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是枚好棋

“除非他根本沒跟昭王說那些！”

李蘭心被她這個推斷給驚住，想了想也覺得這個結論來解釋昭王沒做出反應确實比較合理，但趙之渙那裏就不合理了，便問：“那他是為什麽呢？”

沈雲之也實在想不出來，便沒有回話，往前慢慢走着，手中依舊在折着那筷子粗的枯枝，一尺來長的一根樹枝，已被她折成了十幾截小短棍。

“我們這麽做，會不會自做聰明，弄巧成拙？”沒過一會兒，李蘭心又抛出了第二個疑問。

半晌後，她的話才又傳了過來：“如此也好！”

李蘭心沒聽懂：“什麽？”

“你想，如果趙之渙并未說什麽，而你這麽做，無非會給他們兩種錯覺：第一，你與安陽公主感情非淺，才會替她不平；第二，我與安陽公主關系肯定不一般，不然你也不會罵我‘負心漢’。”

李蘭心點點頭：“是這樣。”

“既然給了他們這樣的錯覺，那就這麽往下演吧！”沈雲之微垂的頭突然擡了起來，也帶動她的腰板在那一瞬間挺直不少。

“什麽意思？”

将手中的一把枯枝随手一扔，然後輕輕勾了唇，薄涼的笑意淺淺浮起：“安陽公主，但願會是一枚好棋吧！”

李蘭心初時不太明白，可沒一會兒就想到了，有些驚詫地道：“你是要……”

看到沈雲之點頭後，她臉色僵了一下，果然，沈雲之這是要……利用安陽公主！

“可是，”雖是有些為難，她還是開口了，“這樣對她，會不會太殘忍？”

沈雲之後唇角的薄涼笑意被寒霜冰凍，眼中漸漸湧起波光，“殘忍？什麽是殘忍？你可見過真正的殘忍？十幾條無辜性命瞬間慘死；最愛的親人在你面前死無全屍你卻束手無策；最想守護的人為了你舍棄了自己的命你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難道不殘忍嗎？”

随着她話語中情緒的變化，眼中波光從輕輕地湧動到劇烈的翻滾，本就白皙的臉龐失去了僅有的一絲淡淡血色變得更加蒼白，“而那個踏着他們屍體才從鬼門關爬出來的人，卻還不得不好好活着。”

“你該知道我是多少痛恨秦淮、痛恨李适、痛恨李榮、痛恨這個朝廷、痛恨這個齊國，可是我卻不得不戴着一張虛僞的面具與他們周旋作戲，強顏歡笑，這難道不是殘忍嗎？現在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對我來說都是煎熬，那對我不殘忍嗎？”

說到這裏突然轉過身去，面向林徑裏側，那一側是陡峭的山體，被厚重的樹木植被覆蓋，直伸到天際。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聲音才又傳來，聽起來低沉壓抑了不少：“有時候，活着，未必比死了更好……”

“玲珑……”李蘭心很想說什麽話，可是話到嘴邊到底沒說出口，只能伸了手，輕輕扶住她的肩頭，用力的捏了一下。

又過了小片刻，沈雲之轉了過來，臉色已恢複了不少，眼波也平靜了下來，只是目中隐約可見幾絲紅血絲。

她扯了個笑容，道：“我知道，你覺得安陽公主是無辜的，不該被傷害利用。可是這個天下，哪個人沒有受過無妄之災呢？你的父親戰死殺場，難道就是他應得的嗎？鄭婉兒，家破人亡，難道是做了惡事遭受報應嗎？平王本該是繼承大統之人，只因為他父親的偏愛，便要與唾手可得的大位失之交臂，難道他不是無辜的嗎？”

說到這兒，她搖搖頭，一臉悲憫衆生的神色：“太多了，太多了，你我自身尚且受無辜之累，又豈能照顧他人的感受？”

李蘭心垂目靜靜地聽着，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那睫毛會偶爾顫動一下。

沈雲之知道該适可而止了，對她寬慰的一笑，道：“蘭心，我知道你近幾年與她走得近，交情非淺，自然生出護她之心，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減少對她的傷害，你要相信我。”

李蘭心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那雙丹鳳眼中緩緩浮起一層悲哀，心中升起無限惆悵，眼前的這個男子，不，是女子，有那麽一瞬間讓她覺得異常的陌生。

她那雖在笑但無論何時那笑意都無法到達眼底的神情；兩人間看起來還是那麽熟絡關系，但似乎總是隔着一層淡淡的疏離；還有那，來自眼底深處的，揮之不去的寒冷。

這些，總時不時地提醒着她，沈玲珑已不是從前的沈玲珑，那個與從小與她一起打架嬉鬧，偷雞捉魚長大的姐妹，那個開心了就放聲大笑，不開心就哭得淚涕交縱的性情女孩，已經漸漸離她遠去。

被那些殘酷血腥的過往一點點将她拽離，一點點将她吞噬。像是要把她變成一個和它同樣殘忍冷酷的怪物。那該是怎麽樣的過往，才能将一個刀劍不屈，死亡不懼的巾帼女子，折磨成如今這個樣子。

胸口突然一陣悶疼，她吸了兩口氣，感覺好了一點，才道：“玲珑，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這後半句在嘴邊轉了幾圈，又咽了下去。

“嗯？”

她勾唇，眼梢的笑意很真，“我真的希望你能開心！”

“開心！”沈雲之卻是将頭扭了過去，往前走着，“或許等到大事即成那一天，我會開心，很開心……”她的聲音在秋日的涼風之中，被吹淡，漸漸變得輕渺，到李蘭心耳中之時，已是輕不可聞。

伸手彈了一下額前的碎發，之後收拾了心情，跟上她的步伐。

兩人無聲的走了一會，李蘭心還是找了個話題打破了沉默：“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

好一會，才聽到她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沈雲之點點頭，她是真的不知道。

“可你方才不是說安陽公主是個好棋嗎？”

沈雲之奇怪地看着她，像是在質疑她的理解能力，“那是不到萬不得已時才會用的，你還當我真是那種不擇手段之人嗎？”

李蘭心一愣，然後會心地笑了。

沈雲之接着遞給她一個不滿的眼神，然後甩下她大步往前走去，沒兩步便消失于前方的拐角處。

“玲珑……”李蘭心趕忙追去。

誰知剛拐過彎，一頭撞在了前方那人身上，撞得她倒退了兩步，“你怎麽回事？走得好好的怎麽……”

她話還沒完卻嘎然而止，臉色跟着一變。在她們前方十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一個冷峻的玄袍男子，在他背上，趴着一個美麗的女人，正大睜着如水雙眸看着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