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握手言和

賀蘭齊微怔了一下,反手将門拉合,走了過來在碳火邊上坐下,道:“自知風大,如何不栖于床塌,在這空蕩陰冷的正堂裏吹風你那身子骨可消受得起?”

沈雲之淡淡道:“總是要慢慢習慣風霜,才經得起冬雪的摧殘。”

“若是體虛身弱,就是自不量力。”賀蘭齊依舊是生硬冰冷的語調。

“心定而志堅,則猶如磐石不可摧。”

“磐石之堅箭斧難開,唯滴水可穿。箭斧易見,流水難防。”

沈雲之與賀蘭齊互相對視着,兩人目光平靜又深邃,簡單的對話也許在旁人聽來不知所雲,可只有他們清楚那話中深意。

賀蘭齊說箭斧易見,是說來自外界的阻力與幹擾,而流水難防,卻是指她自己的心理障礙。

沈雲之明白,這是對她的試探,而她在他到來前的剎那,已做好了準備,她淡然一笑:“有句話叫‘未雨綢缪’”

“且不知如何綢缪?”

“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規禍于未萌。”她說這話的時候,眼波輕輕蕩漾着,睫毛也閃了幾下,臉色微紅。

賀半蘭盯了她好一會,之後眉梢一挑,“世間明者不多,智者更少,你又如何确定你就是那明智之人?”

“是否明智,也許不是我自己說了算……”

黑色的面具在碳火的閃照下散着一層淡淡的金屬光暈,驅散了他身些許冷意,他眼中難得地湧起一絲波紋,帶着絲許柔和地光澤,半晌後,他開口:“你病好了?”

沈雲之淺淺一笑:“總是不能一直病下去,後面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賀蘭齊勾了下唇角,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自臉上彌漫到眼底,他舉起碗:“慶祝你痊愈!”

她端起酒碗與他隔空一碰:“多謝!”

二人同時舉碗共飲,一口氣将酒幹完,賀蘭齊又給自己倒上然後也要去給沈雲之添酒,被段玉容攔住了:“等等,這算是握手言和了嗎?”

賀蘭齊停了下來,将酒壺往桌子上一放,冷冷吐出兩個字:“問她!”

沈雲之自己将酒壺拿了起來,倒滿了酒,又給段玉容也倒上,然後端起來遞到他面前,眼睛眨巴了兩下,“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

這話便是間接地回答了他的問題,段玉容聽到了臉色雖然沒有變化,但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其實他剛才已經從二人那如啞謎般的對話中聽出了端倪,總是要再親口确認一下他才能放心。

他接過酒,薄唇一揚,桃花眼中流光一片,“那豈可你二人獨飲?”說完看看她,又把視線投到賀蘭齊臉上。

賀蘭齊被他看了一會兒,便也端起了酒碗,但那動作怎麽看都不是那麽心甘情願。段玉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仰頭将碗中濁酒一飲而盡。

兩個人至始至終也就這一句話,但一句話卻飽含萬語千言。沈雲之知道他們這一碗酒下去,算是冰逝前嫌了,不禁莞爾一笑,男子的大度豪邁方當如是,哪怕是曾刀劍相見的人,一旦有了共同的認知,便會一酒珉恩愁,一語破芥蒂。

“來,敬中郎将!”沈雲之端起酒,“望以後不吝賜教!”

賀蘭齊并沒有立刻端碗,而是看着她淡淡地道:“那要看你是否坦誠相見。”

“中郎将既都已猜到,何需在下再來坦誠呢?”

“猜到,也只是猜到……事實是否如此,你完全可以否認。”

沈雲之目光閃了一下,“這是一定要聽在下親口說出來?”

賀蘭齊不再說話,定定地看着他,一副“你說呢?”的神情。

她嘆了一口氣,将快舉酸了的手臂放了下來,垂首片刻,擡眼看向他:“若要如此,那沈某需先問中郎将幾個問題。”

“你問。”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懷疑我的身份,可并沒有确切的證據來支持你的猜測,所以會有鄭婉兒來探查一事。但後來你似乎是非常篤定我就是她,這……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或者說是從什麽事情中發現了我的身份?”

“一個人就算再怎麽改變音容相貌,改變習性習慣,可那與生俱來的的東西,或者已經陪伴了十多年的東西,都是很難一下子全部隐藏改變的,只要有心,就一定能尋得她以前的一些蛛絲馬跡,比如……”他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上。

沈雲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見自己的右手食指輕輕叩擊左手掌心,而她竟然豪無知覺。心中猛地一驚,這只要一想事情就有這小動作的習慣,已經跟了她二十年了。

“原來是這樣。”沈雲之手上動作一停,端起酒呷了一口,臉上雖是平靜無波,心中早已蕩起漣漪,怎麽算,五年前與他接觸的日子至多也就三五日,他竟然能注意到這個細節,确實是個有心人。

稍時,她接着道:“第二個問題,鄭婉兒将證物給你後,你為何沒有交給平王?是否另有深意?”對于這點,沈雲之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都不知賀蘭齊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段玉容對這個問題也是非常好奇,捏了一顆炒蠶豆子兒放在嘴裏嚼着,兩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賀蘭齊一怔,然後很奇怪地看着他倆,“深意?”然後搖搖頭,“沒有,只是暫時沒想起來而已。”

“轟隆!”沈雲之覺得耳邊一道驚雷響起,震得她身子都搖了搖。

一把抓住了段玉容地手,借他之力讓自己穩住了身形,強自鎮定下來,深呼了幾口氣,但面色還是很難看。

讓她絞盡腦汁百思不解的地方,她按賀蘭齊的行事作風性情習慣想盡了百種可能千種懷疑,一個比一個深一個比一個複雜,覺得那才是他賀蘭齊沒呈交證物的原因。但是,沒想到這個答案,竟然是這麽簡單!簡單的趨近于粗暴!

賀蘭齊眼光不着痕跡從她手上一掃而過,然後端起酒,對她道:“怎麽,有問題?”

沈雲之仰頭猛灌了一口酒,不知是不是被酒嗆了,她咳了幾下方才道:“沒,沒有……”

“還有其它要問的?”

她漲紅着小臉搖了搖頭,然後以詢問的眼光看向段玉容,看他是否還有什麽心中未解疑惑,但他卻正揉着被她抓痛的手腕,沒注意到她的神情。

“好,我倒是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賀蘭齊開口。

她一下提起了心,嘴巴動了動,賀蘭齊卻沒給她說話的機會:“第一,你是如何對昭王解釋與我在南山之事?”

原來是這個問題啊,她松了口氣,道:“當然是游說你!”

“嗯?”

“物證在你那兒,我‘不自量力’地去游說你,威脅你,然後希望能從你那兒拿到東西,自然也是大功一件!”

賀蘭齊冷哼了一句:“癡人說夢!”

“對啊,晉國公也是這麽說的,因為那是不可能的自然騙不了這個老狐貍,騙不過我只好老實交待了!”

賀蘭齊劍眉一挑:“交待?”

沈雲之很認真的點頭:“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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