位置走去。
禦夫的馬車停在一棵大樹下,挨靠着車身站着,陽光燦爛,他眯起眼望着天,說道:“越侍聽說了嗎?等城中府邸修好,別第的家宰就會過去掌管府中事務。”
越潛反應平淡,說道:“有耳聞。”
禦夫彈了彈衣袖,整了整衣冠,他說:“我看公子以後呀,來不了幾趟泮宮,咱們公子該上朝參與政事了。”
公子已經長大,他的身份尊貴,肯定會被國君委以重任,他們身為禦夫,侍從,日後也會跟着雞犬升天。
在衛槐看來是件值得賀喜的事,但越侍面上沒有任何喜悅之情,有時候都覺得奇怪,他這人到底有沒有喜怒哀樂?
午後,衆多學子從泮宮出來,衛槐載上公子靈返回別第,越潛依舊跟車,還是老位置,站在車窗外。
這一條從別第通往泮宮,從泮宮通往別第的道路,後來走得越來越少,漸漸也就不來了。
瀝瀝春雨,随着斜風飄落在臉上,滋潤人們的臉龐。
家宰面帶笑容,送走一位來客,那人是七公子昭瑞的侍從,駕着一輛陳舊的馬車離開。
馬車得看和什麽人家的馬車相比,要是和公子靈侍從的馬車相比,确實有些寒酸;如果跟普通官員家仆的馬車相比,那是豪車。
昭瑞的侍從駕車離去,院門還停靠着一輛三匹馬拉的馬車,車旁站着一名禦夫。
越潛從城裏返回,正好見到這樣的情景,他光看馬車就能辨認來者身份,問家宰:“新造尹在裏頭?”
新造尹是負責營造方面的官員,他平日裏忙的很,還是第一次上門。
家宰瞅着新造尹的禦夫,小聲說:“來了有些時候,和公子正在裏頭聊話。越侍從城中府邸回來,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開春後,工匠便在昭靈的府邸中勞作,需要翻修部分房間,而且成為危樓的望月閣也需要拆除。
這幾日,越潛時常受昭靈差遣,派他前往城中監督府邸的工事。
越潛回道:“主院西間閣樓一根大梁有道裂痕,如果想更換木梁,必須拆除重建。”
本來望月閣拆除後,就需要重建,如今發現連西間的小樓閣也存在隐患,需要大興土木。
家宰揣摩着這件事,他說:“那就需要好幾根巨木啊!如今國君正在奚地營建別宮,木材都運往那兒去了,公子的府邸該不是缺少大木料?”
越潛進院,走前留下一句:“不缺,就是重建望月閣和西間,需要百餘名工匠,花費兩年時光方能建好。”
這座國君賜予公子靈的大府邸,曾經是莫敖的府邸,它宏偉壯觀,富麗堂皇,但是房子越大,需要修葺的地方也越多。
穿過一道道院門,越潛進入別第主院,他沒有立即前往公子靈的居所,而是候在門外。
越潛到來時,正好聽見屋中的公子靈說:“不必再勞民傷財,既然不更換不要緊,那就這樣。”
“再說我在寅都住不了多久,早晚是要前往封地。能修繕的修繕,重建就不必了。”
新造尹奉承:“公子,此言差矣。國君和君夫人肯定不舍得公子離京,公子日後必會在寅都長居,大宅以後說不定将成為令尹府咧。”
令尹的權力僅次于融國國君,融國選任官員,向來內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也就是擔任要職的要麽是融王的親族,要麽舊臣之子。
令尹一職,經常是由國君最親密的兄弟擔任。
日後太子繼承王位,而太子最親密的兄弟,自然是公子靈。
公子靈心意已決:“新造尹按我說的去做,無需多言。”
此話一出,新造尹連忙應諾。
沒多久,新造尹從屋中出來,他走得很快,趕着回去安排事情。既然公子靈不同意重建西間,那就盡力将那根木梁修繕,讓它看起來完好如初。
新造尹剛離去,越潛便進屋,他需要跟公子靈複命。
昭靈本來一臉不悅,見越潛進來,眉頭才舒展,問他:“庭院中的花木你都看了嗎?”
挨着昭靈跽坐,越潛一五一十回陳述:“正值春日枯木萌芽,庭院中最大的那棵樹是梧桐,東角有二三十株桃木正在開花。其餘的雜木雜草無數,雜亂無章,屬下已經叫花匠鏟去,另選良種栽種。至于那棵梧桐樹,緊挨着書房,枝葉茂盛,遮擋窗戶,公子是否要斫去?”
昭靈呢喃:“梧桐……五六月時,便到花季了。”
那麽大的一棵樹,滿枝頭都會盛開淡綠色的花,清雅美麗。
略作思考,昭靈悠悠道:“鳳鳥栖梧桐,我是覃公後人,梧桐本是吉木。将它留下吧,別折損它的枝葉。”
聽見“鳳鳥栖梧桐”與及“覃公後人”,越潛神情有明顯的變化,他的眼瞳放大,喉結滑動,像似要說點什麽。
心中的話,終究沒問出口,越潛應道:“是,公子。”
剛打算站起身,突然就被昭靈按住,這是不讓他走。
昭靈喚侍女取一塊絲巾,幫越潛擦去臉上的雨珠。雨珠細小,沾附在眉毛上,發絲上。
越潛正襟危坐,臉仰起,方便侍女為他擦拭臉龐,他雙臂支在大腿上,閉着眼。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是風華正茂的年齡,侍女低頭凝視他的臉龐,手指隔着絲巾碰觸到對方的臉,覺得英氣陽剛,但不如公子靈清秀雅致。
平日裏伺候公子靈沐浴更衣,身為貼身侍女習以為常,按說不會忽然顯得羞澀。
只是知道他每夜留在公子靈的寝室裏,兩人的親密關系,在侍女眼中根本不是秘密。
越潛睜開眼睛,劍眉星目,目光鋒利,像似鷹隼的眼,侍女心慌,不敢與對方直視,她揣緊絲巾,覺得似乎被看破心思。
她們身處深院,其實就是知道,也無處可說,何況身為貼身侍女,性情穩重,懂得明哲保身。
夜深,昭靈緊緊摟住越潛的背,壓抑不住的聲音從唇中逸出,他全身心投入,忘乎所以。
片刻過後,昭靈稍稍緩過神來,他把頭埋越潛的肩上,氣息吹在對方耳邊。
越潛聽見他嚅嗫着兩個字,耳語聲很輕。
“美人。”
越潛不需要有其他人,唯有他。
聽清這兩字,心想,公子靈竟還記得七公子昭瑞說的話。
兩人都蒙在被子之下,渾身為熱氣包圍,發絲為汗水滲透,即便是這樣,越潛摟昭靈的手臂還是越摟越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01?21:00:08~2021-07-02?23:46: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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