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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姣儀話音剛落,門便被人推開了,一個面目生得嬌美的宮女正站在門外。

她露出了驚訝神色,但這驚訝并非因為看到崔姣儀而起。

在推門的時候,她就準備好驚訝的表情了,之後出口就含酸:“啊呦,崔姐姐竟來了,果然您是挂念尚姐姐呢,我休班的時候,可沒見過崔姐姐往這邊走一步!”

“阿娥妹妹。”崔姣儀皮笑肉不笑,“才剛下值了?還不快歇會兒,也來用些點心。”

“哪裏就用得着歇息,我們小小宮女,立身唯一個‘勤’字了,哪裏比得上姐姐這樣有福的貴人,才能用點心,歇茶歇呢……”說着還翻抽屜找鳥食,一眼也不看崔姣儀。

崔姣儀微微怔住,她知道殷娥儀讨厭她,但卻沒想到,今天竟學會陰陽怪氣地來嘲她了。

嘴唇一勾便是一個笑,輕飄飄瞄過去:“有福的貴人?妹妹這話,讨人笑話了。咱們這樣的人物,除非重新投胎一回,否則命裏哪有這一個‘貴’字。我有今日,不過是仰仗娘娘恩典。妹妹也別急,你好好兒伺候娘娘,忠心着點,勤快着點,娘娘她看得到!”

阿娥手下一頓,崔姣儀是不是曉得了什麽?這話直戳她肺管子,她卻又不好跳起來喊叫。

因此只能假笑道:“崔姐姐這是金玉良言,我記下了。我去喂青瓜,你們先聊着。”

她一邊說着,一邊端着鳥食出去了,往青瓜的鳥食盅裏添了果仁兒後,便咬着牙釘在鹦鹉籠子前頭,看那扁毛畜生跳來跳去撿瓜子仁兒吃,一雙手攥成拳。

她怕鹦鹉又喊叫,不敢往門口去偷聽裏頭兩個在說什麽,但想也知道,不會說她的好——不就是倚仗跟着娘娘進宮的情分麽?巴巴地訓起人來,那傲慢的樣子,好像還能給皇後做主似的。

但崔姣儀卻沒興趣跟她計較,只說一句“這丫頭今日怪怪的,像是吃了半壇醋。我可怎麽她了呢?”便不再提到她,只将皇後給公主選随身宮女的事兒同舒蘭與重新絮叨一遍才走,仿佛就怕她沒從自己的話裏抓到點兒似的。

可舒蘭與除了從她的态度上察覺了此事重要之外,當真是什麽要點都沒抓住。

殷娥儀喂完了鳥兒回來,舒蘭與本想再探探她,又想到她先前的态度,便有些猶豫了。眼看着殷娥儀像瞧不見她似的,洗漱後便去炕上躺着睡了,幹脆閉了口,打開崔姣儀帶來的食盒,吃點心。

宮女們雖有晚餐,但年少的姑娘們愛俏,下了白日裏的值後,多半不會再動筷子,免得吃了東西腰上積肉。

像舒蘭與這樣默默點起燈吃點心的,還是少見。

而就那麽一點兒燈光和窸窸窣窣的吃東西聲,卻讓殷娥儀睡不着了,她心煩意亂地翻來覆去,要坐起來斥責尚婉儀兩句,但想想白日裏東宮那邊的姐妹再三叮囑過的話,便拖過被子來将頭蒙了便罷。

就差這麽幾天了,此刻沒必要與皇後的人計較,免得橫生枝節,反而耽擱了她的前程。

又想起今日崔姣儀的話,心裏頭連着呸呸了兩聲——什麽不重投一回胎就當不得一個“貴”字,那是她們這些奴婢骨頭的命,可不是她殷嬌兒的命!

對,是殷嬌兒,不是殷娥儀。她不喜歡這個皇後給的名字,更不喜歡這名字背後的那件事。她最最不喜歡的還是進了椒房殿以來的這段生涯,連只鹦鹉都敢欺負她!扁毛畜生對着別人就念吉祥話,見了她就喊餓。

她進宮是為了伺候一只鳥的嗎?

她有恨,現在卻還不敢說。

舒蘭與卻哪裏曉得殷娥儀的心事,她只是在感嘆,這宮裏頭做的點心真不錯,的确軟糯甜潤,入口生香。

但吃多了也膩,晚上睡覺還會反酸。胃裏頭怪難受的,半夢半醒之間不舒服,翻了幾回身才睡得實下去,偏偏沒多久便聽得院子裏敲什麽東西,有人叫喚:“都起來上值了!”

她從炕上彈了起來,聽着左近幾間宮女房舍裏都有了響動,便也下炕去穿衣梳頭。宮人們平日的打扮很是簡素,如她這樣的品級,只能在發髻上別兩朵小銀花罷了。三下五除二收拾妥當出門,便見一個胖胖的嬷嬷立在院子中央,對着陸續出來的宮女們颔首:“都到齊了?走吧!”

