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學渣(一)
九班英語老師叫韓梅,英語書上那個韓梅梅大概就是她小時候。
昨天第一天上課,這位韓梅老師做自我介紹時就說她自己也是替韓梅梅寫作業長大的,因此讀到高中就有了以後要教英語的宿命感。
除了班主任只教自己班之外,其他任課老師基本都帶不同的班,一個教學組四五位老師,一位老師帶兩三個班,韓梅就帶了兩個平行班一個實驗班。
席彥在心裏慶幸她不帶十二班,不然以後拿鐘秦的作業來迎接檢查,風險不就大多了嗎。
五中是市重點,教學條件一流,設施齊全,每個班都有電腦和投影設備。
韓梅走進教室,一邊準備她的課件一邊說:“Open your book,turn to page 2,Section A,read paragraph 1.”
讀完課文第一段,她的課件也打開了:“OK,class begins.”
席彥站起來問了老師好,坐下之後看着鐘秦寫滿了答案的課本就開始不滿:“預習作業她怎麽能不查?!”
李文睿在旁邊一副心中大石落地的樣子,開始感謝上蒼:“仁慈的韓梅梅,以後我會好好幫她寫作文的。”
席彥看着書上那些醜兮兮的英文字,頓感遺憾:“布置了作業不檢查的老師,和不以結婚為目的去談戀愛的渣男有什麽區別。”
李文睿被他這邏輯賽狗屁的哲理驚得目瞪口呆:“上節數學課你不還說不檢查作業的老師是墜落凡間的天使、辛苦下凡的神仙嗎?”
席彥聳聳肩:“那得看我寫沒寫。”
小小少年李文睿,生平第一次窺探到了人類雙标的本質。
不過席彥并沒有遺憾多久。
課才上了十來分鐘,韓梅就給了幾分鐘時間,讓大家把書上第二題寫了。
大家開始奮筆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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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彥在筆尖與紙張磨出的沙沙聲中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
鐘秦都寫滿了。
厲害吧。
剛開學,老師不認識人,拿着花名冊抽人。有的老師愛抽學號,估計是買彩票不夠刺激,看學生中獎比較有趣。韓梅不整那些花裏胡哨的,她就叫大名。
連線題,也簡單,韓梅說:“倪文瑞?念一下這題答案吧。”
席彥的同桌李文睿同學虎軀一震,哆哆嗦嗦地和宣傳委員倪文瑞一塊兒站起來了。
韓梅意外:“有倆?”
李文睿端端正正站着,舉了個手,小聲:“老師,我是李文睿。”
倪文瑞人看起來有點木讷,也愣了:“老師,我才是倪文瑞啊。”
席彥跷着板凳接了句嘴:“師傅,你不認得俺老孫了?”
席彥周圍那一小團同學噗噗噗的全樂了。
李文睿和倪文瑞都坐在比較靠後的位置,雖然隔着過道,但也算兩隔壁。
韓梅走過來就聽見席彥這句,也笑了:“真假美猴王啊。”
席彥一把拉着李文睿坐下了,樂得不行:“那麽積極幹什麽,寫完了嗎你就站?‘呢’、‘了’不分上什麽英語,降級好好學學拼音吧您嘞!”
李文睿撓撓頭,撅着嘴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建議。
課快結束的時候,韓梅又抽人給主觀問答題的答案:“就李文睿來吧?”
三秒過去,整個教室依舊鴉雀無聲,毫無動靜,同學們的目光在李文睿和倪文瑞之間反反複複徘徊,就是沒人站起來。
倪文瑞疑惑扭頭看向李文睿,眼神迷茫:叫你吧?
李文睿皺眉搖頭擺手:別謙虛,叫你叫你。
席彥憋笑,對渾身上下都繃緊了的同桌說:“這回真叫你了,你又坐得住了。”
韓梅哭笑不得:“算了,你倆再磨叽都下課了。我換一個——旁邊那個來吧。”
韓梅的視線投向教室的角落,倪文瑞和倪文瑞的同桌同時松了口氣。
席彥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以天選之子的姿态站了起來。
拿着鐘秦的課本坐享其成,他還能怕抽嗎?
