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熱得快(四)
鐘秦已經從桌前走開,席彥還坐着沒動。
他把卷子往前翻,去看被他跳過的題,就發現那些定理、性質,被鐘秦的思路和邏輯串起來之後再拿去用,好多錯題解起來都順利流暢多了,該朝哪個方向去解,幾乎一目了然。
席彥看着自己随手抄上去的選項答案,覺得自己就是“寫了答案不代表學了”的那個。
所以他忽然就理解了鐘秦那句“沒寫答案不代表沒學”。
重要的是學,從來都不是那個答案。
席彥恭恭敬敬把鐘秦的卷子收好放在桌上,雙手合十拜了拜,抓緊時間給自己攢了點迷信分:“但凡你考試的時候像剛才講的那樣寫,批卷老師也不至于送你這個迷茫的小問號。”
席彥越看鐘秦扣這兩分越覺得可惜:“你這卷子真是理解滿分、表達欠點兒。”
鐘秦找了幹淨衣服,聞言便說:“你呢?煩人滿分、做人欠點兒。”
席彥琢磨了一下,噎了噎:“……靠,這不一個意思嗎,就嫌我呗。”
鐘秦還是那句話:“你知道就好。”
席彥見鐘秦拿着衣服要往樓下走,就問:“樓下能洗澡啊?”
鐘秦打開木栅欄,奶油瞅準機會沖了過去,成功絆住了他的腳步。鐘秦估計奶油還是跟席彥親,很會幫着席彥給他的生活增加難度,只好回答:“衛生間裝了淋浴。”
席彥趁着奶油纏住鐘秦,趕緊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試探了一句:“……我一會兒能借用嗎?”
鐘秦看了看席彥,又看了看木栅欄上挂着的“內有惡犬”。
這人沒臉沒皮、得寸進尺的功夫到底是怎麽煉成的,鐘秦着實有些費解:“你不覺得自己狗了點?”
席彥手腳并用,麻利地把新、舊共三個狗窩并排放好,又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了往上潇灑一鋪,雙膝着地回看鐘秦,眉眼彎彎:“你都說狗窩給我用了嘛,汪。”
鐘秦抱臂看他,不說話。
席彥開始撒潑:“狗哥。”
鐘秦還是不說話。
席彥想了想,趁着自己現在只是個小小少年:“鐘哥。”
鐘秦稍稍揚了揚眉。
席彥一狠心,一咬牙:“……哥。”
鐘秦反手關好木栅欄,擡腳下了樓,扔下一句:“那邊有幹淨衣服,賴皮狗。”
賴皮狗席彥摸出手機,文霞正好給他發了個消息:
「今晚睡狗窩了啊?」
席彥回了個“嗯嗯”,又發去一個呲牙咧嘴的笑臉,然後抱着奶油在狗窩搭成的臨時床鋪上小滾了一下,樂了。
管他是不是“熱得快”。
處着處着不就熱了嗎。
鐘秦不在,席彥也不動彈,老老實實沒挪窩,安安生生逗狗玩,并沒翻鐘秦的衣架和收納箱,但等鐘秦擦着頭發上樓,他又非纏着人家給他找衣服穿。
盤腿坐在狗窩上,一副狗大爺指使人的樣子。
鐘秦不耐煩地走過去把短袖短褲啪一聲扔席彥臉上:“你是真禮貌還是假客氣?”
席彥站起來拍拍屁股下去洗澡了:“啧,我這是在‘想跟你做朋友’和‘怕你不想跟我做朋友’的心情當中左右橫跳。”
席彥像只小野狗,滴溜溜地跑了,屋裏只剩下鐘秦和奶油。
鐘秦盯着席彥的狗窩,低頭對腳邊的奶油說:“他跟你搶地盤,你還這麽高興?”
奶油搖着尾巴蹭蹭他:“嗷嗚——”
鐘秦蹲下來撓撓它的下巴,輕聲笑了笑,也不知道到底是被誰給逗樂的。
第二天一早,席彥是被一陣狗叫聲吵醒的。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蹭了蹭,忽然愣了一下……枕頭?
