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孟陽城的城門打開,?兩輛馬車從城中出來,一支護衛隊緊随在車後,馬車向東馳去,?行駛在“金道”上。金道是融國為了運輸銅礦而修建的一條道路,它相對平直,能通馬車,?并且沿途設防。

昭靈坐在馬車上,回望身後的孟陽城,?今日天氣清朗,彌漫在山腳下的霧霾消散,?能望見冶煉場的人與物。

一份莫名的惆悵從昭靈的心底浮起,直到孟陽城遠去,再看不見遠山披上的紫色和高高的城樓,?這樣的情緒才逐漸被驅散。

越潛從冶煉作坊出來,?習慣性的擡頭望向城門,他見到開啓的孟陽城門,?向東離去的馬車,?規模可觀的護衛隊,他伫立許久。

無視褚監工粗暴的罵聲,?甚至是抽在他背上的鞭子。

當馬車消失不見,越潛才回過頭來,他那神情兇悍而可怖,?目眦盡裂,褚監工一懵,手中的鞭子停滞在半空,竟忘記要落下。

越潛走在前,朝燒炭場走去,?他渾身髒污,腰圍的破布髒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從背部鞭痕滲出的血很快沾附上灰塵,血液凝固。

身後是褚監工的罵聲,他用雲越語惡毒的謾罵自己的族人,仿佛越是對越奴殘暴,越能彰顯他不同于越奴的身份。

燒炭場總是濃煙滾滾,刑徒的身影在裏頭忽隐忽現,越潛想起前日隔着紫溪,在煙霧中與昭靈“相見”。

回想适才,載着昭靈的馬車駛出孟陽城門,向東遠去。

公子靈走了。

有時會在腦海中浮現昭靈的臉龐,有時會很想再聽聽他的聲音,越潛不認為這是因為思念,他與公子靈緣盡于此,多想無益。

今日初七,明日就是初八,與風伯益約定起事的日子即将到來。

馬車行駛在金道上,經過道上的第二座哨所,行駛的速度有所減緩,并最終停下來,昭靈步下馬車,登上一座小山丘。

山丘下是雲越百姓的村落和農田。

農田荒廢,村舍大多倒塌,村中人口凋零,只見幾個老幼,還有一頭瘦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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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如此溫暖的氣候,即便到冬日仍是草木常春,這裏的人以稻作為生,在太平時代裏,完全能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村子曾經也繁榮過,屋舍間曾經也有過歡聲笑語。

衛平望向上空偏西的太陽,他爬上山坡,對坡上的昭靈道:“公子,出金道後,路途上恐怕有賊寇,天黑前最好能抵達越津渡口,時候不早,不能再耽擱。”

昭靈從山坡上下來,說道:“走吧。”

午後的風吹亂昭靈寬廣的衣袖,風中帶着寒意,山區的日夜溫差大,山中不便過夜。

昭靈登車,馬車繼續向前行進,傍晚,馬車經過金道上的第三座哨所,駛出山區,前往越津渡口。

昭靈與衛平一行人抵達越津渡口,見到渡口燃起數支火把照明,碼頭船運繁忙,有運載士兵的戰船,有運糧的糧船,還有幾個文官裝束的男子,攜帶家小,焦急在碼頭與管理船只的士兵交談。

衛平前去打探消息,很快回來,對昭靈道:“是從南夷郡逃出的官吏,聽他們說,‘青王’那夥賊人剛剛攻陷南夷郡的郡城,二把手張澤就領兵往彭縣的方向前進。”

昭靈道:“他們既然知道二把手的名字,知道賊目‘青王’叫誰名誰嗎?”

衛平搖頭:“我剛問過他們,确實不知曉,倒是古怪。”

賊寇頭目的名字成謎,二把手卻有名有姓,恐怕只有一種可能,賊目有意隐瞞自己的身份。

昭靈和衛平坐在屋中交談,等待士兵安排船只,此時,管理越津漕運的官員匆匆趕來谒見尊客。他來時,正好聽見昭靈和衛平的交談,聽他們提起“青王”二字。

漕吏道:“禀公子,‘青王’神出鬼沒,至今也不知道名姓,好在澤郡有人見過他,小臣這邊剛獲得他的一張畫像。”

衛平連忙問:“畫像何在?”