他不怕,他底氣十足,管他對與錯,學渣能把空給填上那就是好樣的。
席彥把書卷了半邊,特意藏了鐘秦的名字。
以往客觀題念個ABC他都習慣随口改兩個,但主觀題不一樣,沒有标答,席彥也就照着一字不改地念了。
念完之後韓梅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答得不錯,都在點上,時态語法正确,也很簡潔,比我的答案好——大家就照着這個訂正一下自己的答案吧。”
這是席彥沒想到的。
所以他愣了愣,只好沐浴在班上同學敬仰的目光裏,不大自在地坐下了。
……十二班真是卧虎藏龍。楊子陽那個其貌不揚的傻大個兒答起題來竟然媲美标答,一針見血、滴水不漏!
沒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就是慎用慎用。
席彥下了課就跑去十二班還書了。
鐘秦坐着,他站在鐘秦背後,伸手越過鐘秦的肩膀,直接把書放在了桌角那摞課本上。
鐘秦側身靠牆,擡眼看他,臉上寫着“我看你這回又要說什麽屁話”。
席彥被他看得暗自啧啧兩聲,渣男臉,妥妥的渣男臉。
席彥念在鐘秦肯借他作業的情分上,傾身把手肘撐在鐘秦肩上,低頭賊兮兮地給了句忠告:“哥給你個建議,以後少抄你同桌作業,實在要抄也行,得記得改兩個答案。”
鐘秦:“……”
席彥沉痛道:“他正确率太高。”
鐘秦:“……”
席彥見他不說話,反應了一下,哦了一聲說:“我給忘了,你們一窩學霸,抄抄也行。”
“唉——”席彥略有些凄涼,“還是我自己注意點兒吧。”
理科不像文科預習作業多,理科都是課後作業多,所以席彥要應付的也就只有語文英語的預習作業。
語文可以随口瞎掰扯,英語掰扯起來沒那麽随心所欲。
所以自從席彥發現九班和十二班不僅英語老師不一樣,英語課也完美錯開之後,他就再也沒用過自己的英語書。
每回席彥把書還回去過後,鐘秦還能在自己的書上看見一些狗爬式的課堂筆記。
鐘秦第一次看見自己書上憑空出現的筆記時,有一瞬間還發出了“這人也會聽課嗎”的感慨。
直到周五早上第三節 課後,鐘秦在課文末尾與練習題之間那塊空白處,發現了兩行似曾相識的醜字:
「開學一周了,你的書怎麽還是白的?」
「除了預習作業啥也沒有,你也不聽課嗎?」
鐘秦盯着這個“也”字品了品,然後回頭去翻了翻之前那些筆記……果不其然有好幾處抄岔了的。
正好楊子陽找鐘秦借書:“英語筆記借我抄抄呗?第一節 課睡過去了。”
鐘秦把書合上,冷靜地說:“沒記。”
楊子陽撇撇嘴:“也是,多餘問你,我就極少見你動過筆。”
鐘秦默認了,深藏功與名。
席彥這禮拜都沒寫過預習作業,雖然他一直都不寫,但英語不一樣。
英語他有底氣啊。
韓梅最近上課偶爾要抽他念一下答案,而且都不抽客觀題,專挑問答抽,席彥來不及改答案,只好照模照樣念,然後竟然把自己給念成了英語課代表。
先前已經安排了一個同學當課代表,韓梅又欽點了席彥。
兩個課代表,任課老師基本都這習慣,練習冊重,兩人分工,英語語文這些科目,還得領一下早讀,一個人忙不過來。
席彥被任命之後精神一陣恍惚,好好一學渣,怎麽重來一趟愣是活出了點學霸的苗頭。
席彥偷着樂,覺得這當學霸的滋味其實還不錯。雖然是僞的,但他好歹也過了大學英語六級,有證書的,還能怕這高一英語麽?
今天英語課在一大早,周末課後都發卷子做。
李文睿恭恭敬敬地遞上自己已經飛速做完的周練卷(一):“今日份的作業已完成,課代表笑納。”
席彥翻開抄了一會兒,又偏着腦袋看走廊隔壁的倪文瑞,開始呼叫:“小倪小倪!”
