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South. North 06:南海盼得北天晴

“叮咚——”門鈴響起,門外的人悄然緊握拳頭,竭力壓抑着緊張忐忑的心思,門內的人則拼命地平複欣喜若狂的情緒。

這時,門被打開了。

賀彥南與程悅北相互對視,也懶得理會或是仔細琢磨一雙深邃難測一雙清澈明淨的眼眸,其中所流露出來的心緒與情思。

“小北——”

賀彥南呼喚了程悅北這麽一聲之後,冷不防地伸出雙手,把他這幾天來見不到面卻無法不心心念念的程悅北給緊緊地擁入懷中,貪婪地呼吸着程悅北身上獨有的淡淡的甜味清香。

程悅北全身微僵,神情稍顯愣怔,明澈的雙眸卻是出奇的瑩潤動人,好像是一個在茂密的森林裏迷路的孩子見到了夜空中的南十字星,進而找到了歸家的路,因此心找到了,也安定地不再躁動了。

——這是一種似是大吃一頓而飽腹的安全感,他無法否認這安全感的真切,也無法抗拒這安全感的及時。

縱使大腦在那一瞬間緩不過來,然而他那誠實的內心早已在當下喟嘆連連。

賀彥南的擁抱與氣息就是一座只有賀彥南與程悅北的孤城,——賀彥南是程悅北的唯一,程悅北是賀彥南的唯一,他們二人宛若注定被命運束縛在一起的魚與水,誰也離不開誰。

更甚者,誰也不能沒有誰。

否則孤城裏形單影只,何以獨活,又何必獨活?

二人相擁了須臾,這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賀彥南凝視程悅北的目光與神色,一如往昔地溫柔與深情,而程悅北也如以往般一旦接觸到賀彥南這樣的眼神與表情,他就會覺得渾身發燙,雙頰耳根齊齊泛紅。

但見賀彥南微勾唇角,笑容柔暖如春,即使面容蒼白,薄唇失了血色,但是他這麽一笑,天生自帶邪氣且惑人的風情非但不減,還因為那一份病态而使得近日來因工作繁忙而顯得有些清瘦的他平添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如斯迷人,看得程悅北雙頰耳根上的紅暈更是深濃而妖冶了幾分。

“小北——”賀彥南以綿長的柔情一針一線刻骨織就的語氣呼喚這在他心裏已經反複吟詠了許多遍的名字,盡管嗓音沙啞鼻音重,也絲毫無法減弱這呼喚中蘊含着飽滿的情感。“你能來我家找我,我真的很開心。”

程悅北的臉色又是一紅,可是從他嘴裏說出口的話卻是不饒人的刻薄,“你少自以為是了,我只是來看你死了沒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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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程悅北的眼底閃過一抹懊惱,明明他要說的話不是這個,明明他來這裏找他就是為了關心他、照顧他的,怎麽一見到了面,話到了嘴邊,說出口的全都是傷人心的?

“好好好,是我自以為是了。”話稍稍一頓,賀彥南直接摟着程悅北走進屋裏,關上門之後,他在程悅北的耳畔低聲道:“其實,你對我的擔心,我的心裏明白得很。”

程悅北頓時無言以對,臉色更是愈發紅潤。

他的反應,賀彥南盡收眼底,笑意盎然。

“你看醫生了嗎?”程悅北有些緊張,他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不自覺地緊張着,所以他一直低着頭,不敢去看賀彥南,就連關心的話也說得有些僵硬。

“看了,醫生說我只是得了感冒,本來休息個兩三天就會痊愈了,只不過公司最近有很多事務需要我處理,害得我總是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導致身體過度疲勞,建議我在這一個星期裏必須好好休養。”話說到此處,賀彥南稍稍一頓,唇角揚起溫柔的笑意,颀長挺拔的軀體緊貼着程悅北的人,雙手緩緩地穿過他的腰身,從身後緊緊地環抱着他,細聲道:“小北,我喜歡你。”

賀彥南說這番話的語氣猶如朵朵雲霞或舒或卷,兀自缱绻蔚藍無邊的天際,聲聲句句無限放大地萦回在程悅北的耳畔,——程悅北忽然覺得情人之間的柔聲細語纏綿呢喃大抵不過如此,卻又因為那細語呢喃的人是自己的心之所向,是以那人說的話總是輕易地勝過世間萬千言語,即使說的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我喜歡你’,聽了更是讓人心如擂鼓,渾身燥熱。

“賀彥南,你……”

程悅北渾身一顫,眼眶瞬時蓄滿淚水,說出口的聲音竟帶着絲絲哽咽。

沒來由的,程悅北就是想哭,在剎那間莫名地鼻頭一酸,整個人幾乎抑制不住想哭的沖動。

賀彥南輕輕一笑,盡管程悅北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實實在在地聽出他話裏的認真,說:“賀彥南會一直陪着程悅北看遍日升日落,賀彥南會一直牽着程悅北的手走到人生盡頭。——小北,你覺得賀彥南和程悅北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霎時間,程悅北只覺得心神熱烈激蕩,激動得喉嚨幹渴,想要說一聲‘好’卻硬似骨鲠在喉,怎麽也說不出口,與此同時,他的腦海裏還不斷地閃現賀彥南所說的那些畫面。

或許是生長環境的關系,無論男女,程悅北一直希望有一個人可以與自己一起走完人生這條路,只要緊緊握着對方的手不松開,他根本不會去懼怕途中有多少風霜雨雪,自己還要去經歷多少的挫折磨難,因為他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視線範圍之內,也一直守在他的身邊,不會離開他,也不會背棄他。

