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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夕陽快落山,雷厲總會準時出現,打了酒,就走人。
今天也一樣,但又不太一樣。
“老板,滿上,”雷厲依舊粗聲粗氣,停頓半晌,又道,“再來一壇最好的。”
老板覺得奇怪,按照這位爺平日的花銷,不像是喝得起好酒的人,但想歸想,他還是抱了一壇遞了過來。
雷厲沒接,他沖着空氣抽了抽鼻子,徑直走過去撿起一個小壇子,蓋頂的紅綢已經烏了,雷厲拂去上面的灰,輕笑道:“今天沾你的光,喝好酒。”
袅袅的酒香勾去了雷厲的魂,讓他忽略了由遠及近的喊打喊殺,待這場騷亂逼到眼前,雷厲才舍得擡起眼皮子看去。
一道影子咻的從身邊掠過,動作之快差點連雷厲都沒看真切,只見此君幾下竄上房梁,忽然就不見了蹤影,待那幫身後的烏合之衆趕到時,這人早已逃之夭夭。
起初雷厲覺得很有趣,但很快,他很生氣。
一只镖穩穩地紮在了酒壇上,緊接着那小裂紋瞬間開枝散葉,醉人的酒香頓時彌漫四周,就這樣碎了一地。
正如雷厲的心,也碎了。
“老板……”雷厲期待的看向老板。
“經典二十年陳釀,只此一件,一旦售出概不退換。”
雷厲把骨節捏得嘎巴嘎巴響,身上的赤青花繡簡直要飛出去吃人,他邁着沉穩的步子迎向那幫惡人——對,砸了好酒的都是惡人——雷厲把人挨個兒放倒,堆在酒鋪前,像個小山。
臨走前他揪着一個姑且清醒的人的衣領,和氣的提醒對方一定要把酒錢給老板,那人再三點頭,這才放心的昏了過去。
雷厲醒來已經是三更半夜,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雷厲不知道自己又喝了多少,若不是被尿憋的估計能睡到明天晚上。雷厲施施然放過水,又把地上的壇子挨個撿起來晃晃,俗話說,酒醉還需酒來散嘛。
小半壇進肚,胃裏仿佛燒起一堆柴火,驅散了露宿郊外的寒冷。雷厲滿意的舔舔嘴,目光終于轉向樹下的陌生人,看扮相是個明教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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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都在?”雷厲大着舌頭問道。
那人紋絲不動,也不語。
雷厲也陪着那人坐下,抱着酒壇子,一雙醉眼直勾勾的盯着那明教弟子不放:“我一個人很無聊,還好你來了。”
對方依舊像個雕塑。
“莫非你聽不懂漢人的話?”雷厲的臉搭在酒壇沿兒上。
一陣冷風吹來,吹開了明教弟子的兜帽,雷厲頓時來了精神,借着明亮的月光正打算看個真切,誰知那人呼的站起身來,重新帶好了兜帽。
“怎麽走了?小兄弟!你要去哪兒啊?”
聽聞西域人有神隐奇術,這明教弟子兩步就踏進濃濃夜色中,空留雷厲一人蹲坐在樹下。
第二天中午,雷厲這才返回幫會,依舊是一身酒氣,對于這一點衆人早已經習慣,唯有秀娘捏着鼻子讓他去洗澡。
“老萬呢?”雷厲問道。
“房中配藥。”
一進屋雷厲就聞到一股專治各種跌打損傷的味道,便問誰受傷了。
昨天被雷厲打傷的人,今一早就找上門來,這些藥就是給他們準備的。
“你怎麽還站在這兒?”萬大夫瞟了他一眼,“一會幫主回來你就完了。”
“不是,老萬,昨夜我……我又看到他了。”雷厲喃喃道。
“看到誰?哦,”萬大夫自問自答,“少喝點酒,就好了。”
“昨夜,就在那棵樹下……我和他說話,他不答,然後就消失了。”
“看來你的癔症又進了一步,可喜可賀。”
因為昨日的打架鬥毆,導致萬大夫一早就忙個不停,都沒法下棋喝茶。萬大夫心想雷厲三十好幾的人,惹事還得幫主和自己給他擦屁股。
人,直接打死就好了嘛,何必還留口氣治傷呢,真是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啊!
“你給我開副藥,老萬,讓我忘了他。”雷厲憂郁道。
“開什麽藥都治不好你的癡病!!大夫一拍桌子,吓了雷厲一跳。
萬大夫緩了口氣,語氣轉柔刻薄道:“要麽找道士蔔一卦看看他到底投胎何處,要麽你去問小五要點蛇毒,喝了下去陪他,如何啊,雷老大?
