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路人甲是年級第三（8）

——誰也別想阻止他學習——

微弱的燈光下，兩人對視而立，心中都有困惑。

最後，文昭淡淡地說了句：“早點睡，明天見。”

沉默才結束了。

當天夜裏，蘇欽北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是八歲的時候，他和一個小女孩在菜地裏打鬧，小女孩不小心摔進了別人家儲水的水缸裏。

水缸滿是腥臭的苔草，小女孩哭的很兇。

當他将小女孩拉上來的時候，他的手臂被缸沿的裂口劃出了一道傷口，蘇欽北不記得當時的他疼不疼，只記得傷口不停地冒血，小女孩不斷地哭叫。

她渾身濕漉漉的，還散發着臭水溝的氣味。

“嗚嗚嗚，我讨厭死這裏了！”

小女孩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腳踝，眼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裏沒有好吃的，沒有好玩的，就連走路都會摔跤！”

“我不要再住在這裏了！”

小女孩坐在地裏，控訴着一切不滿，卻不想爬起來。

蘇欽北這才發現她的腳踝嵌進了一塊碎石，血肉早糊在一起，甚至還沾着綠油油的苔草。

“別別，別哭了。”他用小手笨拙地抹去女孩眼角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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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嘴笨的他安慰不了情緒爆發的女孩，女孩哭的更厲害了。

蘇欽北很急，但他只能磕磕巴巴地安慰，“沒，沒關系，等你長大了，你，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媽媽說，等長大了，考上大學之後，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

“呸！才不是！我這輩子都走不出去！”

女孩像發了瘋一樣地捶打着身邊的雜草，狂躁的像一條野狗。

“不，不，不會的。”蘇欽北急切的想要去碰碰女孩的肩膀，卻被一把推倒在地。

“你懂什麽！”

女孩的世界充滿了對世界的憤怒。

“媽媽說我不如你聰明，不如你勤奮，甚至不如你長得好看！我什麽都沒有！”

“我根本沒有能力走出這裏！”

“長大？我依舊要呆在這個令人讨厭的地方！”

“能走出去的只有你啊！”

“我逃不出去……”

女孩無休無止地說着很多奇怪的話，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個只有八歲的孩子。

女孩一把抓住他受傷的手臂，哭着說，“以後你能不能帶我出去，我真的不想要呆在這裏了，我不想像我媽媽一樣……”

蘇欽北一臉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并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奔潰。

然後夢醒了。

蘇欽北睜開疲憊的眼睛，窗外的天還泛着紫，周圍的擺設是那樣的陌生。

頭好痛……

他按了按太陽穴，眉頭緊鎖。

那個時候他和女孩說的話是什麽，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只記得那道傷口上有一陣熱辣的痛意。

是被女孩身上的髒水沾到了。

估計是當時說了什麽讓她不開心的話，然後被報複了吧。

蘇欽北這樣想。

從床上爬起來之後，蘇欽北進了衛生間。

站在洗手臺面前，他盯着鏡子裏的人看了許久。

蘇欽北用手撩起額前的劉海，露出了眉眼，一張精致可愛的少年臉龐出現在鏡子當中。

皮膚白皙，五官柔和，輪廓線條依舊稚嫩。

好看嗎？

可他不喜歡自己的長相，看上去柔柔弱弱，很好欺負的樣子。

他從小就羨慕周文昭的眉眼和五官，精致卻不失英氣，讓人看着就很有威嚴感。

蘇欽北松開手，任由亂糟糟的長發遮住了自己容貌，恢複成之前那副陰郁自閉的模樣。

還是這樣看着舒服。

——

周日的特訓班一晃而過，在太陽落山的前一刻，蘇欽北和文昭坐上了公交。

陽光和煦，風也很溫柔，世界在精美的夕陽中變安靜了。

就在蘇欽北以為這一路上都會安靜度過的時候，文昭轉頭和他搭話。

“期中考試的最後一道題我不會訂正，可以教我一下嗎？”

“嗯？”蘇欽北不解。

文昭從書包裏掏出試卷，将試卷墊在書上，順帶将筆遞給他。

蘇欽北下意識地接過筆，手指不經意觸碰到女孩的指尖，讓他的心亂了節奏。

“喏，這一道題。”

文昭似乎沒有想過他會拒絕。但事實上，他也不敢拒絕。

蘇欽北抿着唇，掃了一眼題目，認真開始講題，“唔，這道題前兩道就是套公式，你還記公式嘛……”

“最後一道題考試的時候可以不用做，又花時間，正确率還低。”

“我想知道怎麽做的。”

“啊……”蘇欽北猶豫了一下，“好吧，我換一張草稿紙……”

“這樣，可以聽懂嗎？”

文昭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得很。

“是哪裏我講得不清楚嗎……”蘇欽北注意到了文昭的眼神變化，心中有些忐忑。

“為什麽不想考第一？”

蘇欽北握着筆的手僵住了，他不敢看對方。

“我看到你的試卷了，你這道題就拿了三分，可你明明會做。”

“考，考試的時候太，太粗心了。”

“是嗎？可是步驟分你也沒有啊。”

文昭不想讓自己變得咄咄逼人，但對于蘇欽北這種溫吞的性子，她必須來點硬的。

“昨晚你在教室學習？”

