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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安伊爾用大約半秒的時間做了個停頓，眨着無辜的漂亮眼睛反問：“你怎麽能懷疑我？”

說完，她就緊張了。

她從來沒有從男人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無論是威脅要拔光她頭發，還是下狠手砸人的時候，都沒有過。

他有一對又長又彎的睫毛，半遮了一雙如同深淵的眼睛。

此刻，“深淵”微微收縮，變得狹窄而深不見底，從眼角流出的懷疑和譏諷，像看穿了她，又像在審視她，總之就是……令她不自在。

羅洄似笑非笑地提點：“這還用得着‘懷疑’？你知道易家下了暗殺令，你窮得需要賞金，你又在餐廳外見到了長得和黎悅軒一模一樣的我……”

“可是，”安伊爾眨眼，“我不會殺人啊。我連槍裏有沒有子彈都辨別不出來呀。”

羅洄伸手捏住她一只手腕，将她帶到身前，粗糙的指尖在她條形碼的位置輕輕摩挲了下。

安伊爾抽了抽手，試圖掙脫，但沒敢用上大力氣。

羅洄笑了：“慌什麽？”

安伊爾故作鎮定：“沒有慌。”

羅洄盯了她一會，慢條斯理地說：“你不見得會親自動手，你喜歡躲在安全的地方靜觀全局，所以，一定是通風報信的那個。”

“嘿嘿……”安伊爾笑着抽手，努力往後挪動，“那我不也是為了賺點錢嘛，家裏好多弟弟妹妹等我帶吃的回去呢。”

她承認了！但羅洄要炸了：“那就草菅人命？”

“不是，我又不知道黎悅軒是被冤枉的。”

羅洄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接受這個解釋。

他嘆了口氣：“還有什麽沒說的？”

安伊爾眨着眼睛茫然了一會兒，認真地回：“沒了。哥哥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沒？”

“我也沒了。”他冷笑了一聲：“那麽，該算算賬了。”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吓到了，安伊爾木讷了幾秒鐘，突然眼裏泛出亮晶晶的淚花，“不是吧。你真的要記我一個小丫頭的仇啊？”

羅洄挑了下眉，“我最讨厭哭哭啼啼的人。”

“哦。”安伊爾變臉極快，擡手抹了眼角淚痕，立馬笑出兩顆虎牙：“我最喜歡笑了。”

一刻鐘後，冬日冷風掀起窗簾吹進屋裏。

安伊爾笑不出來。

她無助地蹲坐在地，兩行淚珠挂在臉頰，哭得稀裏嘩啦，卻不敢吭聲。

羅洄最後拍了拍手，圍着安伊爾轉過半圈，滿意地笑了。

她那一頭毛烘烘亂糟糟的長發，被挽成數十個小揪揪，用那根怕打過他腿的手巾纏成一坨繞在後腦勺上。

雖然不好看，雖然左歪右扭不對稱，但至少不亂飛了。

看着小丫頭委屈的臉，羅洄哭笑不得，蹲到她面前，替她撚了撚淚珠，“我沒殺你已經很大度了，別再哭兮兮的。”

安伊爾眼睛瞪得大大的，淚花在眼眶裏翻湧，可憐模樣令羅洄堅硬的心髒動搖了一下。

他命令自己撇開頭，伸出兩根手指強調：“兩件事。”

“第一，關于我的秘密，最好守口如瓶，一旦我從任何地方聽到任何風聲，你連頭皮都保不住。”

“第二，我不帶你走了，也別試圖再跟易家通風報信。10分鐘後，你可以自己離開。”

他怕吓着她，便溫和地笑：“能聽話麽？”

安伊爾含淚點頭，一行淚又滾滾下落。

也不知她是真哭還是裝可憐，羅洄下意識擡手，在手指即将觸到她眼角的一瞬，呆住了。

本來要替她抹淚的動作戛然而止，轉而在她臉頰上輕輕一拍，起身離開。

***

黃昏來臨，晝夜交替的那一刻，天一點點往下暗。

第37組外的警戒線已經全部拆除，躲避火警鈴的，看熱鬧的，以及下早班回來的，哄哄鬧鬧八卦了一小會，漸漸各歸其位，公共區域也變得空曠起來。

角落裏，雙正揚叼着煙蹲在地上，捏着一根鐵棍在地面畫圈圈，卻戳得同樣是金屬的地面“吱吱”響。

他郁悶，也想不通。

S-R-767難得的不提醒他注意法規，注意形象，也安安靜靜貼在牆角。

“喂……小機器。”雙正揚憤懑嘆息：“都說你們是百科全書，那你知不知道……”

小機器S-R-767轉過180°，屏幕朝向雙正揚，像在認真聽。

雙正揚盯着它，問出口：“衆議院和警察局的職責劃分是什麽？”

“呲啦……”S-R-767在今天破紀錄地發出第N聲電流雜音。

“沒有明确劃分。”屏幕不斷閃現計算過程，然後它說：“但是，根據近10年的案件統計分析，人為罪案由警察局負責，意外事件由衆議院負責。”

