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城山,我回來了

江南的雨天總是這樣,陰霾而又連綿着。巳時左右的光景,本該門戶大開,晴時明媚的陽光灑進廳堂,一片片迸碎在微舊的地磚上。可這時房中卻昏暗得很,只有桌上一盞燭燈燃着,燈芯上豆子似的火焰努力跳動,映照得房裏一片昏黃之色。

這種天氣最适宜睡覺,懶懶地窩在棉被裏,仿佛一室都被烘得暖意融融。

當然,若不是我房裏還站着一個人的話,我會很樂意這麽做。

“啪!”來人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杏眼怒瞪,用了七八層內力吼道:“淩不凋,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來者正是我的同門師妹——白緋墨。此時,她身上穿着一襲白衣,還披着一層雨水的寒意,想必是先我一步剛進的門。想起來我也委實大意,走時為了節約資源分明熄了的燈,想了知道怎麽可能自己亮了呢。也不瞧瞧房裏的狀況就一腳踏進來了,正好被守在這裏的白緋墨逮了個正着。

當然,我屋裏鬧鬼這一可能性不提。

見我表情讪讪的,白緋墨無奈地嘆了口氣:“你什麽時候回山?”

“不知道。”我靠着椅背,雙手疲憊地放在扶手上,“其實江南這地方也不錯,我待得挺舒坦的……”

說完我快速瞥了她一眼,雖然不是第一次忽悠她,可畢竟還是心虛的。好在屋裏光線昏暗,加上她正作沉思狀,也沒空理會我的小動作。

“是啊,你倒惬意得很。”她重複了句。

我見她有消氣的趨勢,到桌旁給她倒了杯水,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盯着跳動的燈光發呆。

“呸,怎麽是冷的。”她喝了一口,皺着眉頭罵了句,仰起頭一飲而盡,“引魂燈的事情打聽得怎麽樣了,你知道上頭可是催得緊的。”

“和以前一樣,沒什麽進展。”

那丫頭粗喘口氣,聲音低沉了下來:“唉,看來還得繼續找了。你說我們從五年前開始,一直找到現在,究竟什麽時候才到個頭?”

“當然找到引魂燈為止。”我輕描淡寫地哼了聲。

白緋墨沒了話,眼裏閃過絲精光,又倒了杯水喝着:“咳,其實這次我來是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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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賞她一記白眼,不住問:“磨磨唧唧的,說吧,什麽事?”

白緋墨瞧了我一會兒,磨蹭着也不說話。等我急得要踹她一腳的時候,忽然咧嘴一笑,走到我面前昂首挺胸,像宣讀聖旨一般:“阿淩,師尊召你回山,即刻!”

“師父宣我回山?”我心中一喜,“師父真的讓我回去了?”

白緋墨點頭道:“那還有假?”

我頓時覺得腳下輕快,拿了霜月劍運起縱雲步,到屋外翻身上了一匹白馬揚長而去。

身後傳來白緋墨氣急敗壞的咒罵聲,我得意地對她揮了揮手。這個時候就連她的叫罵聲在我聽來都和撓癢癢似的,快活得很。

“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坐騎的,到了青城山就還給你!”我回頭喊了句,揚鞭疾馳而去。

青城山,我淩不凋回來了!

二月末的江南,雖說江岸綠意漸生。因着陰雨天氣,依舊帶着料峭的寒意。一路馳馬出了杭州城,雨勢雖小外衣卻也濕了個通透。直到又出杭州十裏路,天色才漸漸明朗起來。

從杭州到青城山,一路橫亘東西,渡過濤濤大江,一共行了十日才到青城山腳下。從山腳下仰看山頂,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長長的石階從腳下一直延綿着穿進雲霧裏,仿佛山頂上就是桃源仙境。

我提起氣,一路駕輕就熟地上了石階。

“站住!你是何人?!”山門處站着的兩個護山弟子見我來勢洶洶,作出要拔劍的姿勢,站出來擋住去路。

我垂眼一看,發現自己沒穿青城山弟子服,再加上這兩人面生得很,心裏嘆了聲難免,便也不打算為難他們。畢竟我離山将近一年,偌大的青城山,護山弟子都不知道換了幾茬。換作以前以我的威名,他們見了我哪敢這般與我說話。

“去和你們二師姐說聲,淩不凋回來了。”

“你是……”其中一個弟子比較有眼色,打量了我一會兒,又見我手中配劍,“你是大師姐?”