蘇欽北低頭沉默。

公交車在站臺停下，又有人下車了。

“既然不想考第一，那幹脆早點睡覺，熬夜長不高，你看你現在都比蔣洛舟矮了半個頭了。”

文昭想刺激對方。

“你那麽聰明，保持第二的位置應該是分分鐘的事情吧，幹什麽還要熬那麽晚呢。”

“據說，天才每天的睡眠時間是四個半小時，以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啊。”

“你每次考試都那麽努力地考第二，林染染知道嗎？三十分的差距可是你的精心策劃啊。”

文昭看着低着頭的蘇欽北，笑不達眼底。

每次她說完一句話，蘇欽北的頭就低一分。

他咬住傷痕累累的下嘴唇，眼裏的淚已蓄勢待發。

周文昭，還是那麽喜歡刁難他。

“別說了……”他幾盡哀求地道出這兩個字。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文昭企圖揭開他血淋淋的傷口，不帶任何僞裝。

這次逃不掉了。

蘇欽北知道文昭根本不會放過他。

曾經女孩将自己的傷口展露在他的面前，如今輪到他了。這或許也算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吧。蘇欽北安慰自己。

“我不想看到他們眼裏的情緒。”

驚奇、羨慕、喜愛、恐懼等等，他都害怕。

“哈？”

文昭以為是他害怕辜負別人的期待，但蘇欽北的回答讓她意外。

“如果別人仰慕你，敬佩你，不應該享受別人的目光嗎？”

蘇欽北瘋狂搖頭，“我做不到。”

視線向他襲來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身處刑場，眼神猶如枷鎖，讓他無處遁逃。

現在的蘇欽北極度沒有安全感，他用手将自己環住，把自己困在座位上。

文昭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她一把拽過蘇欽北的衣領，雙手捧住對方的臉頰，強迫與她對視。

“你看着我！你從我眼裏看到了什麽？”

少年的杏仁眼藏在發絲之間，雙眸緊緊閉着，像是在恐懼什麽。

兩人現在離得很近，只有一個吻的距離。

少年溫熱的鼻息噴灑在文昭的手指上，一下又一下。

文昭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在唇上。

少年的唇已經被他自己撕咬的不成樣，唇瓣中間泛着腥紅。文昭眼神一暗。

“你不看我，我就親你了。”

她将威脅的話說的纏綿悱恻，引人遐想。

果然，這句話起了作用，蘇欽北立刻睜開了眼睛，臉頰泛着絲絲紅暈。

文昭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湊近道：“直視我的眼睛。”

橘紅的落日餘晖映在文昭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那雙鳳目在光下更顯魅惑。

蘇欽北看着距離自己不到十厘米的瞳孔，小心翼翼地咽了口水。

她的眼中沒有情緒，很冷很冷。

冷得讓他有些難過。

“很多人就像我一樣，根本不在乎你是天才還是蠢材，對于他們來說你是無關緊要的人，所有的情緒只會誕生在視線交彙的時刻，随後就會消失殆盡，再過幾天他們甚至不記得你長得什麽模樣。”

文昭松開了手，盯着公交車的擋風玻璃，而蘇欽北偏過頭，一眨不眨地頂着文昭的側臉。

“逃避別人的視線固然是一種解決辦法，但你為什麽要為了那群不相幹的人，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呢？你很見不得人嗎？”

蘇欽北盯着文昭，開口，“可我不想讓大家看到我，我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像我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一樣，不要記住我。”

他從來想的都是：斬斷和這個世界的關聯，成為一顆誰也叫不出名字的沙礫。

“那你幹嘛考第二？第二雖然不比第一醒目，但起碼也是個好名次啊。”

蘇欽北愣住。

“你要是真的不想讓人記住，為什麽不考個倒數，或者在班裏保持中游水平呢。”

“我……”蘇欽北伸出舌尖，舔了舔傷口，“高中的第一次考試，考了第二。”

“所以呢？”

“所以……”蘇欽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要是名次掉太多，我怕老師會覺得很奇怪，然後找我談話。”

文昭有一瞬間的語塞。

“你還真是夠小心的啊……”

文昭合理懷疑蘇欽北最後掉到第三是他害怕蔣洛舟的拳頭，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協。

蘇欽北有些尴尬。

“你一邊說着想默默無聞，一邊又考着第二，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嗎……”

蘇欽北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以你的水平，維持第二根本不需要每天學到那麽晚，所以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

蘇欽北也在問自己，“對呀，為什麽啊。”

文昭看着蘇欽北陷入了苦惱之中。

她嘆了一口氣。

青春期的煩惱不僅在于生理上的變化，更在于心靈走進了一個困局。

有多少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走出青春期的困局，又有多少人被這困局折磨得走上了不歸之路。

唯有成長，才是破局之法。

蘇欽北很迷茫，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心裏的思緒一直雜亂如麻，他從未花時間去清理，如今文昭問起來，蘇欽北才想起來要去理一理。

最後，他聽到了心裏唯一的聲音。

“離開這裏。”

蘇欽北被這聲音吓了一跳，他從不知道原來自己內心深處藏着這樣的聲音。

他抿了抿，下嘴唇的傷口微微泛着熱。

“為了履行一個約定吧。”

蘇欽北想起來當時他給女孩的回答是什麽了。

原來他說的是「好」。

文昭完全狀況外，聽到約定，她聯想到了少年當時看向林染染的眼神。

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但還是要好好學習。”

誰也不能阻止她的任務對象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