她帶着她們去吃了簡單的早點,口中催個不住,好叫她們及時趕到皇後娘娘的椒房殿外頭。

天還沒有大亮,殿裏一片寧靜。嬷嬷與侍立在殿外的嬷嬷說了幾句話,便帶着宮女們在偏殿裏等了,此刻年少的姑娘們才低低地開始交談。

舒蘭與混在一群宮女之中,不知道尚婉儀對着這些同僚時愛不愛說話,索性就閉口不言,站着發了會兒呆。倒也沒想太遠的,只在愁今兒一整天的班,她該怎麽熬過去。

和在現代上班不一樣,打這份這穿越時空的工時,她不能玩手游,不能刷視頻,不能廁所遁,也沒有午休,沒有茶歇。她得一口氣在娘娘身後站滿一天,就連午餐也要幾口塞完。

中午娘娘若是歇晌,她們能輪流休息一會兒,若是娘娘要見人,或是處理宮務,她們都得打疊精神在一邊兒看着。

辛苦也便罷了,她還得想法子,在辛苦之外給娘娘留下一點格外好的印象呢。昨兒個崔姣儀突然上門,車轱辘話來回念叨,總不能只是想撈個人陪她吃點心而已……

胡思亂想了一番,嬷嬷從外頭進來叫人,該她們去換昨兒個值夜的姊妹們下來了。

尚婉儀是大宮女,在殿內伺候的,與值夜的人交接過了便入門。正逢皇後坐在鏡臺前頭,着梳頭的宮人給整理發髻,從鏡子中見她進來,還笑了一聲:“阿婉沒睡好?”

舒蘭與下意識地摸了摸臉:“娘娘怎麽瞧出來的?”

“你眼眶子黑着呢。”皇後道,“有什麽心事麽?”

“回娘娘的話,沒什麽心事,不過是吃多了些,晚上睡不着。”舒蘭與大着膽子回答。

皇後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了:“這也就是你才做得出來的事。宮中雖不缺你這幾口吃的,可貪嘴總歸不好。今後該克制的還是要克制。”

舒蘭與恭恭敬敬躬身答道:“奴婢記住了。”

皇後擡手按了按頭上的簪子,扶着小宮女的手起了身。她比尚婉儀大不了幾歲,如今也未滿三十,正是豐腴鮮豔的年華,打扮起來煞是好看,明眸一轉便看向自己的心腹:“走吧,你來服侍本宮用膳。”

舒蘭與哪兒敢不盡心?萬幸得了原身遺留的記憶,皇後喜歡的、不喜歡的,樣樣記得分明,規矩上頭也沒有錯的。皇後這一頓早膳要吃小半個時辰,她在一邊侍立布菜,雖然越看越饞,可到底也沒出什麽纰漏。

眼瞧着皇後從小宮女的托盤裏抽了帕子,動作淑雅地揩了嬌豔的朱唇,舒蘭與總算将一顆心放下去。今天不是見後宮妃嫔的日子,用了早膳之後,娘娘就要處理宮務了,那時候自然用不上尚婉儀一個文化水平稀松平常的半文盲前後幫襯,她只要在後頭站挺拔了,看女官們和皇後娘娘你來我往地商讨便是。

一群女官之中,自然也有她的好姐妹崔姣儀,不過崔姣儀只是站着不動,她不是尚宮局主事之人,沒有什麽要她彙報的事情。

倒是別的女官很有話說——公主入萃英宮讀書要用的一應物事都準備妥當了,正歸她們管轄。此刻要問娘娘是否要過目,或是直接送到殿下那裏便是。

“先拿來冊子給本宮瞧瞧吧。她要去萃英宮,少說也還要過個三五天。”皇後如此回答,“那邊她休息的殿閣可也準備好了?若是妥當了,本宮今日且去看看。”

舒蘭與在皇後身後正站得無聊,聽聞要去萃英宮看看,心中頓生一絲亮光——居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宮裏開地圖了!

她不由望向那說話的女官。女官瞧着三十歲上下,是個嚴肅的容長臉,垂眉斂目,恭肅地答道:“也準備妥當了。娘娘若要去,臣妾便去安排鳳輿。”

皇後颔首,她便退了出去,另幾位女官将自己手頭的事兒撿着要緊的和皇後說了,皇後或許或不許地表了态,大家便自退出去做事了。不多時,宮務料理完畢,那容長臉的女官又入內,說是鳳輿備好了,一衆人便往萃英宮去。

舒蘭與這是穿越過來的第二天,居然就得了機會逛逛天家宮闕,着實是有幾分激動的。一路上雖也是規行矩步,一雙眼睛倒是忍不住要左右瞟瞟——然而不看則罷,一看之下,她未免有些心涼。

這地方怎麽還不如影視城啊?

雖不至于讓她們看到破磚爛瓦枯草殘花之類的喪氣東西,但梁柱許久未漆了,彩畫已然暗淡了,分明正是春好時節,禦花園裏那些打整整齊的花枝卻也像是尋常品種,找不到那種一眼看着便價值連城的奇花異草。這都罷了,花園之中居然連一座大假山都找不出來,那些小塊奇石堆疊起來的東西,怎麽看怎麽沒有氣勢!

