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節

聽了這番話，唐離心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原以為路侯在文花樓裏有內鬼，甚至可能和陸英本人撇不清幹系，因為利益或是什麽別的原因才結仇。現在聽起來卻完全不是這個意思。路侯當時在自己的住所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是在唐離心必死無疑的情況下說的，大約不會有假。他覺得此時将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或許不是最好的時機，于是忍下了一段話語吞回肚子裏。

“總之那地方你不要再回去了。你不想住在文花樓的話，我可以讓她們給你另尋一個安全些的住所，”陸英有些遲疑，“只是那樣畢竟危險，可以的話多安排幾個人——”

“不用了。”唐離心打斷他，“我就住在這，路侯的事，我想有始有終地辦完……是為了我自己。”

唐離心想起那人，有些反胃。

“關于他的一些事交給我來處理也無妨，只要你信任我。”

陸英默了，過了一會，他問：“我能抱一下你嗎。”

“……嗯。”

只幾秒他就開始後悔了，陸英把他的傷口壓的有點疼。

其肆·指日誓心

陸英最近養成了一個愛好，就是偷摸地看唐離心出任務，簡略來說就是聽牆角。他打算這段日子都住在文花樓，得以與唐離心幾乎是朝夕相對，看着對方一日日對自己更為熟稔，讓他頗為滿意。

雖然第一次相見就把人辦了，唐離心顯然對他的欺騙依然耿耿于懷，大概礙于面子不提罷了。如今和陸英的關系也有些從頭再來的意思。

但至少不是抗拒。陸英為人非常積極。

陸英用前二十多年驗證了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論點，近日他又驗證了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見傾心這件事。很可笑吧。那日送唐離心走後，他扪心自問了半小時，直到他最忠實的聽衆胖胖狼也厭煩地溜走時，他悲傷地發現自己确實這麽可笑。

他喜歡上了那個不過和他有過一夜魚水之歡的人。

在明教時，陸英就是被教中衆人十分期待的天之驕子。以孤兒的身份入教，師從影月長老卡盧比，天資聰穎，為人謙遜。大部分人也許初見面時會被那頭妖異的白發震懾，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他五官身材都十分出衆。且他少年時便在武學上小有所成，甚至被教主陸危樓青睐，為他傳功。盡管嫉恨他的人也不少，但教中大多弟子與他還是私交甚好的。愛慕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卻被貌似浪子的陸英一一婉拒了。

可就在人人都以為他會深入修習明教武功，将來在這一帶混出響亮名頭的時候，他卻早早出師，獨自去了中原。起初教中人沒了他的消息，還紛紛惋惜失去了一個也許會大有所為的弟子。然後不久後，“白狼”的名號就傳回了西域。

那個年青殺手人如其名，像狼一樣，隐匿着等待機會，絕不輕易出手，出手便是朝着要害。等到教內終于有人接觸到了此時已經令人聞風喪膽的白狼，才發現那可不就是曾在明教飽受期待的陸英。

這之後不久，白狼越來越少出沒了……但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仍留在長安，買下了一個快要關門大吉的青樓。平常人只道是他錢賺夠了，終究也是看中了哪位青樓女子的窈窕，想過尋常生活，做起撒手掌櫃。有心人卻懂得，他急流勇退，為的是更大的生意。

只有陸英自己才知道這麽久以來他對誰都沒有過分中意過。

他遇到過比唐離心好看許多的女子男色，有過做事滴水不漏讓他贊嘆不已的副手。但誰也不能像唐離心那樣，僅僅是一個望向別處的專注眼神，便能讓陸英心頭騷動不已。

于是他趕在唐離心之前回了長安，找出了文花樓裏每一個知道“誅心”的人，将唐離心的底細問得清清楚楚。最後滿意地坐在自己屋子裏，看着那個還不知情的小殺手跳到他的網裏。

等待滿漁而歸。

唐離心的傷好的差不多後，又重新開始從文花樓接任務了。說是還由文朱負責，實際都是陸英給他挑好再下放的，幾乎濾過了所有需要沾血的任務，關于這點，他本人當然不知情。陸英也得以把握他的任何蹤跡。感謝明教武學的特別，只要願意，隐個身，唐離心去哪他都能跟着。他喜歡唐離心平日和他相處時不溫不火略帶情絲的眼神，也喜歡唐離心面對目标時從獨當一面下滲出的冷峻。即便不是從愛情的層面來看，唐離心這種公私分明的态度也很讓他欣賞，特別是陸大老板本人已經把這個詞抛在腦後的時候。

