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場事故調查起來可以說毫不費力, 實驗室裏外都有監控,安保設置完善,化學用品借用規則相當嚴格。
幾乎是陸潺潺剛被送到醫院, 校方就已經通過監控和藥品借用記錄查清了事實。
是周林幹的。
周林把原本用于實驗的氧化鎂換成了外觀形狀相似的氫化鈣, 作為有毒的化學藥品, 實驗室管控極其嚴格, 任何借用者身份信息都登記得明明白白。
而周林在做這一切時,也絲毫沒有遮掩。
他大大方方用自己的身份登記, 大大方方走在監控下,又大大方方換掉原本的氧化鎂。
好像根本不在意是不是會被查出, 只是單純地不顧一切地想要洩一次憤而已。
江逾林是在急症室門口知道這件事的, 門裏陸潺潺還在處理傷口。
江逾林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保持平靜敲門進去。
陸潺潺血淋淋的脖子已經被沖洗過, 醫生剛給他縫好針,正坐在他面前上藥裹紗布。
江逾林只是看了一瞬, 就再也受不了似的移開眼。
他咳了聲, 用冷靜的聲線問醫生, “請問他怎麽樣了。”
醫生注意力都在陸潺潺脖子上,聞言随口道,“沒事了, 傷口割得有點深,但萬幸沒碰到動脈,只是失血量大了點,回去好好養幾天就行了。”
“好, ”江逾林認真應下,又請教道,“那麽回去後要注意些什麽呢?”
“注意不要沾水, 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動作也不要太大,以免傷口撕裂,最好靜養幾天,一周後來拆線。”
傷口包好後,醫生摘掉手套,起身往外走,又說:“你讓他再休息一會兒,觀察觀察,兩個小時後沒別的反應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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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醫生。”江逾林送醫生到門口,等醫生走後,關上門折返回來。
陸潺潺正阖着眼坐在病床上,身體斜斜地向一邊靠着,額頭輕輕抵着牆,包着紗布的脖子就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江逾林眼前。
江逾林輕手輕腳地坐到醫生剛剛坐過的位置,一言不發打量着陸潺潺。
陸潺潺閉上眼睛的樣子格外脆弱,因為失血的緣故整張臉都沒了血色,幾乎要和身後的白牆融為一體,搭在他額前的發梢就顯得更加烏黑了。
或許是聽到他的動靜,陸潺潺睫毛抖了抖,緩慢地睜開眼。
直到他睜眼,江逾林才終于又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生命的鮮活,幾不可察地舒了口氣。
陸潺潺凝視着他,眨了眨眼,卻沒有說話。
即便江逾林在盡全力克制,他身上那股陰沉壓抑的氣息也漸漸彌漫,包裹住了陸潺潺。
過了好一會兒,江逾林才接住陸潺潺的視線,問,“你覺得是意外嗎?”
他聲音很輕,語氣卻冰冷。
陸潺潺看着他,幅度極小地搖了搖頭,“是周林做的吧。”
江逾林聽他說話時,聲音小而顫抖,知道是因為扯到傷口疼的原因。
他閉了閉眼,壓下心裏翻湧的情緒,“你替他求情的時候,知道他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
陸潺潺沒說話。
江逾林向他逼近了些,又問,“你現在知道了,如果再回到那時候,你還是願意幫他嗎?”
陸潺潺因為江逾林靠近的動作微微睜大眼,那雙很漂亮的琥珀珠子一樣的眼睛,就這麽對上了江逾林極黑的眼瞳。
陸潺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江逾林不懂他眼底的情緒,等待片刻又忍不住道,“為什麽呀?”
兩人沉默對視了很久,陸潺潺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江逾林垂下了眼。
陸潺潺也撇過頭,卻不小心扯到傷口,下意識“嘶”了一聲。
江逾林一怔,正想碰一碰他就被推門而入的護士制止了。
“诶病人先不要動哦,”護士看了看陸潺潺的情況提醒道,“最近都盡量不要做大幅度的動作喲。”
江逾林伸到半空的手僵硬一瞬,又堪堪收回,他看了眼給陸潺潺檢查的護士,起身一聲不吭地出了門。
陸潺潺下意識就要跟出去,被護士小心按下,“哎喲別動別動,好好坐着休息……”
·
江逾林一出診室,迎面對上趕過來探病的杜禮。
杜禮摸了把額頭,大冬天的硬是趕出一身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在探病的路上。
“老江啊,”杜禮瞅瞅他身後的診室,“怎麽樣了?”
江逾林搖搖頭,“沒事了,在休息。”
杜禮見江逾林情緒不高,以為他是太緊張了,便拉着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老江啊,你也別急,潺潺這不沒事了嗎,回去好好養着就是了。”杜禮安慰道。
江逾林垂着頭,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以示回應。
杜禮又嘆了口氣,“你該不會是被周林那小四眼兒氣的吧,也是,換我也得氣死了。”
江逾林落寞地搖搖頭,聲音低低的,“你說我做錯了嗎?”
“做錯什麽?”杜禮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要求按規定處罰周林,記他大過,做錯了嗎?”江逾林擡頭看向杜禮,目光沉重。
杜禮拍着他的肩安慰道,“當然沒錯啊,犯了錯就要受到處罰,你只是按規定辦事。”
“那陸潺潺為什麽就是理解不了呢?”江逾林問,“為什麽他就是要幫周林求情?”
剛才在診室,陸潺潺雖然沒有回答他,但江逾林知道,他是默認了,如果再回到當時,他依舊會選擇跟周林和解。
“什麽?”杜禮大吃一驚,“你說潺潺替周林求過情?”