這就是程悅北一直夢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只是,同性之間的戀愛關系終究是太脆弱了,種種在報章或網絡上看見的例子無一不是在說明同性戀愛要承受多少不同程度大小的壓力,以至于最後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分道揚镳,此後你怎樣我如何皆各不相幹。

程悅北不知道賀彥南對他的這份感情到底能夠維持多久,他實在是經不起任何背叛與抛棄所帶來的傷害了。

——程悅北怕了,他當真是怕極了像這般被背叛與抛棄的事情會一再地在他的生命中重複,仿佛他永遠也擺脫不了自己最終會被至親至愛的人背叛與抛棄的宿命。

在這一時間,屋裏氣氛寂靜得令人慌亂無措忐忑不安。

客廳與陽臺之間,隔着一道落地玻璃窗。

透過溫煦的陽光絲絲縷縷地照射進來,賀彥南從落地窗的透明玻璃中隐隐約約地看見了程悅北緊蹙眉宇、猶豫不決的表情,一顆心驟然被揪得死緊,讓他覺得有些窒息——因心疼而産生的窒息感。

他知道程悅北對他不是沒有感覺,但是他更清楚程悅北曾經告訴過他關于自己是一個被抛棄的孤兒後來又是一個被放棄的養子的身世,他十分能理解程悅北在內心裏掙紮着的痛苦。

——程悅北擔心賀彥南不會對他從一而終,甚至是他擔心賀彥南不會做到不離不棄。

“小北,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才想跟你談戀愛的。”賀彥南放開程悅北,伸手扳過程悅北的身子,讓程悅北面對着自己,而他眼神坦蕩地直視程悅北,神情盡是近乎虔誠的認真懇摯,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甚至是想跟你結婚這些事兒,早在我确定自己真的喜歡上你的時候,我就第一時間帶着你的照片回家告訴了我爸媽。當時他們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只是說要幾天的時間好好思考。幾天後,我媽打電話給我說:‘小南,你找個時間帶那孩子回家給我們看看吧。——你長大了,爸媽相信你的心裏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管你做什麽決定,只要你将來不會後悔,爸媽都會無條件地支持你。’最後,我媽還特別叮囑我,讓我好好照顧你,如果讓你受委屈了,他們肯定饒不了我。你看看,你還沒答應跟我在一起,我爸媽就這麽袒護你了,要是你真的跟我在一起,以後我恐怕只有被你欺壓的份兒了。”

賀彥南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頓時沖散程悅北心中所有的猶豫,也讓積蓄多年即使他在這一路走來面對的種種艱難也沒有流出來的淚水就因為這一段話随即奪眶而出,在賀彥南的面前崩潰大哭。

“哭吧,小北。”一見程悅北哭了,賀彥南連忙将程悅北擁入懷中,寬厚的手掌輕輕地拍着程悅北的後背,言語中那似嘆非嘆的語調透着無限憐惜,“把你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吧。——等你哭盡所有的委屈之後,你可要答應和我在一起喔!我可是等着吃你的豆腐很久了。”

正想好好大哭的程悅北卻在聽了賀彥南的最後幾句話之後,驀地撲哧一聲,整個人瞬間破涕為笑,嗓音略微沙啞地笑罵道:“無恥!流氓!”

賀彥南呵呵輕笑,低沉而磁性的笑聲撩人至極,低首附在埋在他胸前的程悅北的耳畔說話,那聲音更是極盡生平甚少展現出來的寵溺,說:“嗯,我無恥,我流氓。——不過,我只對你無恥,也只對你流氓!”

回應賀彥南的,是程悅北這個死傲嬌還在故作矜持的一聲冷哼。

賀彥南又是輕笑了幾聲,眉宇間的溫柔如冬雪消融化作一江春水,伴着程悅北略微紅腫的含笑眼眸以及泛紅的左右側臉,盡顯一室甜蜜溫暖。

……

“程悅北,我們在一起吧,嗯?”

“哼!”

“程悅北,我現在還在生病着呢,陪我回房睡覺休息一會兒,好嗎?”

“哼!”

“程悅北,待會兒我想吃你親手做的晚飯,可以嗎?”

“哼!”

“程悅北,跟我一起同居吧,嗯?”

“哼!”

“程悅北,這個周末跟我回家見公婆,好嗎?”

“哼!——賀彥南你個流氓給我滾遠點,誰要跟你回家見公婆?還有,你爸媽不是我的公婆!”

“呵呵呵呵。”

“笑笑笑!賀彥南,你笑個屁啊?”

“乖,媳婦兒,不要說粗話。”

“次奧!誰是你的媳婦兒?不要亂喊!”

“程悅北就是我的媳婦兒啊!”

“滾——”

“媳婦兒——”

“……”

……

許多年以後,賀彥南回首往事,想起當初的他與程悅北之間糾纏了這麽久才在一起,不禁莞爾一笑。

——即使滿臉皺紋,神情溫柔如初。

那段時間,賀彥南只顧着對着除了程悅北以外的所有人說‘賀彥南喜歡程悅北’,明明知道程悅北容易害羞,又因為身世背景的問題而極度沒有安全感,這樣的程悅北怎麽可能是個會主動的人?本該主動的他,不但與程悅北同處于被動的位置,還忘了當着程悅北的面,對着程悅北說出那麽一句‘我喜歡你’。正因為他們都在等着對方主動,所以他們一心渴望的愛情,才會遲遲開不了花結不了果。

他這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少了一個主動的人。

幸好,那時候的他醒悟得不算太遲,終于還是讓他抱得媳婦兒歸。

人生數十年猶如白駒轉眼過隙,媳婦兒依然在他的懷中,也依然會緊緊地牽着他的手,想要與他一起看遍日出日落,走到人生盡頭。

——他亦如此,初衷未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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