席彥迷迷糊糊坐起來,嘀咕:“……我怎麽睡床了。”
他揉揉眼睛,意識逐漸清醒,這才慢慢想起昨天半夜,自己好好地睡在狗窩裏,懷裏還抱着暖乎乎的小奶油,結果被起來喝水的鐘秦踹了一腳。
讓他滾去床上睡。
他哦了一聲當然聽話地滾了。
現在想起來,估計鐘秦是覺得真讓他睡狗窩過意不去,大半夜良心不安、輾轉反側來着。
席彥噗的一聲蒙在枕頭上笑了,笑夠了就側身去找奶油,發現這小家夥正四腳朝天,翻着肚皮睡在柔軟的墊子上,腦袋底下還壓着他的校服外套。
席彥下床,蹲下來揉揉它的肚皮:“我都起了,你還睡着是不是不大合适?嗯?懶死了。還亮着肚皮睡,鐘秦這兒得有多讓你安心呢。”
席彥拿起書桌上充電的手機,按亮屏幕,才七點多,他擡眼看向飄窗,也不知道是天還沒亮,還是外面是個陰天,但樓下聽起來已經很熱鬧了。
席彥身上還穿着昨晚鐘秦扔到他臉上的短袖短褲,都是樣式簡單的棉款,休閑的。
席彥看了看自己那件已然成為狗窩一部分的校服外套,果斷轉身,從豆袋沙發上随手扯了一件鐘秦的長袖套上了。
是件套頭衛衣帽衫,酒紅色的,寬大,袖子長,下擺也長。
不知道是穿沒穿過的,但好像只要是鐘秦的,席彥也不在意這個。
他身上的短褲本來也沒過膝,衛衣遮去半邊屁股,就剩個黑色的褲腿兒,看着腿又細又長,再加上這一身暗色,襯得他露出來的皮膚白極了。
席彥心想,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就是喜歡穿潮牌。他抖了抖這件穿起來着實寬松的衣服,嘴裏嘟囔:“……衣服還挺大呢,有這身材真爽啊。”
席彥下樓的時候才發現奶油不會走樓梯,于是萬分溺愛地抱着它下去了:“小家夥長胖啦!”
“另一伴”門口的鎖還好好地挂在裏面,想必鐘秦的習慣是先打整好店內,再開門。
鐘秦也是剛起,正在喂狗,席彥把奶油放下來,奶油自覺地跑去柯基堆裏待着了,不打架,也沒受排擠。
它後腿一屈,原地坐下,不争不搶,仿佛知道鐘秦不會少了它這口吃的。
就是尾巴搖個不停。
鐘秦往一個空碗裏倒了狗糧和煮爛了的肉糜,拌好喂給奶油。
碗和柯基們用的是同款,一套的。
席彥站在邊上安靜看着,覺得鐘秦的“一視同仁”一定能給奶油帶來很強的歸屬感。
“鐘秦,”席彥忍不住說,“我要是只狗,肯定做夢都想讓你養我。”
鐘秦身上穿的還是昨晚洗完澡出來的那身,不知道畫了些啥圖案的黑色短袖、淺灰色的棉質休閑長褲,褲腰上的松緊繩吊兒郎當的,沒有系。
席彥心想,還真就喜歡潮牌,老板就是跟土狗不一樣,可會打扮了。
随便一穿都怪好看的。
“那你夢着吧。”鐘秦蹲在地上看奶油吃了一會兒,才擡頭看向席彥,“……你不熱?”
“早晚涼,一會兒你不還得開空調嗎。”席彥甩着袖子揉了揉頭發,“大門鑰匙呢?”
鐘秦沖門口擡了擡下巴:“前臺桌上。”
然後鐘秦就看見席彥踩着他那雙後跟被他弄下去當拖鞋穿的帆布鞋,趿拉着步子晃去了門口。
沒穿襪子,腳後跟和這人手心一樣,有點白裏透紅。
擡腿跨過木栅欄,腿挺細,白而勻稱。
伸手拿鑰匙開門,把鎖挂在一邊,懶懶散散晃悠出去。
鐘秦收回跟着席彥跑去門外的目光,又去給狗添水。
沒多一會兒席彥就抱着一堆東西回來了,随手攤了一桌子,然後他在這一堆東西裏翻出一支牙刷來,往衛生間走:“買了你愛吃的那個面包。我用你牙膏啊。”
鐘秦過去桌邊看了一眼。
面包、餅幹、牛奶、酸奶,甚至還有一板巧克力、兩桶方便面和兩根火腿腸。
原來這人去了隔壁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面包是他老愛買的那種,菠蘿包,有倆,除了原味還有一個可可味的,餅幹是席彥給他買過一次的牛奶味小餅幹,估計是席彥自己愛吃的。
鐘秦跟着進了衛生間,席彥還客氣地往旁邊讓了讓。
鐘秦邊擠牙膏邊說:“大早上吃方便面,怎麽活到現在的?”