江逾林閉着眼點點頭,語帶疲憊,“他當時跟周林達成和解,向領導反映警告處理就好,不用記大過,是我要堅決要求按規定辦事,周林才最終被記過的。”
杜禮聽完,一時愣住沒說話。
他沉着臉想了想,忽然一巴掌拍向大腿,恍然大悟般道,“我好像想明白了。”
“哎呀老江,你……”杜禮揪着頭發對着江逾林“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你到底知道了什麽了?”江逾林皺眉。
杜禮組織了下語言,“老江我問你,你是不是在怪潺潺聖母來着?”
江逾林偏過頭,悶悶道,“不是怪他聖母,”他頓了頓,“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心軟。”
“這事兒啊,我站潺潺那邊。”杜禮嘆氣道。
“你知道潺潺為什麽同意跟周林和解,還幫他跟領導說只警告不記過?說到底他倆關系就一般,甚至因為競賽那事還有點不好,那他為什麽就非要當這個聖母呢?”
江逾林忍耐道,“你能不能別賣關子了?”
杜禮深深看着江逾林,“因為他把周林這人看明白了。”
他的眼神和陸潺潺在診室裏看他的那一眼尤其像。
“周林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說貧困,他從很小的縣城考到咱們學校來,他把保研升學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或者說可能就是他的命,這是他和我們最不同的地方。”
杜禮頓了頓,接着道,“按我們學校的機制,警告可銷大過不可銷,只被警告還有救,記大過等于直接斷送一切升學機會,還會一輩子跟在檔案裏,找工作都受影響——”
“那在周林看來,他的一輩子就毀了,他又要回到鳥不拉屎的老家,他能甘心嗎?”
江逾林死死盯住杜禮,眼神閃動,杜禮有些說不下去了。
“不管怎麽樣,我們學校畢業的學生,找一份普通工作是沒問題的。”江逾林強調道。
“可他不這麽覺得呀!”杜禮握緊拳頭。
“老江你或許理解不了,但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一旦事情沒朝着他的預期他發展,他就覺得全完了,一輩子都完了,周林就是這樣,他眼裏只有升學,這就是他最看重的事。”
“一旦這個機會沒了,他就會覺得自己跟死了一樣,他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江逾林眉頭死死擰着,眼圈都紅了,“所以呢?”
“所以潺潺才不想跟他耗呀!”杜禮一副你怎麽還不懂的表情。
“潺潺讓警告處理,周林就會覺得他還有希望,有這麽最後一張皮崩着他就不會真的失控,我們只剩一年多畢業,畢業後老死不相往來誰管得着誰?”
“要是他最後一張皮沒了,破罐子破摔,潺潺怎麽防?就像今天這事,萬一潺潺沒躲過,萬一那口子割深了呢?懸崖勒馬也得有根繩子勒不是?”
杜禮嘴都說幹了,停下來緩了好久,“老江,你就是太正了,你是正人君子你想不出、也永遠不可能幹這種下三濫的事。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世界上龌龊的人太多了。”
“其實潺潺這麽做,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想保護他自己吧,可能他不知道周林最後會做出什麽事,所以寧願一開始就不要發生。”
他拍着江逾林的肩膀,最後說了一句,“人心最難測,有的是真的很壞。”
江逾林看向杜禮:“為什麽你好像很了解他,而我卻一無所知?”
杜禮笑了,“因為我和他是一類人啊。”
他搭着江逾林的肩,“我們習慣摸索人,但老江你一直用理智在判斷事物。”
江逾林十指緊緊交握起來,“所以,還是我做錯了嗎……”
“不是……”杜禮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你哪兒錯了呢,按規定辦事能怪你嗎?你行的端做得正有什麽不對?”
“潺潺也沒錯,他把周林看明白了,所以想把所有事情扼殺在最開始,之後再斷絕和周林的一切接觸就好。”
杜禮苦口婆心,“你們都沒錯,錯的只是周林那惡毒的小四眼兒,我跟你說這麽多,只是不想你誤會了潺潺,受傷的是他,難受的也是他,要是你再跟他鬧脾氣你說他怎麽辦?”
江逾林聽着杜禮的話,忽然就想起昨晚,陸潺潺坐在他身邊看着他,臉上都是老電影投下的忽明忽暗的光。
那天他就沒看懂陸潺潺的眼神,也沒聽懂他那句話。
陸潺潺說想留些餘地,或許不僅是給周林留的,也是留給他自己的。
“哎,其實這些事本來該你自己想明白的,或者潺潺直接告訴你,不該我這個外人來說。”杜禮繼續絮絮叨叨着。
“可是潺潺怎麽沒告訴你呢?”
“他……”江逾林聲音有些抖,“他剛剛本來應該是想跟我說的,可是我沒有聽……”
杜禮閉嘴了。
他轉過身背對着江逾林,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又多嘴。
杜禮咳了一聲,對江逾林說,“得,那我們進去看看潺潺吧。”
江逾林有些麻木的點點頭,剛想起身,不知道為什麽又坐了回去。
他十指收緊,也不看杜禮,“你先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關于實驗用的氧化鈣遇水爆炸的事,是我在網上找的一個案例,我本人化學廢,很多年沒接觸過化學了,還是請小天使們意會吧……
然後,水水不是聖母哈,他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得太複雜和不可控,他下一章就報警了,小天使們輕噴
感謝在2021-10-03 19:46:27~2021-10-05 18:1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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