漕吏立即喊名士兵去取,沒多久一張通緝用的畫像遞到衛平手中。

展開畫像,衛平先是疑惑,繼而像似驚詫,随後将畫像遞給昭靈,他那眼神很複雜,面上的表情還有些不可置信。

昭靈接過畫像,看見畫像的瞬間,當即認出這個所謂的“青王”,就是越潛。

畫像中的男子披散頭發,眉目兇惡,畫得有點失真,但面部特征還是很好辨認。

越潛的容貌,昭靈再熟悉不過。

手指觸摸畫中人的眉眼,昭靈驚愕過後,是一陣沉默。

時隔一年有餘,再次見到越潛,竟是以這種方式。

漕吏道:“小臣聽說此賊也就二十歲出頭,不知道從哪裏學得一身好武藝,還頗有些謀略。當初此賊為攻打澤郡的郡城,故意假扮田夫,去郡城修城牆……”

還沒等漕吏說完話,昭靈倏然站起身,衛平随着他起身,衛平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一時不清楚這份不安打哪來。

昭靈若有所思,突然問道:?“衛平,彭縣距離金谷關多遠?”

原來如此,衛平頓時恍然,這份不安的預感從哪裏來,難道這幫雲越賊寇打算攻打金谷關嗎?

“公子,從彭縣前往金谷關,只需半日!”

衛平見昭靈神色凝重,問道:“難道公子覺得越……”

越潛神通廣大,已經潛入金谷關?

沒接着往下說,衛平知道不能提越潛名字,在場還有漕吏這個外人。

公子靈曾經的侍從,如今成為雲越反賊的頭目,始料未及。誰能想到呢,越潛不僅沒死,還領着一幫雲越人起來造反。

漕吏不明所以,聽不明白兩人的交談,他是下屬,也不敢多問。

一時屋內靜寂無聲。

衛平思考利害,覺得沒有跡象顯示越潛在金谷關,青王的部衆向彭縣前進,可能目的就是彭縣。

不過這幫賊寇行蹤可疑,攻下夷南郡的郡城,卻沒有留主力看守郡城,反而北進,不合常理。

昭靈讓漕吏仔細講述“青王”如何攻打澤郡的郡城,漕吏一五一十都說了,經由他口事情顯得十分傳奇,而越潛也仿佛不是凡人,像似擁有某種神力。

待漕吏離去,衛平才問:“公子,确認是他嗎?”

确認是越潛嗎?

衛平當然認識越潛,只是畫像上的并不十分相似。

“是他。”昭靈說得篤定,自己又豈會錯認。

有公子靈來辨認,鐵定就是越潛了,真是他,那就相當麻煩了,衛平心想。難怪風傳賊目“青王”是越靈王之子,他還真是雲越王子,不是假冒。

衛平問:“公子為何覺得他人在金谷關?”

昭靈道:“我不确定。”

只是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在孟陽城時很強烈,就像,就像越潛就在身旁,有幾次仿佛只要回過頭,就能看見他。

之前不知道越潛即是賊目“青王”,昭靈沒做多想,此時想來,在孟陽城時,那份強烈的感覺也許不是錯覺。

昭靈思索一番,說道:“這夥賊人行蹤可疑,恐怕目的不是彭縣,況且賊目沒有出現,反倒是二把手在領兵,确實費思量——衛卿,明早同我返回孟陽城!”

衛平應道:“是,公子!”

他也覺得事有蹊跷,需要觀察一下“青王”部衆的動向。

眼下雲越到處都是造反的賊寇,融兵應接不暇,暫時組織不出一支有力的軍隊讨伐“青王”?部衆,确實頭疼。

要是普通的賊目倒也罷了,越潛可是越靈王的兒子,光是這個身份,就極具號召力。

決定明早返回孟陽城,這一晚,昭靈在越津渡口過夜。

夜深人靜,油燈昏黃,昭靈坐在書案前,書案上擺放的正是越潛的通緝畫像,他凝視畫像,右手中緊握着一件蛇形項墜。

孟陽城下,越潛周邊漆黑,唯有窗外的一輪新月散發光芒,他在彼此起伏的鼾聲中,思念白日那個乘車離去的人。

思念是如此強烈,以致他難以成眠。習慣性的摸向胸前的項墜——玉觽,手指摸空,才想起這件珍貴的玉器沒帶在身邊。越潛在孟陽城當了半個多月的刑徒,日子不長,卻又感覺十分漫長。