“我去找幫主了,”打了人好歹得去陪個不是,雷厲雙眼藏進亂發中,悶了半晌,粗聲粗氣道,“如果醉酒能看到他,我寧可天天醉着。
說完忙不疊的飛奔而去,他也怕萬大夫發起火來拿小鋼針射他一臉。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萬大夫一雙大眼睛瞪得滴流圓,激動的渾身發抖。
“喲,萬大哥怎麽氣成這樣?”門外的小五帶着他那條大花蛇,高高興興溜達進來。
“朽木不可雕也啊,小五。”萬大夫嘆口氣。
自打小情人死了,雷厲就一蹶不振,英雄氣概連同幫主之位一并拱手讓人,前些年雷厲還在放浪形骸,但自從他每晚都能看到那情人,雷厲連放浪都沒了,只剩下形骸。這厮白天還有些許清醒,夕陽一落就不知去向。
萬大夫遣人找過幾次,發現此人總會抱着酒葫蘆,睡在那棵桃樹下,連位置都不變。萬幸雷厲酒品還可以,喝醉了只睡覺不鬧事,幾次三番之後,萬大夫也就不再找了。
雷厲果真說到做到,每天晚上都癡癡在樹下苦等,時而沉默一夜時而放聲高歌,擾得郊外的狼也跟着一起夜嚎。
這麽一鬧,反叫莫小寒更吃不透這怪人了。他不明白這人為什麽要替他擋了追兵,也不明白為什麽把酒壇子往自己懷裏塞。
不過莫小寒确定一件事,這人夢話裏喊的确實是舅舅的名字,這更是勾起了他的好奇。
雷厲夜夜都來癡等,其實莫小寒也在,只是隐在樹上罷了。
這會兒雷厲又在扯着嗓子亂嚎,滿嘴的浪蕩情歌,大概只有窯子裏的哥兒姐兒才唱的出口,何況雷厲唱的實在難聽,十句有八句都不在調子上。最後莫小寒實在忍無可忍,飛身從樹上跳了下來。
沒想到雷厲比他還快,簡直不知道從哪就冒了出來,一把抓起莫小寒的手,狠狠親了一口。
莫小寒想都沒想,彎刀一翻就往雷厲腦袋上招呼,雷厲往後一跳,但還是被削掉了一撮頭發。
“你脾氣真大,”雷厲唱了半天口幹舌燥,猛灌了兩大口才又道,“還是嫌我唱的不好聽?”
莫小寒心說這厮還有點自知之明。
“可不這樣你哪肯下來?”雷厲嘆了口氣,“寧肯在樹上蹲着也不肯下來和我說說話。”
莫小寒在心裏嘆了口氣,原來他都知道。
雷厲又往對方身邊靠了靠,莫小寒的手他是不敢再親了,但嘴上依然不肯認輸:“你雖然聽不懂我在說什麽,但我并不遺憾,因為你總是出現在我高潮的時候。”
只要想着你,我每晚都要來好幾次。
一股莫名的燥熱直接竄到莫小寒的天靈蓋,手腕子一翻彎刀已雙雙架在雷厲脖頸上,冷冷道:“你以為我聽不懂這些個淫詞浪曲?”
這嗓音如此熟悉,引得雷厲眼眶子發熱,他呆呆看了莫小寒半晌,只道完了完了。
莫小寒當時并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可等他知道的時候,他也覺得要完了。
“你看着我幹甚。”莫小寒發現對方一直死盯着自己,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沒什麽,我就是……挺高興的,”雷厲趁其不注意趕緊蹭了一把眼睛,“喝酒嗎?”
莫小寒接過來灌了一口,頓了一下才勉強咽下去。
“馬尿裏加辣椒,中原人太怪。”莫小寒直搖頭,又澀又辣的口感真乃回味悠長。
雷厲聽了他的評價笑個不停,幾文酒錢換個笑話,雷厲想真是太賺了,他越想越高興,像個傻瓜似的淩空撲騰了半天,最後砸在莫小寒面前,鼻尖就要貼上了。
莫小寒下意識往後傾了傾,生怕這厮的口水流到自己身上。
雷厲左瞧又看,讨好的笑道:“你怎麽總扣着帽子,讓我看看你的臉。”
中原人真奇怪,莫小寒這麽想着,淩空一躍就飛出去挺遠,全然不顧身後雷厲的呼喊。然而雷厲哪肯就此作罷,拍拍屁股也跟了上去,不緊不慢尾随其後,一副今天不看臉就誓不罷休的無賴樣。
對于腳下輕功莫小寒還是很有自信的,然而今日,反有種貓玩耗子的錯覺,當然了,這回他是耗子。雖然這流氓瘋瘋傻傻的,可功力卻是深厚,莫小寒隐約感覺惹上了麻煩。
不對,是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一股強勁壓迫感從背後猛然襲來,莫小寒剛想拔刀——可也只能是想想,雷厲仿佛能洞察人心,總是先他一步出手,彎刀還沒出鞘,就硬是被蠻力按了回去,雷厲又輕輕一掌,震得莫小寒在半空中翻了個個兒。
人到手了,雷厲簡直喜不自勝,瞅準機會一把揪住了莫小寒,穩穩摟在懷裏。
此時,天已經微蒙蒙的亮了。
雷厲壓死了莫小寒的氣息,二人穩穩落回地面,雷厲擡頭一看,才發現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居然又回到這棵桃樹原點。
“好啦,乖乖的,讓我看看你的臉。”
“你放開我。”
這時放手可能又要錯失良機,雷厲想了想,但還是松開了手。
“你不要生氣,我只是開玩笑的。”雷厲撓了撓頭。
兩人面面相觑尴尬至極,互聞頭頂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莫小寒擡頭看去,那只大鳥剛才就在了,應該在二人頭頂盤旋很久了吧。
雷厲打了聲口哨,那鳥得令,盤旋小半圈兒便向下俯沖。
“這是你的鳥?”
“是啊。”
“怪不得叫聲如此難聽。”
不知為什麽,莫小寒忽然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流氓又盯着自己目瞪口呆了。
莫小寒本以為又要尴尬了,誰知那大鳥來解了圍——大胖鳥沒找準降落的位置,又沖的太快,差點撞掉雷厲的腦袋,自己取而代之。
經過一番激烈的角逐,雷厲爬起來,發現莫小寒果然又消失了,忍不住哀聲嘆氣道:“胖子,你以後還是……別找老萬了要吃的了。”
胖鳥待在雷厲的頭頂,安穩的趴成孵蛋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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