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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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康垂下眼眸,不敢看任何人,雙手緊攥,不住地發抖,也沒搭理李媒婆的話,火已經滅了,但他感覺自己像是正被架在火上烤着一般。

有人小聲質疑道:“我們來救火都帶着桶呢,他空着手救的哪門子火?”

一個瘦小的嬸子倒是幫他辯了一句:“我提着一桶水吃力,這孩子,剛才幫我一起擡了一趟。”

李媒婆走到張子康身邊,拉住了他的手,聽到這話立即大聲嚷嚷起來:“就是,我們家子康可不是愛看熱鬧的人,品行端方,像我一樣,最是熱心腸了。”

張子康甩了一下她的手,沒甩開,小聲咬牙道,“娘你別說了。”

“這孩子,真是,娘說的都是實話啊。”

這時,雨絲漸漸大了起來,人們也不再多逗留,安慰了陶成玉幾句,便各自三三兩兩地回家去了。

李媒婆拉着兒子的手也要走,張子康掙了一下沒掙開,鼓起勇氣擡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梁雲山和陶成玉正靜靜地望着他。

忽然那腳步就再也邁不開了。

“怎麽了,子康?等會兒該下大了,快走啊。”李媒婆疑惑道。

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嗫嚅了一句:“可是爹……”

“放心,你爹看到下雨會自己回來的,他又不會怪你,你這是因做善事耽誤的。”

李媒婆力氣比他大,攥着他的手,不由分說把他拉走了,還一邊唠叨着,“這孩子,幫忙幫的火把都丢了,還回頭看啥?別找了,沒事,家裏還有。”

這兵荒馬亂的一夜,還好有驚無險。

這次的雨不是很大,天未亮時便停了,也算沒有太耽誤秋收,人們踏着濕漉漉的土地,去把田裏剩下的糧食搶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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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成玉正和梁雲山收拾殘局,還好救得及時,柴房沒有全部燒完,屋頂肯定是不能要了,但屋裏的一堆農具基本沒受影響,要不然,打這麽多農具也要花上不少錢。

還有新收的南瓜,落了灰,被火星子崩得黑糊糊的,又被水潑雨淋的,只有把外皮削掉,這兩天盡快多吃點,剩下的也不能再存放了。

柴房靠着的籬笆牆也糊了一片,還要重新修補。

梁雲山見牆邊掉落的一根木棍和別的不一樣,頂端有未燒盡的織物殘留,撿起來聞了一下,是松脂的味道,他冷笑一聲,這個就是他那遍尋不着的火把吧。

陶成玉把柴房裏的農具都拿出來了,正在用竹竿把屋頂的殘灰敲打幹淨,木房梁也被燒了一半,到時候也要拿下來換新的。

阿黃正灰溜溜地趴在堂屋門口,它昨晚雨下大時倒回來了,回來後卻驚覺自己沒窩了,柴房頂都沒了,只好跑他們洗澡用的小棚子裏将就了一晚,天亮後免不了被一頓訓斥。

這時,它耳朵動了動,聽到門口好像有人,還聞到了陌生的氣味,“汪”的一聲爬了起來,蹿到門邊。

陶成玉聽到動靜後過來,喝退了它,打開門一看,張子康正站在門外,慘白着一張臉,見他開了門,撲通一聲往地上一跪。

陶成玉被唬了一大跳,這是什麽陣仗?

趕緊左右看了看,幸好這時人們都在田裏幹活,沒人經過這兒。

他有些語無倫次,“你,你,你別這樣,有事進來說吧,不必行此大禮,別人若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張子康起身跟他進了門去,剛到屋裏,見梁雲山拿着那根燒得半禿的棍子也進來了,趕忙慌亂地低下了頭,內心無比煎熬。

兩個人坐在他對面,像審犯人一樣看着他,不過也沒錯,他的确算是犯人了。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人開口,陶成玉有些不耐煩了,“有話就說,有……”

算了,這人應該是對梁雲山有些心思,在某些程度上也算是,他的競争者了,陶成玉好笑地想着,不能在情敵的面前如此不雅。

又轉念一想,屁的競争者,人現在是他的,不管誰來了都是三兒,知三還想要當三,不可饒恕。

見他又冷下了臉,張子康忽地一哆嗦,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梁雲山,對方面無表情,根本沒有在看他。

他局促地坐在板凳上,雙眼浮腫,兩手絞着衣襟,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該死,我無恥,我不該對梁大哥生那種心思。”

“可,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嗚嗚嗚~”他捂住臉哭了起來。

陶成玉無語,這才剛開口呢,就哭哭啼啼的。

“沒記錯的話,我是年底才到的劉家村。”他打斷道,“可你的梁大哥都在村裏十幾年了,你是直到今年才生了那心思嗎?怎麽,別人的東西就是好,就想搶過來,是這樣嗎?你早幹嘛去了!”

