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對癞皮蛇做了什麽?……
慕星遙萬萬沒想到,因為一句吹牛逼的話語,她被綁架了。
眼前的男人的确不是夢靥,他身上散發出無盡上清道意,把慕星遙牢牢困在原地。
護山大陣在夜色中宛如猙獰的猛虎,震懾着千萬妖邪,卻任此人來去自如。
“你很鎮定?”賀蘭涯好整以暇地看着臉色發白、卻十分淡定的慕星遙,不免起了些刮目相待的意思。
“不是,吓傻了。”慕星遙搓搓自己凍得生疼的臉。
賀蘭涯喉間滾出聲清潤的低笑:“真正被吓傻的人,從不會說出來。”
慕星遙很緊張,一緊張她就很想杠人,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就像恐高的人到了高空會自動雙腿發軟一樣,她這樣的應激反應也很難壓制。
于是,慕星遙頂着賀蘭涯深邃的目光,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你怎麽知道?”
賀蘭涯似乎沒想到她會反問:“想也如此。”
“并不是。”慕星遙本不想反駁他,但是嘴比腦子快,“到底是你被吓傻了還是我被吓傻了?你清楚還是我清楚?當然是我!”
說完,她覺得自己離去世已經不遠了,恨不得咬掉剛才的舌頭,趕緊補一句:“對不起我錯了,我剛才只是想說明是我更傻,您一點不傻。”
賀蘭涯并沒有勃然大怒的意思,更沒計較慕星遙的反複橫跳,反而若有所思:“你的膽子果然很大。”
“既然如此,你是本尊大計的不二人選。”賀蘭涯剛才的随意輕狂消失不見,他剛才仿佛只是一只測驗老鼠的貓,現在得出了結論,他目光裏重新出現古冰般的深邃,一眼望不到頭。
他站起身,淩厲的氣勢一點一滴透出來:“本尊道統永固,卻意圖堕魔,閣下聲名遠播,還請閣下助我堕魔。”
慕星遙:……
每個字分開她都聽得懂,但是合起來,就這麽難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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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從未勾引成功過一個人的慕星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艱難道:“你可以,說得更直白一點嗎?”
賀蘭涯的眼風朝她一掃,慕星遙立刻抱頭道:“不是你說得太晦澀,只是我太沒文化,我不懂。”
杠的時候很杠,從心的時候也是真的從心。
“盡你一切之能,勾引本尊。”賀蘭涯懶得理她,一言概括所有。
慕星遙:……懂了,碰到神經病了,哪兒有人自稱道統永固,卻主動要被勾引的?
修真界向來不乏神經病,在追求道的路上,早有人瘋魔到抛棄一切,有人殺妻滅子妄圖成道,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人沉迷修道四處求索,但再度歸家時已歲過甲子不見舊顏。
真正得道的人少,失去一切的人多。
因為真正心中有道的人太少,被所謂的長生、力量迷了眼的人太多,他們對道的追求,其實和俗世被金錢功名榮華迷惑的人一樣,在日複一日的追求中逐步糜爛、瘋狂。
眼前這名,口口聲聲說自己道統永固,卻要堕魔的人顯然就是其中一個瘋子,哪兒有人道統永固?他以為他是天道長子,是世界起源嗎?
慕星遙靜靜看着眼前這個神經病,摸着她不多的良心說,這個神經病長得很好。
彼其之子,美無度。
彼其之子,美如英。
彼其之子,美如玉。
這些詞用在他身上恰好合适,他顏如渥丹,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一雙高華冷漠的眼睛,散發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感覺。雪青色道袍邊緣用不明顯的金銀暗線勾勒出松雪雲紋。
松雪雲紋,是女主陸飛虹未來所在宗門玄清仙門的标識。
鑒于這是個玄清仙門的神經病,且是個能出入合歡宗如入無人之地的神經病,慕星遙不打算刺激他。
她道:“你冷靜,這個世上根本不存在道統永固的修士,多少人求道還千難萬險,你既然是正道,就不要和我這樣的妖女混在一起,到時候名聲多難聽。”慕星遙喋喋不休,“如果你是魔道——”
她眨眼:“你是魔道,就更不存在需要我幫你堕魔的可能性……”
她話沒說完,長發垂腰的男人道:“存在。”
他白皙的手指在慕星遙的注視下一指天空,琉璃瓦盡碎,穹頂出現,灑了漫天星星。
賀蘭涯在碎星的溫柔中,也渡不上一點暖意,他衣服邊緣灑着柔和的月光,眼底卻茫茫一片:“你看,白日有暖陽,夜晚有寒星,世間存在永恒的晝夜交替,也會有道統永固的存在。”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的運轉存續,無論這個世界醜惡還是美好,似乎它的存續大過一切。
可也要問過他願不願意,賀蘭涯嘲諷地想。
慕星遙無語地看着她昂貴的琉璃瓦被一指就沒,鹹魚本想揭竿而起,痛斥這個損壞自己財産的人。
但她不敢,只能把不爽化在言語裏:“……晝夜交替的确永恒,那是因為它們是世界存在的基礎,你呢?你為什麽敢說你道統永固?你以為你是世界本源天道長子?”