越潛不在乎吃點苦頭,遭點罪,他的意志堅毅如石,他足夠強大。

就是這麽一個強大的人,內心也有柔軟的地方。

閉上眼睛,将所有的雜念擯除,越潛抹去昭靈的身影,專心致志去思考明日的事,明日便是初八。

午後,昭靈乘坐的馬車正駛向孟陽城,昨日走過的路,今日再次走一遍,只是反着方向。山風吹拂昭靈的臉龐,帶來陣陣寒意,他面上沒有情感,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緒,唯有眉眼間帶着倦意。

昨夜幾乎一夜未眠。

馬車行駛在金道上,翻越山嶺,車上物品因為颠簸發出聲響。

南下雲越,昭靈攜帶不少物品,其中便有弓箭,此時一張彤弓就擱放在他大腿上,握在他手中。

雲越雖然賊寇四起,但金道沿途有士兵看守的哨所,馬車後頭還跟着護衛隊,那需要昭靈動手,握弓只是下意識的行為。

孟陽城下,越潛像往常那樣給冶鐵作坊輸送物品,今日運輸的是陶土。在溪邊取陶土,裝入大竹簍,背負又濕又沉的陶土,沿着濕滑的溪岸行走。

冶煉作坊需要大量陶土,用來制作鑄造用的陶範。

運輸陶土遠比運輸木炭,礦料,甚至石塊更為辛苦,挖陶土的地方充滿危險,道路更是泥濘難行。

刑徒們背負沉重的大竹簍,吃力地邁開腳步,每邁一步,都會在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日複一日高強度的勞作,飲食又不周,許多刑徒身上都有傷病,總有那麽三四個人掉隊,并因為掉隊而挨受監工的鞭笞。

慘叫聲在耳邊響起,褚監工的鞭子揮得更起勁,有些刑徒心驚膽戰,咬牙加快步伐,有些刑徒停下腳步,回望身後挨受鞭打的同類。

每一鞭都是血,每一鞭都是恨。

一些年輕的刑徒聽着監工的咒罵,同類的慘號,握緊拳頭,眼中充滿憤怒。

越潛再忍不住,他抓住褚監工的揮鞭的手臂,喝道:“住手!”

“怎麽?你還想謀反不成!”褚監工掙脫越潛的鉗制,一鞭子抽在越潛臉上,對方臉頰留下一道血痕。

越潛冷語:“是又如何?”

他聲音未落,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號角聲,緊接着,就見孟陽城的城門被打開,一支軍隊從城中走出,約莫兩千人。

冶煉場的聲響似乎都停止了,所有的人,包括刑徒,監工,都停下手中的事,齊刷刷望向溪岸。

他們哪曾見過這樣的事,這些官兵形色匆匆,正朝西面的山道走去,那條山道只通往一個地方——紫銅山礦場。

“怎麽回事?”

“紫銅山出什麽事了?”

刑徒們竊竊私語。

此時,唯有越潛清楚:風伯益動手了!

風伯益在山林裏養精蓄銳多時,按約定,他今日會率兵攻打融兵駐紮在紫銅山礦場的軍營,并釋放刑徒。

紫銅山遭到攻擊,刑徒造反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遞至孟陽城,由此孟陽城才會派出軍隊前去支援。

孟陽城駐紮的官兵傾城而出,城中空虛。

見到大軍出動的情景,褚監工猜測紫銅山礦場肯定是出事了,他心中有些慌,沒再理會越潛,而是去驅趕駐足旁觀的刑徒:“起來!一群賤骨頭,非得老子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

在監工的鞭策下,刑徒繼續前進,越潛走在刑徒中間,目視前方,目光就落在不遠處的一棟建築上——存放武器的倉庫。

冶煉作坊平日裏鑄造的兵器都會存放在倉庫裏,倉庫由融兵日夜看守,人數不多,此時裏裏外外就二十來個人。

在孟陽城當刑徒多時,越潛早摸清情況。

冶煉場有多少刑徒,多少監工,有幾座存放武器的倉庫,位置分別在哪,又有多少士兵看守,早就了然于心。

越潛跟随刑徒隊伍,途徑燒炭場,彭震正在等他,一雙血紅的眼睛因為激動而瞪得滾圓。身後,褚監工還在驅趕行動緩慢的刑徒,此時他心情特別暴躁,下手也特別狠,鞭打聲再次響起,那是個病弱的刑徒,被打得不停讨饒,目光悲哀又絕望。

刑徒們要麽握緊拳頭,默不作聲;要麽悲傷地扭過臉,不忍看視。

身側彭震手中握着一塊未燃成炭的漆黑木頭,眼露兇光。

越潛默默卸下肩上裝滿陶土的背簍,朝正在施暴的褚監工走去,他一挨近,對方見他神色立即警覺,吼道:“你要做什麽!還不歸隊!”

