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把門關上

段玉容想到這，不禁嘆了一口氣，晃了晃着手中的酒碗，酒水在碗裏轉着圈圈。

沈雲之以為他又要開始嘲笑了，于是搶在他前頭，裝作不為意地聳聳肩：“聽到就聽到吧，反正丢得臉也夠多了，不差這一回兩回的。”

自那一次被賀蘭齊給拆穿所有謊言、剖析所有計謀、撕開所有僞裝後，她覺得再沒有什麽能比那次更讓她頹敗、沮喪和羞辱的了。

一直自以為是的高明、自信算無遺漏的計謀，不僅纰漏百出、縷出差錯，還險些斷送了鄭婉兒的性命。

就是不用別人提醒，她自己也開始有點懷疑自己了，賀蘭齊只是給她有些動搖的心加了一計猛錘，讓她明白得快些罷了。

只是，怎麽能這麽輕易地就屈服，就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的無能呢！當然這個段玉容除外。

“你就不想把丢的臉面給掙回來？”

“我倒是想啊，可你看現在……”現在這局面，糟糕得不能糟糕，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掙脫她的掌控，而她竟然無能為力，只能死死地拽着掌控它們的最後一根線，稍一放松，事俱傾覆。

鄭父一案，不僅沒拿到秦有才秦淮一幹人等的證物還搭進了一個監察禦史和一隊衛隊的性命。因為沒有證據，明知是秦淮所為但平王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

雖然齊帝也責令三司會審，但面對這樣一個連平王都無計可施的案子，他們能怎麽辦？查來查去一個多月，最後果出個“匪盜劫殺”的結論，平王那一隊人馬只是恰巧遇見而被無辜牽連。

齊帝顯然對這樣的結論不甚滿意，但也不太好質疑三司會審的結論，這可都是自己千挑萬選出來的“人才”，若是太過質疑，也不是打自己臉嘛。而“從旁協助”三司會審的靖廷司也報上來這個結論，齊帝便也不再有什麽話，。

最後出動五百南衙衛士聯合京兆府府兵将永縣附近的大小山頭給“大掃蕩”了一遍，于是許多山寨大王，地頭惡霸無辜成了替罪羊，和同他們手下人頭一共掉了百十來顆，這才算平了齊帝的怒氣， 這事兒也就這麽了了。

“怎麽？也有你覺得無力的時候？”段玉容似笑非笑地譏諷了一句。

沈雲之還是低低地看着盆裏的碳火，睫毛偶爾顫動幾下，“為什麽一切都跟想的不一樣呢？”

不光張志誠之案結果出乎意料，再說靖廷司刺殺賀蘭齊一案，一如他們所料賀蘭齊沒有呈報，齊王李煜實是為好友不平而向齊帝提了這事兒，齊帝起初确實有些惱怒靖廷司的做法，傳召李該欲問個明白，沒想到被他反咬一口“賀半齊與李蘭心勾結欲行不軌”，而他們只是“暗中”查探不慎險被滅口。

外城将與內城官“勾結”這還得了，這一下子轉移了齊帝的注意力，忘記了賀蘭齊險些被殺的事情，一門心思地問起了他倆的事情，惹得兩個當事人只差以死明志，但還沒有打消齊帝的疑慮。

就在場面一度陷入僵局的時候，平王出現了，跟齊帝說是他讓賀蘭齊去找的李蘭心，因為他早已傾慕她，譴賀蘭齊去探探口風。

這個解釋雖不是十分完美，大致也合情，這賀蘭齊是平王朋友，又與李蘭心是舊識，由他去問倒也合适。

這事兒也就這麽揭過了，只是苦了李蘭心成了長安許多娘子們的“眼中釘”，每每出街，那嫉妒怨恨的目光足以把她射成馬蜂窩。

“哪有什麽不一樣，本該就是這樣的。若真是有那麽容易，賀蘭齊他也不會兩次三番地來找你了。”他說到這裏突然偏頭看向她，“你就打算一直都裝病躲着嗎？”

沈雲之嘆了口氣，搓了搓手，道：“我倒是想啊，只怕……”

“只怕他保不準下次就直接把你從床塌上給拎起來！”

沈雲之一愕，有時候真的懷疑這段玉容是不是有透視的神奇能力，總能看出她的想法猜到她的話。

見她不說話，他又語重心長地教導：“我知道讓你向他低頭向他坦白現在還很難，可是經過這麽多事，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他确有大才，心智謀略遠非超常人，若是有他相助，不說順風順水至少也是事半功倍。”

“我豈會不知這些，只是，”她說到這裏卡了一會，才又道，“只是讓我接受他，其實就是讓我接受自己的失敗，這對我來說……”

她沒說完，但段玉容也知道她要說什麽，這對她來說确實太難了，謀劃了那麽久準備了那麽長時間蟄伏了那麽多年，吃盡所有苦難受盡一切委屈，以為終于到了可以翻手雲雨運籌帷幄的時候，卻接連遭受失敗的打擊。

這對她的信心與心志都是很巨大的摧殘，她确實需要時間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看到她委屈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憐惜，正想安慰幾句，可柔軟地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出口确是略顯生硬的語氣：“想想你以後，還有多少路要走，筚路褴褛、荊山棘海不比這難上千倍萬倍，若是你連這一點承認失敗的勇氣都沒有，何來成大事之氣度，将來又何以謀朝堂、定天下？”

“況且你以為他來找你是為了羞辱于你，看你失敗之态的嗎？他是左翊衛中郎将，職事纏身索事萬千，若不是他等不來你，哪有那個功夫來找你兩次？”

“錯了……”沈雲之擡頭打斷了他的話

“什麽？”

她伸出三個手指：“三次！”

段玉容愣了一下，明明是兩次，難道記錯了？

正在這時，“吱”一聲堂門被拉開了，門外大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那本來快要熄地碳火又紅了一下。

段玉容眯着眼睛看了看，門口正中，赫然立着一具高大的身影。

沈雲之又嘆了一口氣，也許他說的對，若是面對不了這點小小的失敗，如何承受起起以後極有可能出現驚濤駭浪呢。

“中郎将，”她對那人淺淺一笑，“外面風大，麻煩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