倪文瑞啥也不問,直接悶着頭潇灑甩手把語文每周的一篇閱讀理解卷傳過來了。
席彥看着倪文瑞這一手漂亮的好字,心裏琢磨着要不自己也買一支鋼筆來用。
再給鐘秦買一支。
指不定他倆這狗爬字就能站起來作揖了呢。
語文每周固定的作業除了一篇閱讀理解,還有一篇作文。
李文睿在旁邊對着空白的作文紙嘟囔:“作文題目竟然不是我的同桌……”
席彥好奇地斜他一眼:“是的話你準備寫我什麽?”
李文睿铿锵有力:“我的同桌!他特別慈祥!”
席霸霸白他一眼,問前桌的女生:“遙哥,下晚自習借我照一下你卷子啊。”
剛開學,理科作業的難度還沒起來,大家作業都做得很快。
路遙遙是個大大咧咧很好相處的女生,這一個星期已經跟後桌同在四人小組的席彥混熟了。她轉過來說:“還是理綜三科?”
席彥嗯了一聲。
路遙遙說了句行:“寫完傳給你。”
席彥讨好地笑了笑:“我照就行。”
路遙遙鄙視地看他一眼:“帥哥,三張紙能重死你啊?”
席彥解釋了一下:“周末兩天呢,怕給你弄掉了。”
其實不只是周末,他抄作業一直有個原則,抄得完的就當場抄,抄不完的就拍照,并且從不帶女同學的作業回家抄,怕給人添麻煩。
席彥呼朋喚友呼了一圈兒,然後點了點手裏的作業,語文英語理化生都算搞定,就差數學了。
在五中,像周練卷這種,無論科目,都是年級組統一印發的,每個班都一樣,做卷子還是做別的題,全憑老師安排。
先前,席彥數學卷都抄丁宣的,每次丁宣都納悶兒他作業怎麽做那麽快,回回打電話人都在娛樂。
就在席彥感慨自己集百家之長能不快嗎的時候,路遙遙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過來說了句:“星星數學快寫完了。”
席彥一怔。
跟路遙遙同桌的女生叫陳星,是他們班的團支書,席彥記得她特別內向,偶爾組織一次以班級為單位的團活動,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雖然是同組,但除了收團費和課堂讨論,陳星一般不會跟他産生不必要的交流。
席彥回憶起來,覺得她可能是有點“社恐”,再加上一些其他的事,後來還變得有點怕自己。
但現在看着她明顯愣了愣的背影,席彥又想起了關于這個女同學的一點小事。
在席彥差點變成五中之恥的那段日子裏,高二下半期期末,江水把陳星叫去走廊外面聊天。
因為第一學年是一個小組的,她就問問席彥的情況:“席彥最近狀态怎麽樣?星星,我說話直,不喜歡跟學生繞彎子,場面話就不講了,我知道他不做作業,也不大聽課。快期末了,這學期又是三校聯考——如果一個四位數的排名還不能給他造成壓力,那他離放棄學業也就不遠了。”
陳星咬了咬嘴唇,有點無措,不知說什麽好,江水放輕聲音:“我想從你們這些同學、朋友這裏了解一下他的情況,你別擔心,遙遙、文睿,包括劉钊他們,我都問過了,告訴他我來找過你們也沒關系。席彥吶,他和這幾個單純調皮的孩子不同,他有心思,有想法,又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我想幫他也不知道從哪裏入手。”
江水嘆道:“我是班主任,不能、不想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前提是他不能像現在這樣……放棄自己。”
陳星原本有些低頭,聞言立馬皺着眉擡起眼來,有些急地說:“江老,這一兩次的事情也不能完全說明什麽……其實席彥人本質不壞,真的!您多問幾個同學,大家肯定都這麽說。”
剛好席彥從獨立樓梯出來就聽見這了話,別的沒聽見,就聽見了最後陳星說的這兩句。
席彥腳步絲毫不頓,就像完全沒注意到她們說話似的,目不斜視地拐去了廁所。
江水沒再說什麽,只是在他背後重重嘆了口氣。
但席彥心裏卻忽然感覺像是被人捏了一下,壓得難受。
回想起來,席彥不知道有多少朋友、同學曾經替自己在老師面前說過“本質不壞”這四個字。
他忽然間有些後悔,竟然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有沒有把人也當成朋友好好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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