“早?”張子康抽抽噎噎,神情恍惚地想了想,“我怕別人知道我是斷袖,家裏還對我寄予厚望,我根本不敢說,根本不敢說啊嗚嗚嗚~”

“別嗚了,你他媽小火車嗎你嗚嗚嗚的。”

陶成玉又問他道:“那你喜歡他就要點我的房子啊,你知不知道我的房子現在就是他的房子,你幹啥要在他家裏放一把火啊,為了引起注意?還是說因愛不成,得不到就要毀掉,想要了我倆的命啊?”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張子康連忙搖頭,艱難地開口道,“我是昨天看你買了羊肉,聽到了那攤主的話,我,我生了心魔,就是想給你找點麻煩,不想讓你們一直做那事。”

他的頭低了下來,不敢看對面兩人的目光。

梁雲山還是冷着臉,但嘴角還是無語地抽了抽。

陶成玉簡直要氣笑了,“這管天管地還管到別人的房中事了。”

他也不介意再多刺激刺激他,“那你知不知道,即便沒吃羊肉,我倆也每天要做那事,晚上困了忘了,白天也要做,你還想找麻煩,你找的過來嗎你!”

張子康哽着喉頭點了下頭,“現在知道了。”

陶成玉嘆了口氣,“枉你還是個讀書人,怎麽不明白這個道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不是你的東西,何必心心念念地惦記着呢?”

張子康又點了點頭,想起前一段時間他還淳淳地訓誡弟弟,莫要觊觎別人的東西,更不可搶奪,卻沒想到,自己竟變成了這樣,自己怎麽配啊,怎麽配去訓教別人?

昨晚一時魔怔,差點釀成大禍,他特意選了一間單獨的小屋子,但火着起來後,他還是後悔了,又急又怕,怕萬一起風了最後無法收場,怕自己手底下鬧出人命,還怕別人發現。

一直等到火撲滅後他才松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悄悄溜走,卻被自己的親娘發現,看着梁雲山最後望向他的眼神,他那顆僥幸的心跌到谷底,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陶成玉問他道:“那你今天來是想怎樣?”

張子康起身,又跪了下來,“砰”地給他們倆磕一個頭,“我只求你們不要報官,不要,讓我爹娘他們知道,要打要罵我都受着,損失的錢財我以後也會賠償。”

陶成玉看了梁雲山一眼,意思是你的觊觎者,你來處理,誰知那人白眼一翻,把頭一轉,根本不想張這個口。

陶成玉暗暗咬着牙,媽的,爛攤子都要他來管,那個劉二壯沖自己來的,他處理過了,這個也要他處理。

他并沒打算報官,報官不一定能把這人關進去,即便關進去了,打碎了他們的指望,他的一大家子定會不依不饒,無窮無盡地給他找麻煩。

何況像他這樣瘦弱的小身板兒,若進了牢獄,不一定能有命出來,他本也不是窮兇極惡之人,只是一時頭腦發熱,看上去比自己的年紀還要小些,陶成玉不想做得太絕。

但也不能輕飄飄的就此揭過,他還讓不要告訴他爹娘,這人最注重的是什麽,是名聲,若不是因為這個,也不至于偷偷暗戀梁雲山這麽些年,卻不敢說出口。

陶成玉心生一念,但家中沒有筆墨,只有草紙,他找來一塊細絹,和記賬用的炭筆,扔到張子康跟前。

“我不報官也行,甚至也不要賠償,但你要寫個東西,按上手印。”

張子康心裏明白,要他寫的肯定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但沒辦法,禍是他闖下的,總不能比當着全村人的面被官差帶走更令他恐懼了。

他聲音微顫:“要寫什麽?”

陶成玉想了一想,“就寫上,吾因對有家室之男子心生不軌,妄生歹念,今縱火燒劉家村桃園柴房一間,特立此證,此後必從嚴約束自身,絕不再犯。”

張子康一怔,這算是拿捏住他的命門了,暗戀的事他只想埋葬于心底,若抖落出來,他還有何顏面待在這裏。

心中縱有萬般不願,他還是寫下了那些話。

放下筆後,陶成玉還是定定地看着他。

張子康顫抖着手,咬破了食指,在這張令他感到恥辱的細絹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他哆哆嗦嗦地把布遞過去,陶成玉接過後看了一遍,折了兩折,卻将他一把拉過去,裝在了他的外衣口袋裏。

張子康倏地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

陶成玉嘆了口氣,“心魔需得你自己的心藥醫,今後好自為之吧。”

張子康又跪下朝他磕了一個頭,默默起身離開。

到院子裏時梁雲山跟了出來,叫住了他,對他說道:“他不追究不代表我不在意,若你以後傷了他,我必要你全家來償。”

“還有,哪怕成玉他從未到過劉家村,你我也絕無可能。”

張子康白着臉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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