當然陸英跟着唐離心除了私情，還有另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怕路侯病愈了之後越發變本加厲，加害于唐離心。據之前離心同他兩人密談時的說法看來，路侯實際的武功相當的克制唐離心。若是被他抓了個落單，唐離心也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不過，他理智裏很小的一部分覺得路侯要是能被唐離心做餌釣起來是件好事。他對路侯這人恨得牙癢癢，要是能手刃仇敵……

“你在幹嘛？”

剛洗罷澡準備早早睡覺的唐離心從他身後出現，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陸英這才意識到自己傻站在別人房間門口，發了好長時間呆。

“睡覺之前想看你一眼。”他聳聳肩，故作親昵地俯身去嗅唐離心清潔好聞的鬓角，又去摸那後腦勺還濕着的頭發。他餘光瞥到唐離心先是稍微退後了小半步，又默默站了回來，心裏一陣竊喜。兩人纏綿了一會兒，陸英便目送打着呵欠的唐離心回房去了。

他覺得之前那個拿唐離心當誘餌的想法特別可恥。

唐離心任務出的很不安穩。他懷疑路侯一直在跟蹤自己，有時明明只是去收個債，也做得提心吊膽的。那天和路侯交手之後，他發覺對方的隐匿功夫在自己之上，又能破除自己的“浮光掠影”。可氣的是自己并沒有什麽應對的方法，于是更不能掉以輕心——輕敵是他的老毛病了。

可不能把命搭進去。

自己的唯一優勢便是拉開了距離後，他的箭能更為有力及精準，路侯的刀卻只能打出些軟弱的刀光了。在唐門的訓練裏，自己只要能離開二十來尺的距離，無論是多刁難的靶子唐離心都有信心一箭穿靶。然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路侯的動作已經是快到他難以反應的地步，自己裝箭上匣還需兩到三秒，這三秒鐘已夠路侯躍到他身後，刀架脖頸了。

明着對抗不可行，他開始考慮從暗處下手。在那天之後，他也做了許多假想。路侯知道他的“誅心”名號，知道他的住所，甚至知道陸英和他的關系，此時還要推脫與文花樓沒有聯系，也太過理想化了。

唐離心選擇寄住在樓裏，為的就是觀察每日出入這裏的種種人員。

然而他到現在還沒有任何頭緒。唐離心早将路侯的外形牢牢地刻在腦海裏：右眼下壓過鼻梁一直蔓延到左臉的可怖刀疤，中間斷了一截的眉毛，深陷的眼窩，缺了一個豁口的左耳，濃密的黑發，身材高大，使着一套自己少見的武學……只要是見着了，絕對沒法錯過的特別類型。他走回文花樓的路上還在腦海裏重溫這些特征，以免自己看漏了可疑人物，然後一頭撞到了剛從樓裏出來，還戴着兜帽的陸英身上。

唐離心懊惱地發現自己的額頭怎麽只能撞到對方的下颌骨。

“……”陸英捂着嘴，唐離心揉着額頭，兩人這下撞得怪猛的。不過唐離心自己沒看路，也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說陸英的不是。

對方看起來有急事，站了幾秒沒多理他就走了。

唐離心摸着額頭的手垂下來，他有點愣，好像不經意間習慣了陸英寵他寵得上天，這時候沒有被那人大驚小怪地亂揉一通，居然心裏不舒服了。呆在原地看了陸英遠去的身影一會兒，就心煩地跑去後街買杏仁餅吃。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可以做的很決絕的人，特別是他第一次摔了陸英的門出去，連續好久他都覺得自己已經把那人放到無關緊要的高臺了。實際的情況卻是，每當他一回頭，就看到陸英在那高臺上真切地朝他微笑。他完全沒有辦法讓自己筆直往前走，只看前方。

唐離心把手放到腰際的暗夾裏，摸到了那枚刻得有些不走心的指環。

如鲠在喉的當然不是那夜縱情的交合，而是自己心意何去何從。仔細想的話，如果自己真的喜歡上了誰也沒什麽不可吧。他再獨立，再習慣了冷徹的冬夜也好，也是喜歡溫暖，喜歡有人可以依靠的。

但他真的有些怕了陸英這種謊話張口就來的人，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