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牧南嶼愣了一下,定定地看了關方幾刻,忽然一拍腦袋。
是啊,他出國的話,不只是見不到舅舅,也見不到白景潭了。
他說怎麽白景潭剛剛在浴室裏的語氣怪怪的,趕他出門的動作也怪怪的。
是覺得他馬上要出國,見不到他,舍,舍不得了?!
牧南嶼黑眸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情,哼着調子坐上椅子,一邊百度搜索校長郵箱,開始打字寫舉報曹武的信,一邊等着白景潭洗完澡出來。
白景潭可能是因為舍不得他出國所以不開心了。
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情。
真是想不到,白景潭這種瞧着冷冰冰的冰坨子,竟然這麽講義氣,會因為舍不得兄弟心情不好。
他果然沒看錯人!
白景潭趿着拖鞋走出浴室門,看到的就是椅子上眼角眉梢都帶笑的牧南嶼。
還哼着調子,似乎心情很好。
他咬緊了後槽牙,調整好表情,緩步走到了牧南嶼身邊:“明天還去自習室學英語嗎?”
“去啊……你別擔心,雖然你右手暫時寫不了字,但是你可以看題,我當你的筆,你指哪,我寫哪。”
“嗯。”
“你也不用怕影響英語競賽,只要每天按時換藥,到比賽那天,手一定就好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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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嗓音沉了幾度,似乎壓了點沉悶的情緒。
牧南嶼眼尾微揚,忽然側過臉小聲說:“哎,白景潭,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聽說我要出國,舍不得了?”
話音落下,寝室裏驟然寂靜。
只有關方手機裏的開心消消樂的背景音樂活潑歡快,卻催得牧南嶼脊背上又冒出了一層汗。
白景潭這人發什麽呆呢?
為什麽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眼神還那麽沉,像是要把他吞進去似的。
就承認一句“舍不得”,有那麽丢人嗎?
半晌,白景潭忽然徑直繞過了他,朝着自己的椅子走去,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沒有,你能出國去好的大學,我挺開心的。”
你前程似錦,我當然應該開心的。
牧南嶼喉結微動,不知怎麽的,心底驟然湧上了一股失落的情緒,他很不滿意白景潭的回答,或者說他覺得白景潭說了假話。
嶼哥大度地忍了一下,又給了一次機會。
“你真的沒舍不得我出國?”
“真的沒——既然你要考托福雅思,我會把英語教學的難度提高一點兒。”
語氣平平淡淡,再尋常不過,仿佛在浴室裏發緊的話音,不過是牧南嶼一個人的臆想。
牧南嶼的臉垮下來,不屑地轉過頭不再去看他,随口應道。
“好啊,正好我也覺得出國留學挺好的。”
“雖然見不到舅舅,但我可以經常飛回來看他。等我回來找到了好工作,再給舅舅換大房子住。”
寝室的燈熄滅了。
牧南嶼再沒跟白景潭說過一句話。
他躺在床上,眸光空空地盯着上鋪都床板良久,猛地瑟縮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在發呆,趕緊翻了個身把頭埋進了被窩。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在煩些什麽。
可能……
他本來敞開心扉跟白景潭說這些事情,是覺得白景潭能理解他,支持他的決定的。
最好是能跟他坐在一起,一起痛罵他那狼心狗肺,抛妻棄子的便宜爹,再痛罵什麽狗屁的出國留學,高喊“打死也不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理智又冷靜地跟他說“你能出國去好的大學,我挺開心的”。
開心什麽?
白景潭就不怕他被金錢迷了眼,去國外待了幾年,回國以後就不要他們了?
什麽玩意!?
說到底,白景潭還是沒把他當兄弟。
牧南嶼越想越氣,咬着壓根暗暗發誓如果白景潭不來找他認錯,他就是頂着英語沒人教的風險,也絕不主動跟白景潭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平日裏這個點他早該睡着了。
但今天心口堵得慌,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是白景潭那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看得他心煩。
牧南嶼輾轉反側了半天,終于還是摸出手機,繼續去寫那封舉報信。
白景潭固然不是個東西。
但是曹武更加不是東西。
一碼歸一碼,賬還是要算的。
寫到收尾處,牧南嶼正罵得精神,忽然聽見上鋪“吱嘎”一聲,白景潭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小梯子上。
他還來不及把手機屏按滅,白景潭的目光就已經投了過來。
“小嶼?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關你屁事。
牧南嶼木着臉開口:“玩手機。”
“你明早還要訓練,別玩了。”
“訓練?反正也是要出國的,游泳遲早沒法游,無所謂了。”
牧南嶼原本也想雲淡風輕地糊弄過去,但是話出口,語氣還是忍不住沖起來。
白景潭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再說話。
牧南嶼自顧自地低下頭繼續看手機,正當他以為白景潭要離開去做自己的事情時,身側的光線忽然更暗了,黯淡的月光幾乎全部被人擋住。
他微訝地扭過頭,看見白景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蹲在了床邊,英挺的五官背着光,刀削斧刻般俊美鋒銳。
琥珀色的狹長鳳眸翻湧着細碎的光點,像是在笑。
“我惹小嶼生氣了?”
你他媽知道就好。
“沒有。”
牧南嶼沒去看他,耳朵卻支楞着聽着白景潭的聲音。
“我知道你不喜歡你爸爸,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想認他。”
“今天我問你這件事……就是覺得上次你接到你爸爸那個電話以後有些不對勁,我怕他仗着自己有錢欺負你。”
發頂被人輕輕揉了一下,像是道歉,也像一種安撫。
牧南嶼勉強壓下揚起的唇角,瞥了白景潭一眼。
“你剛不還說,出國挺好的,你為我開心嗎?”
“我剛剛發微信問了牧叔叔,要來了你爸爸給你挑的那所國外大學的資料……學校挺好的,你去的話,的确比留在國內好。”
牧南嶼剛要惱。
“但是如果去國外意味着你要放棄游泳的話,那還是算了。你堅持了那麽多年的事情,以後說不定能去國際的比賽……沒道理就這樣放棄了。”
而且放棄的話,你不會開心的。
牧南嶼舔了一下嘴唇,心口堵着的氣好像順了一點。
他揚起手輕輕推了一下白景潭的左肩,輕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還有。”
“還有?”
“還有,我剛剛說沒有舍不得你出國,是騙人的。”
牧南嶼笑了,得意地拖長了尾音:“早承認舍不得我不就好了,我們倆雖然之前有點誤會,但怎麽說也認識快十年了。”
“舍不得兄弟,有什麽不不好意思承認的?”
白景潭勾唇:“你說得對,舍不得兄弟,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只有懷有別的心思,才會不好意思承認。
只有舍不得喜歡的人,才不敢落落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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