褚監工鞭子甩起,立即鞭子被越潛一把抓住,緊接着發生的事則是在瞬間完成,越潛以鞭子纏繞對方的脖頸,雙臂勒緊鞭子,憤怒下使足了力氣。

原本大吼大叫的褚監工頓時沒聲,随後,人直挺挺倒下,一動不動。

越潛一腳踢開褚監工的屍體,擡起頭掃視衆人,朗聲道:“我是越靈王之子越潛,我與風伯益有約,要在今日起事!風伯益已經攻陷紫銅山礦場,釋放刑徒,諸君,到我們反抗的時候了!存放兵器的武庫就在前方,士兵不多,僅有二十來人,請諸君随我來!”

刑徒見越潛突然動手殺死褚監工,大為吃驚,再聽他的話,更是驚愕,一時失去反應。

震驚過後,有幾名青壯卸下背上的大竹簍,向越潛靠近,緊接着,身邊所有的刑徒都卸下竹簍,向越潛聚集。

風伯益以往活動的區域就在孟陽城一帶,孟陽城的刑徒都聽說過他的大名,知道這麽個人。

彭震見刑徒紛紛響應,心中大喜,他不顧雙腳戴着腳鐐,沿溪岸跑動,大呼:“紫銅山已經被風伯益帶兵攻陷了!紫銅山已經被風伯益帶兵攻陷了!”

他的嗓門洪亮,如洪鐘般:“大家還要忍到什麽時候!現在孟陽城沒幾個兵,留下是死,造反說不定還能活,還等什麽!反他娘的!”

這一聲“反他娘的”很快在冶煉場的各個角落響起,刑徒的憤怒早已經到極限,就差這麽點星火,來将他們點燃。

刑徒紛紛奮起反抗,第一件事就是殺監工,積怨已久,刑徒恨不得生啖這些惡犬的肉,下手又快又狠。

殺死監工,放火焚燒冶煉工棚,刑徒在越潛和彭震的帶領下,紛紛湧向存放武器倉庫。溪畔有兩座武庫,為方便存儲和運輸,都建在冶煉場附近。

越潛率領衆人朝武庫前去,他們是刑徒,手中的武器不過是木棒和石頭。武庫的守卒身穿甲胄,手執短劍,平日裏威風凜凜,此時見到大量刑徒湧來,紛紛退縮進武庫,将武庫的大門緊閉。

一堵木門,哪經得住憤怒的刑徒捶打,很快大門被撞開,越潛率先闖入,他手執木棒與迎面而來的一名士兵打鬥。

士兵很快倒下,越潛拾起短劍,執住利器,他連殺三名士兵,無人能攔。

刑徒見他如此強悍,大受鼓舞,齊力将其餘看守武庫的士兵殺死,直闖入存放武器甲胄的儲藏室。

這是溪南的情況,溪北的情況也是如此,彭震率領溪北的刑徒,同樣攻入了武庫,搶得武器和甲胄。

一名刑徒來到越潛身邊,喊道:“波那,小的搜遍武庫,沒有找到開腳鐐的鑰匙。”

越潛道:“找銅斧!”

很快,刑徒從武庫中搜出兩柄銅斧,用銅斧可以劈開腳鐐相連的鏈子。除去用銅斧劈砍,也有不少刑徒用石頭砸向腳鐐的鏈子,費力将鏈子砸毀。

腳鐐制作得十分粗糙,只要有工具,費點心思就能将它弄斷。

冶煉場火光沖天,刑徒造反,這麽大的動靜,早就驚動孟陽城的官兵,守将屈駿親自率領一支五百人的精銳部隊,殺向刑徒。

此時刑徒中已經有不少人擁有武器,這些人跟随越潛,抵擋在最前面,此時能做的事唯有奮勇殺敵而已。

彭震揮舞一把短劍,咆哮:“我們十倍于融兵,怕他們作甚!殺死這群狗娘養的!大夥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在冶煉場待了半個多月,仿佛待了一生那麽漫長,遭盡多少罪,今日正是報仇之時。

身為一員大将,彭震帶頭沖鋒。

屈駿見刑徒像發了瘋般朝自己的部隊襲來,大為驚愕,此時孟陽城空虛,以他區區五百的兵力,還真有可能不是這三千餘名冶煉場刑徒的對手。

被鼓動起來的刑徒,可是比鬼還可怕!心裏充滿仇恨,這份仇恨能促使他們一人一磚,将孟陽城的城牆給拆城廢墟!