“世界本源?”賀蘭涯道,“你可以如此理解。”
“但本尊并非天道長子,本尊高于天道。”
慕星遙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願稱之為逼王。
“你不信?”賀蘭涯看慕星遙的神色,低低一笑,眼裏卻半點笑意也沒有。
慕星遙搖頭又點頭,她當然信——個鬼,這麽荒謬,她又不是腦子壞了。
她之所以點頭,只是因為這人明明衣冠楚楚,卻把這麽荒謬的話說得如此認真,慕星遙猜測他之前遭遇過什麽打擊,才成了這樣。
她也只是一條胸無大志的鹹魚,如果不是合歡宗保護她,此刻她也不知被修真界打擊成了什麽樣。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嘲笑另一名遭遇不幸的人。
慕星遙道:“我雖然不信你是世界本源天道長子,但你憑借自己,已經有這麽高的修為,對你自己來說,你就是你的本源和天道,是自己的主宰,所以,你那樣說也不算錯吧。”
賀蘭涯微微傾身,一縷柔順的黑發傾斜到慕星遙眼前:“你認為成為自己的主宰,比做世界本源更好?”
“是啊。”慕星遙理所當然道,“誰不想成為自己,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像我,我的志向就是順其自然修煉,順其自然享受,最後走向我命定的死亡。”
賀蘭涯忽然發笑,笑得動作幅度之大,讓慕星遙以為他要笑抽過去了。
“很好笑嗎?”慕星遙有些尴尬,“好笑你就笑吧。”
笑死了正好解決她目前的危機。
賀蘭涯笑夠了,才道:“你并不知成為世界本源會得到什麽,才能回答得這樣輕易,不過,這是本尊近來聽過最好的一句話。”
他眼形其實狹長,但不小,眼波流轉間很像是冰冷的桃花,此刻閃爍寒鋒:“可惜,那些老家夥卻不知道這一點,要髒本尊的手。”
慕星遙識趣地不去詢問那些老家夥怎麽樣了,這時,賀蘭涯湊近她:“多謝你。”
慕星遙不習慣和這種危險分子挨得太近,下意識朝後縮。
謝什麽?他沒說,總不可能是為了一句話。
他又重新恢複高華冷漠、光風霁月的模樣,變化之快,讓慕星遙險些以為他精神分裂。
賀蘭涯道:“其實本尊知道你并不像你表現得那樣懶散,你時刻在忌憚本尊,不過沒關系,比起那些令人發笑的抗拒,你這樣反而不會令本尊太讨厭。”
慕星遙:??
她本來就這樣懶散啊,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不這樣難道給他哭一個?