今天的舒蘭與,被大燕的貧窮震驚了。

她在驚嘆中恍惚想到,自己曾在設定裏說明過,燕國只有北方的半爿江山,卻面對着北邊柔然和南邊梁國的雙重威脅,本來糧食産量就不怎麽充足,國民也不怎麽富裕,又要養兵備戰,因此立國至今雖也有了六十年春秋,可國庫卻始終不充盈。

不過,她寫的“國庫不充盈”,只是想為燕國被梁國滅亡的情節提供一個次要原因罷了。她哪能想到,空間裏的大燕,會被直接設定成一個連花園都修不起的窮鬼王朝呢?

窮到宮女只有兩朵銀花可以戴,窮到沒錢給禦花園裏搞珍奇花卉,窮到皇後的早餐桌上一多半都是碳水,窮到皇子和公主們讀書的萃英宮看上去像是隔壁SK家的景福宮。

皇後倒是并沒有為國家的貧窮而傷懷,她興致勃勃參觀了尚宮局為女兒安排的休息室,表示滿意,興致勃勃探望了正在讀書的皇子們,表示慰問,興致勃勃接見了萃英宮內的文武教授們,表示關切。

而被探訪和關懷的各位,都表示了喜悅、安慰、感動等正面情緒。沒有一個人跟皇後抱怨此間物質條件委實太過糟糕的。

只有舒蘭與心裏暗嘆,她來此是要引導這個空間內的主要角色完成劇情的,可現下看來,至少“燕國亡國”那段不需要再多費心思了——這樣一個財力捉襟見肘的燕國,一不小心就會陷入經濟崩潰,說不定就要在民不聊生的困境中,被鄰國一波帶走了。

啊,她得趕在燕國亡國之前,将角色們的命運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即便是她這樣的拖延症,想到這一出,也覺得有些急了。因擡起眼望着鳳輿上的皇後——在回程的路上,她仿佛在思索什麽,修麗的長眉微微蹙起,眼神有些空。

這是自己得抱的大腿!舒蘭與想着,一時沒有挪開眼睛,叫秦皇後察覺到了,便望向她,笑容和煦:“阿婉?你在想什麽?”

舒蘭與猝然醒過神來,倒是把自己吓得哆嗦了一下,這才道:“奴婢想着,萃英宮那邊給殿下準備的屋子,殿下待着會不會不習慣呀?”

——那屋子裏,文具書籍倒是都置備齊全,然而既沒有擺着小姑娘會喜歡的好看玩意兒,也沒有孩子們愛玩的有趣東西,最生機勃勃的不過是一盆用來歇眼睛的金魚。總之,那裏看着便很無趣。

“她是個揭天抹地的性子,那屋子布置得中規中矩,沒她愛的那些個玩意兒,她自然是不喜歡的。”秦皇後笑着搖了搖頭,想到了女兒,神情之中卻多了幾分溫柔與耐心,“可她都九歲了,這麽大的孩子了,也該收收心,長長規矩。你們也瞧好了,再不能沒邊兒地寵着她了。若是再長下去,還是這樣心性,日後是要惹麻煩的。”

舒蘭與的心猛地一跳。

果然知女莫若母,秦皇後對峄城公主這一句評判,放在原設定裏簡直算得上一語成谶。

在那個設定裏,公主長大,嫁給了秦皇後義父的孫子,永寧侯府的小侯爺楊英韶。但在發現這位表兄心有所屬,愛的還恰是侯府奴婢蘇流光後,驕橫慣了的公主氣惱之極,對蘇流光百般刁難,将正直善良的蘇流光害得黑化。而就在楊英韶奉皇命北征柔然之時,公主和蘇流光的矛盾徹底激化了,蘇流光服下假死藥逃出侯府,孤身一人離京,好不凄慘悲涼。

可公主并未因此獲得最終的勝利——楊英韶凱旋返京,驚悉心上人不幸身亡的噩耗,稍作調查便認定是公主做的惡事。他不敢直接與她對抗,她背後到底立着至高的皇權,便只能裝作回心轉意,與她日日恩愛相伴,卻悄悄在她的衣物上下了毒。那慢性毒-劑滲入肌膚,先是叫公主那一身精心保養的肌膚日漸柔嫩,後來卻是細嬌到一觸即破。她站起來腳掌便磨破了,躺下去背上也滲出血,不過是短短數月,便周身帶傷,怎樣都治不好,痛苦輾轉十餘日,在絕望中自盡身亡。

那時候,公主還懷着身孕呢。

這樣的結局,從女主蘇流光的角度去看,自是惡有惡報,沒必要強行修改。可皇後這話卻給舒蘭與敲了警鐘——原來公主這“壞性子”,已經被皇後注意到了。若是皇後有決心,在她的任性發展成跋扈之前,說不定便能将她的性情扭轉過來。

可若是如此,原設定裏的結局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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