席彥滿嘴泡沫,口齒不清:“特意買了清湯的。”
鐘秦感慨:“那可真健康啊。”
席彥洗完臉刷完牙,把牙刷随便塞進了剛打開的包裝裏,就往衛生間淋浴那半邊走了過去,他把挂杆上晾着的東西取下來摸了摸:“還行,幹得挺快,不用借你吹風機了。”
鐘秦看了他一眼。
就見席彥指尖甩着一條內褲,心情愉快地哼着歌出去了。
鐘秦又低頭看了看席彥身上那條空落落的短褲:“……”
鐘秦洗漱完出來,席彥正好從樓上下來,估計是穿內褲去了。
倆人在那張鋪滿早飯的桌子邊挨着坐下。
鐘秦斜他一眼:“挂空檔舒服嗎?”
席彥勾着嘴角朝他挑眉:“胯下生風,無比自由。”
鐘秦正在撕面包的包裝袋,聞言頓了頓,又把面包塞進了席彥的狗嘴裏。
第三次了。
鐘秦心裏納悶,怎麽自己只要和席彥在一起,就會跟這個面包差點緣分?
但這一回席彥沒伸手接,只是就着鐘秦的手咬了一大口,嚼着面包吧唧嘴,不樂意,嘴裏含糊道:“……給我吃那個巧克力的啊。”
鐘秦開始懷疑,他是否已經不能再通過這種方式來達到讓席彥閉嘴的目的。
這人已經習慣,并且受之安然,剛才那一口,反而像是喂給他嘗鮮的。
鐘秦無語片刻,跟不上席彥臉皮增厚的速度:“……想吃就自己拿,等我喂?你是狗嗎。”
席彥嘻嘻一笑,自己開了面包,又撕開酸奶蓋,美滋滋地吃,吃一口舔一口,邊吃邊看鐘秦繼續啃着那個被他咬過一口的面包。
席彥心裏有點小小得意。
雖然鐘秦臉色并不愉悅,但看起來也不是很嫌棄自己的樣子嘛。
面包餅幹配着酸奶牛奶下肚,吃飽喝足。
席彥伸個懶腰:“還不到八點,鐘老板勤奮死了——什麽時候遛狗去?”
鐘秦把他面前的包裝袋一并扔了:“等萌姐他們上班。”
席彥上次問過了,“另一伴”不算鐘秦,有三個員工,上五休二,輪班,分早晚班,朝十晚九,周末鐘秦基本會在,不要求他們三人都到崗。
席彥挺羨慕這種自由的工作時間,一直在動過來打工的心思,永遠被鐘秦無情拒絕。
席彥問:“今天你幹什麽?就在店裏待着?”
鐘秦說:“去趟醫院。”
席彥又來勁了:“去看那三個小崽子嗎?”
鐘秦只覺這人的大眼兒裏正在滾動播放“想去”這兩個字。
今天陳萌和張一恒上班,他倆在門口碰上了,一起進了門。
張一恒打招呼:“小老板早啊。”
陳萌也邊進門邊說:“小老板早。”
鐘秦點點頭:“萌姐,一恒哥。”
席彥複讀機似的,也跟着喊人:“萌姐,一恒哥。”
陳萌進來看見席彥,意外了一下:“喲?小同學也來玩兒啊?”
席彥可積極了:“嗯嗯嗯嗯嗯!上次沒自我介紹,我叫席彥,來給你們小老板義務遛狗,希望他哪天會被我感動,能給我發點工資。”
張一恒樂了,搭了搭席彥的肩膀:“給你發工資,我們不就拿少了嗎?去去去,遛狗去,我跟萌姐打掃衛生了。”
“走走走,”席彥趕緊拽着鐘秦起來,順便還指了指桌上沒吃完的東西,跟張一恒和陳萌說,“吃了嗎?方便面加火腿腸要嗎?”
陳萌哭笑不得:“誰早上吃這!”
席彥正要為吃清湯泡面的健康一族辯解一番,就被鐘秦一胳膊架住了。
鐘秦站在席彥身後,手臂從席彥肩膀繞到前面,手掌捂住席彥的嘴,對陳萌和張一恒說:“遛完狗要去趟醫院,今天也麻煩你們。”
鐘秦找到了正确有效的讓席彥閉嘴的姿勢。
席彥擡起爪子扒拉鐘秦的手:“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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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