賀蘭涯又眼帶笑意道:“本尊許久沒碰到一個不算讨厭的人了。”
他一會笑,一會冷漠,一會宛如高嶺之花,一會狂放如魔。
聽到他語氣放緩,慕星遙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聽他道:“所以,你必須勾引本尊堕魔,如果做不到……”
寒鋒閃爍,如石激懸流、日浸東山,劍刃陡然貼在慕星遙脖頸上,她頭皮發麻。
不讓你讨厭,我就必須勾引你,不然就被你拿劍指着?我真是謝謝你,修真界版的農夫與蛇。
此刻,慕星遙終于确認,她,萬年沒開一單美其名曰合歡宗聖女,實際上是合歡宗剩女的鹹魚,居然有了一筆主動上門求X的單子。
這個男人身上全是上清道意,靈力純潔,容貌俊美,雙修一次估計修為能飛漲,要是別的妖女,估計高興死了。
但慕星遙想想自己的實際水平,再看看男人的兇殘程度,擦了擦汗。
女娲讓九尾妖狐魅惑商纣王,那是因為九尾妖狐真有幾把刷子,如果換成她慕星遙去,估計炮烙就是為她準備的。
慕星遙仰起修長的頸子,離劍鋒越遠越好,汗顏道:“這個……我覺得我可能不大行。”
賀蘭涯似乎早有所料,冰涼的劍鋒朝前移動一寸,慕星遙毛骨悚然:“冷靜,冷靜。”
“我拒絕你不是因為別的原因,是我能力不足,不想耽擱您的時間和大業。”
慕星遙無比真摯地看着他,深刻反省自己的不足:“你仔細想想,從您進來到現在,我哪裏表現得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妖女?我既怕,又慫,連反抗您一次的勇氣都沒有。”
“是嗎?”賀蘭涯看她的模樣,輕輕笑了,湖水般的眼像泛起清澈的漣漪。
“慕星遙。”賀蘭涯念出她的名字。
慕星遙一頓,糟了,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心裏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賀蘭涯身前空氣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漣漪,漣漪中飛出一本金光閃閃的書,翻了個跟頭自動飛到賀蘭涯身側,嘩啦啦翻到某一頁。
賀蘭涯撷書念道:“慕星遙,天下第一美人,天姿國色舉世無雙,天生魅骨無人能敵。呵氣如蘭、眼絲如水,能輕易勾走世間任意一個男兒的魂魄。”
他念着這句話時,順便還用桃花眼掃了一下慕星遙的眼睛:“的确眼絲如水,有勾魂潛質。”
任誰被當面念這樣的彩虹屁,都會尴尬,慕星遙羞恥到恨不得一頭撞死在他面前:“只是市井小報寫的謠言,做不得數。”
“天機書如若是市井小報,世間就再無可信之書了。”賀蘭涯不理她,繼續念:“妖女慕星遙,最愛做的事是夜禦百男采陽補陰,等第二日,再将這些陽氣虛脫的男子殺死,屍身充作花肥,鮮血制為蔻丹。”
他讀到這裏時,訝然一句:“你果然是極厲害的妖女。”繼而品評道,“你剛才裝無辜裝得不錯,本尊險些信了。”
慕星遙以頭搶地,這都是謠言、謠言啊!
偏偏謠言的源頭是什麽天機書,據說由天機演化而成,無一字杜撰。慕星遙懷疑,天機書推演的是她穿越前的慕星遙的性格和未來。
可現在頂包的是她啊!
她眼含熱淚,做最後的掙紮:“我不是裝無辜,我是真的無辜,我這輩子連雞都舍不得殺一只……”
賀蘭涯了然颔首:“舍不得殺雞,只舍得殺人,本尊明白。”
他氣死慕星遙不償命後,半垂眼眸繼續念道:“慕星遙為練魅術不折手段,連山中癞皮蛇都不放過,活活吸成蛇幹。水裏最淫//亂的蛟龍被她吸得活活蛻皮,她不只跨越人和妖獸的種族,就連沒開靈智的老樹根也……”
後面沒了,估計是如狼似虎的詞彙。
賀蘭涯正準備擡眸問慕星遙把老樹根怎麽了時,赫然發現慕星遙通紅的雙眼上沾着點點晶瑩,憤懑地盯着他手裏的書。
“你哭什麽?”
誰哭了?她這是被活活氣的。
被活活造謠饑渴到連癞皮蛇都不放過氣的!
事到如今,她哪裏不明白正是因為這本書給她胡亂艹人設,才引來這個人逼她勾引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慕星遙從未見過天機書的本體,以前見到的全是拓印謄抄本。
現在,害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天機書就在眼前,慕星遙面色扭曲,萦繞在心頭多年的怒恨陡然升起。
“我在哭,今日就是這本破書的死期!”
她猛然從床上躍起,合歡宗的蘭影摘星手在燈下變幻萬千,朝燦金的天機書疾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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