“那從表面看，除了公交車意外，與黎悅軒相關的其他事件，都應該由警察局負責咯？”雙正揚的視線從它屏幕上方越過，看向第37組586棟樓外巡邏的一小隊衆議院護衛隊，十分不爽地皺眉撇嘴。

“為什麽衆議院護衛接管了第37組的搜尋？又為什麽禁止所有警察參與跟黎悅軒相關案件的調查？”

先是下午，令他強行移交調查權給另外的警察，然後又是現在，所有警察全部移交權限并撤離，他還被勒令不得接近！

“滴滴……”S-R-767：“對不起，衆議院相關信息為高級機密。”

雙正揚掐滅煙頭，眼袋上的青痕透着疲憊，“這不是我第一次遇見這種他媽的狗事情。10年前，我的師傅，被吊在門框上，從腿骨一寸寸被敲斷。”

他“呸”了一聲：“衆議院接管案件，從此成了懸案。”

“對不起，我幫不到你。”S-R-767這一刻顯得有點人情味。

它突然往前滑動，在貼近雙正揚面前的時候，身體旁的機械臂突然戳了戳他。

雙正揚不耐煩地瞥眼，卻看見S-R-767的屏幕上閃現出一段文字：衆議院權利高于一切！

——《南方城罪案法》

南方歷56年1月1日訂

PS：此法則，對公衆隐藏

也許是同情，也許是模拟良知程序作祟，S-R-767悄無聲息地向雙正揚展示了一條它認為有用的信息。

而且，還用上了“閱後即焚”功能，沒等雙正揚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就完全從屏幕上抹去痕跡。

衆議院權利高于一切？

高于民衆自發組織的聯合會？高于維護南方城治安的警察局？甚至高于七大富豪家族？

雙正揚百思不解，只盯着S-R-767發呆。

突然，他眉角一跳，“休班了。你先回去充電吧。”

S-R-767有點錯亂：“你呢？”

雙正揚餘光落在對面，平靜地對S-R-767撒謊：“靜一靜。”

他想了想，又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剛剛不顧監察規則安慰自己的小機器人有點冷漠，于是不自然地、半強迫地擡手拍了拍它的屏幕，且前所未有地輕柔。

媽的！肉麻！但是肉麻君更加肉麻地說了一句：“回吧。明天我們繼續合作。”

“……！”第一次沒有不歡而散！S-R-767雀躍地應了一聲：“明天見。”

然後調轉方向，“呼嚕嚕”滾遠。也不知是為下班而激動，還是為雙正揚主動示好而開心。

總之就是，雙正揚支走了S-R-767，只因他看見空曠的公共區域，有個熟悉身影闖入昏黃的路燈下。

雙正揚疾步跟去，跟着進到附近一棟樓，上到頂樓，眼睜睜看着那人輕巧地從通風窗口翻上了樓頂。

羅洄在樓頂穿梭，根本不需要安伊爾的發卡做鑰匙！

但是雙正揚，不僅沒有鑰匙，還有點卻步。

這裏可是16樓啊！

猶豫了一小會，他還是鼓足勇氣攀了出去，剛扒住頂上的欄杆，就被一雙手架住胳膊拖拽了上去。

黑夜，微弱的亮光自樓體下方向上投射，只能照見有限視野。

雙正揚眯眼看着面前的人。

假黎悅軒，真羅洄，沒有坦白身份，而是收起本性，腼腆地笑了笑了：“警督，要抓我麽？”

雙正揚滿臉不爽：“你不是故意的麽？故意出來晃悠，故意引我來這裏？”

羅洄淡笑：“我需要幫助，但整個南方城，似乎只有您有能力且有可能會幫助我。”

“什麽事？”雙正揚下意識回了，立馬提醒：“先聲明，我不是幫你，是幫真相！”

羅洄笑容未變：“當然。”

可是，試探、防備、猜忌，卻在兩人之間暗自徘徊。

羅洄性格急躁，不願意寒暄和拉扯，于是開門見山：“我打聽了一下，發現這幾天的遭遇跟兩方人馬有關。一是易家，二是衆議院。”

雙正揚皺眉：又是衆議院？

“但是，我也知道，整個南方城都在壓抑中生存，再打聽也沒法獲得更多信息。除此之外，我還能從哪裏進行了解城市和易家？”

羅洄想的是：警察局檔案，或者城市資料檔案。

但是雙正揚給的回答是：“公共圖書館。”

連S-R-767都不敢觸及的衆議院，還有什麽地方能存留資料呢？大概只有圖書館裏，部分膽大又無聊的先輩們手寫的故事。

于是他又補充了下：“……劄記。”

羅洄不安分的眉頭蹙了蹙，沒有發表意見。

忽然，濃濃的焦糊味伴着似有若無的鐵鏽味侵入鼻息。

旁邊一棟樓，火光熊熊，黑煙滾滾，竟是又起了火！而這一次的火，比羅洄放的那把波及更廣，煙塵從16樓十幾個房間窗口往外翻湧。

他瞄了一眼。

那位置……不正是那個宅男所在的樓棟？

而其中一個窗口，似乎已經燒完了所有，火光漸次暗淡，不正是剛才他待的那一間房？

——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