一番死鬥,五百名融兵被四面八方湧來的刑徒打散,屈駿見情況不妙,連忙召集士兵,退守孟陽城城門。

屈駿有意誘使刑徒進入城樓弓兵的射程,在箭雨的死亡威脅下,彭震只得後退,刑徒的士氣受挫。

“将木盾舉起,遮擋弓箭,諸君請随我來!”

越潛身穿一件甲衣,頭上沒有頭盔,手中只有一柄短劍,也沒有木盾,不過其他刑徒有木盾,這就足夠了。

刑徒聽從指揮,将木盾舉起,遮擋在頭頂上,他們追随越潛,沖擊孟陽城城門。

刑徒沒去想唯有将守城的士兵驅逐,将孟陽城占據,他們才能活下來,否則會有源源不斷的融國援兵前來讨伐。

刑徒想做的是發洩,發洩怒火,發洩仇恨。

越潛拼命厮殺,和他一樣拼命的,還有身邊的夥伴。他身邊聚集大量的刑徒,許多刑徒和他一樣,頭上沒有任何防護,手中也只有一把短劍。

已經傍晚,林風很大,每一次風刮來,吹亂城樓上的旌旗,也使得弓兵的箭難以瞄準敵人,越潛迎風而上,率領衆人攻打城門,他揮舞手中劍,奮力殺敵。

孟陽城的城門緊閉,屈駿身邊的融兵已經不多,他在苦苦支撐,他和他的手下也全都殺紅了眼。

屈駿清楚,一旦他退入孟陽城,孟陽城的城門打開,刑徒勢必會如潮水般湧入城中,孟陽城将因此而淪陷。

屈駿絕望地想:大概是要戰死在城門下了。

城樓上,觀戰的鄭信十分緊張,他太過專注,以致沒留意有兩個人登上城樓,其中一人背着綠箭箙,手執一件彤弓。

鄭信指揮守城的弓手:“趁風小些時,務必要将那幾個沖在最前頭的人拿下,其中必有頭目!”

樓下大混戰,一時難以區分誰是賊首,還有賊首到底是幾個,到底是誰在率領這些刑徒。此時唯一能解決的辦法,是找出并殺掉頭目,挫刑徒的銳氣,使他們潰敗。

昭靈站在城垛上,沉着地拈弓搭箭,他将箭矢瞄準城腳下一個披散頭發,一身血污的高大男子。

別人區分不了頭目,他卻從這三千餘名刑徒之中,認出越潛。

不難辨認,越潛與十幾人沖在最前方,那娴熟的打鬥手法看起來很眼熟,冷酷無情殺戮的模樣則十分陌生。

無論如何,那樣一張臉,那樣一個人,昭靈絕不會認錯。

有時閉着眼睛,就會浮現他的身影;有時夜深人靜時,會覺得他仿佛還在身邊。

何以至此,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一陣大風拂過,閑息之間,風小了,就是此刻!

拇指套的玉韘傳來震動,一枚箭直飛向城樓下戰鬥的越潛,昭靈瞄準的正是越潛的胸口。

鋒利的鐵箭矢帶着一縷光亮,消失在眼前,昭靈口中默念着什麽,他執弓的手止不住的發顫。

箭矢射向越潛,射中他的身體,位置似乎就在胸口,他猛地仰起頭,往城樓望去,那一剎那,他仿佛看見一只鳳鳥。

昭靈仍保持着拉弓引箭的動作,他身披霞光,整個人熠熠生輝。

這是他的鳳鳥啊。

越潛用手緊緊抓住箭杆,一口血吐出,他那神情顯得如此愕然,眼睛瞪得很大,而後,他對昭靈綻出一個笑容。

未曾想,我們還能相見,未曾想,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再逢面。

當年,越潛在獵場與發狂的野牛生死相搏,便是站在高處的昭靈用手中的弓箭救下他性命。

那是兩人第一次真正相遇,地點在苑囿的獵場。

那時年少的越潛仰頭,看見的便是執弓的小公子昭靈,那時昭靈的樣貌,便深深烙印在越潛心中。

身子緩緩向後仰,越潛胸口的劇痛使他得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栽倒在地,手中仍握着劍,此時眼前唯有耀眼的霞光,再看不清昭靈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射你這一箭,阿靈心都碎了。

越蛇:我知道。

——————

越蛇:導演,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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