我微微颔首。

兩人登時恭敬起來:“不知是大師姐回山,失禮之處還請師姐見諒。”

“無礙,看守山門是爾等的職責。”我縱雲步一動,已是數丈之外。

進了山門就離山頂的上清宮不遠了,那是青城山掌門謝岚,也就是我師父的所在。他的武功修為在青城山,乃至整個江湖上也算得上一等一,因長年在上清宮裏,江湖裏便有閑人笑話,說分明是凡夫俗子一個,卻偏偏作出那種仙人之姿。于是暗地裏叫他“蘭臺仙人”,諷他妄想登仙。

我倒覺得他們嘴邊的眼紅就要呼之欲出了,我青城山掌門如何,企是他們這種江湖小蝦能議論的?

“阿淩,到了就進來吧。”思緒正濃,厚重的木門裏傳來一個清潤的聲音,語氣一如一年前一般淡淡的,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我深吸口氣,擡起腳邁了進去。見座上之人正阖着雙目打坐。他發上束着一根烏木,有幾絲落下來垂在臉旁,顯得整個人清俊儒雅,與一年前比起來沒有肥一分,也沒有瘦一分,哪裏都沒有變。

“師父,阿淩回來了。”我單膝跪在地上。

謝岚慢慢睜開眼睛,與我對視:“阿淩,你可知錯?”

我垂下頭,輕聲道:“阿淩知錯,所以才回山見師父。”

“罷了。”謝岚搖了搖頭,臉色緩和起來,“你是我第一個徒兒,你犯錯也是為師的過錯。已經罰你離山一年,以後不要再犯,其餘的就不再追究了。且起來吧。”

我站起來,走到謝岚身邊,熟練地為他的香爐添香。房中的香味又濃了些,謝岚的眉頭也漸漸舒緩了一些。

“方才為師若不喚你,你就要在門外那麽一直傻站下去麽?”

他這麽一問,我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吱唔了一會兒,話頭又不争氣地一轉到了引魂燈的事上。

“師父,我在江南一路打聽引魂燈的消息,聽說昆梧那邊似乎有引魂燈的消息。”

“昆梧處于雪山之上,怕是難以打探。”謝岚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臉色又差了些,揉了揉眉心,“江南的南宮世家如何?”

“徒兒打聽過了,南宮世家那裏并沒有什麽可靠的消息。”我展顏一笑,信心滿滿道,“不過師父不必傷神,昆梧那邊我倒去過幾次,打探消息自然不在話下。”

謝岚點頭,頓了頓道:“昆梧畢竟險要,屆時讓嫣兒陪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聽到“嫣兒”兩個字我不由皺了皺眉頭,嫣兒全名慕容嫣,是謝岚收的的第二個徒弟。不知為何,我天生與她不對盤。無論我做什麽事她都要從中作梗,就連我離山一年也是拜她所賜,我和她二人之間的仇若要說出來,兩天兩夜怕也說不完。

但謝岚的決定的事情向來沒人能改變,我也只有默默地忍了這一回。

“也好,那便讓師妹歇一歇。勞頓她将近一年,我既已回山,那山中諸事便也不煩着她了。”我心裏堵着氣,語氣也不那麽順受。

“你畢竟是大師姐,是全山弟子的表率,饒是嫣兒不對,也不應于她相争。”謝岚沉下聲教訓,“才回山,便忘了是如何離山的了!”

“既是山中弟子的表率,那便不該把事情丢給師妹做。”我繼續道,“那樣企不是全山弟子都要編排我這個大師姐不稱職麽。”

“你……”謝岚被我堵住,嘆了口氣,“阿淩,不必事事争個第一,你要到什麽時候才明白?”

我偏過頭看窗外的綠色。

謝岚見我冥頑不靈的樣子,一時也拿我沒辦法,拂袖轉身進了內室。

倒說起我争來了,可我争了這麽多年了,他又什麽時候才能明白呢?

我走到窗邊,靠在窗框上,透過沒關緊的門縫看向內室。從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謝岚的書桌,又不至于讓他發現。以前我若是累了,就會靠在這裏,看看他坐在書桌前處理山中要務的模樣,就又有了做事兒的力氣。

這麽多年來從來我在他身邊待命,從他成為掌門起算到今天,已經整整六年了。

有時到夜裏我在外室批看帳目,聽見內室的呼吸聲逐漸均勻,會點一爐安神香放在他床腳,這樣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他床邊站上一會兒。

許多時候,我真希望謝岚真是江湖人口中的蘭臺仙人。那麽我至少有觸碰到他的可能,而不是永遠這樣的遙不可及。

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知道這一年來我有多麽想他,不會知道這一年來我夜夜夢到的都是他。所有我對他的感情,他都不會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次在JJ發文,請多指較*謝蘭臺出自蘇轼的《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落日繡簾卷,亭下水連空。 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 長記平山堂上,倚枕江南煙雨,渺渺沒孤鴻。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籁,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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