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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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終于又清淨下來,伸了個懶腰,接着才開始安排人手,往大雍內傳遞那個祁愛白被挾持的假消息,以協助安寧公主制造來旻迦的機會。為了避免被旻迦國內的那些人發現身份,他特地将自己等人僞裝成了一夥趁亂而起的山匪。
而後他又找來另外幾名手下,“去查查乙三的身世,能查多少就是多少,別讓他本人知道。”話雖然是這麽說,但他也沒對這項命令抱多大指望,畢竟他當年既然敢收下乙三,身世這種東西肯定是早就查過好幾輪了。
在落到二皇子手裏之前,乙三曾屬于一門旻迦貴族,而那門旻迦貴族在這十三年裏已經破敗,乙三原本的主人也早已身首異處了。再往前,乙三是當年夾雜在一批難民中的一個孤兒。那批難民原本居住在大雍境內,不幸遭了洪澇,便一路逃入了旻迦,其中孤兒不計其數,乙三只是毫不起眼的一個。
“那些事情,其實我自己已經完全不記得了。”這個時候,乙三正巧在和祁愛白講述自己的過去,“自打有記憶起,我就已經是別人的家奴。”
說到“奴”這個字眼,乙三的臉色雖然毫無變化,小指末端卻是微微一顫。
祁愛白拍了拍他的手背。
“那個時候,我被叫做阿雨。”乙三繼續道,“哪怕是到了這邊之後,在奪得‘乙字第三’這個名號之前,我也一直是叫做阿雨的。至于為什麽會叫這個,聽小時候所認識的老奴說,是因為我被買下時,身上挂着一個木牌,上面刻着一個‘雨’字。但我自己又沒見過那木牌,誰知道是真是假?”
“可惜了。”祁愛白嘆道,“如果你想尋找你的親生家人,那塊木牌大概是最大的線索。”
乙三一愣,而後失笑,“這麽多年了,誰還會指望去找他們?”
“話可不能這麽說。”祁愛白想着自己的妹妹與早逝的父母,一臉嚴肅,“若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當然應該拼盡一切去找。”
“或許吧?誰知道還有沒有。”乙三不置可否。
祁愛白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試圖改變他的觀點,轉而笑着問道,“我現在應該怎麽喚你?”
乙三一愣。
“易衫,乙三,還是阿雨?”
乙三按了按眉頭,“随你喜歡吧。但說實話,我都不喜歡。”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他活了二十年,居然找不到一個喜歡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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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愛白撇嘴。
“還是叫‘夫君’比較好。”乙三道。
“我看‘娘子’更好。”祁愛白斜眼瞧他。
乙三笑。
“你臉上那塊疤。”祁愛白又指了指他的下颚,“是一直都這麽遮着的嗎?”
乙三擡手摸了摸那塊地方,“是啊,不然很難看。”
“卸下來讓我看看。”祁愛白道。
乙三視線游離,一臉的不樂意。
祁愛白伸出手摸着他的臉頰,“我想看看你真正的樣子。”
乙三被摸得有點臉熱,卻還是有些扭捏。他一直都不是一個談得上坦率的人,謊言和僞裝都是他遮蓋缺陷的方式。他習慣藏身于這種遮蓋之下,一下子就在祁愛白面前剝得這樣幹淨,難免令他不适。
但祁愛白對他如此真心實意,他既然想要回應對等的感情,總不能還老是像那樣藏着掖着。
他擡起雙手,當着祁愛白的面,一點一點地将下颚那處僞裝給卸了下來,露出一塊雖然細小,卻深刻明顯的疤痕。
祁愛白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盯着那張多了一塊疤的臉看了半晌,突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
“笑什麽!”乙三大為羞惱,擡起手就将下颚遮住。
“別啊。”祁愛白将他的手拿來,“我不就是有點不習慣嗎,讓我多看看就好。”說罷他又湊近了,用指尖仔細摸了摸,“被劍傷的?”
“是啊,被劍尖直接紮進去了。”乙三冷哼一聲道,“還好我當時退得快。”
“你身上就這一塊疤?”
“不止,但只有就這一塊死都好不了!這麽多年了都不說變淺一點!”乙三顯然對此怨念深重,“還偏偏是在臉上!真是該死。”
祁愛白想到他對外表的在意之處,忍不住哈哈大笑。
乙三見他又笑,羞怒至極,一把将他的手從自己下巴上拿開,背過身去,想要将那疤重新遮蓋起來。
“別啊!三哥哥,等等啊,再讓我多看看嘛!”祁愛白用手勾着他的肩膀,整個人貼在他的背後。
三哥哥?這一聲啊,直接給乙三叫得心中好大一塊都軟塌塌的。
祁愛白趁機轉到了他的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喜歡你現在這模樣,比平常好看。”
“真的?”乙三不信,斜眼瞅他。
祁愛白點了點頭,勾着對方的脖子,将自己帶了過去,臉貼着臉,“我就喜歡看你不帶僞裝的模樣。”聲音低低的,呼吸輕輕吹拂在乙三臉上,就像是吹在了心裏。
祁愛白将一截舌尖吐出,沿着那道疤痕的路徑,輕輕地舔舐過去。
乙三被舔得心都熱了,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在牆壁上,低下頭來,照着嘴唇便啃。
祁愛白起初還能好好配合着,片刻後卻支撐不住了那種窒息之感,忍不住開始掙紮。乙三這才盡興,總算舍得放開了他,一雙手卻還是不安分。
祁愛白連忙推開他,死命往旁邊躲。乙三卻又一把摟住他的腰。
兩人打鬧間,一不小心就撞開了石室的門。
祁愛白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鄰居。
邱晴站在對面石室的門外,正擡着雙眼睛看着他們,一臉木然——不對,他的臉全被面具遮起來了,應該叫一面具的木然。
在面具底下,他實際上的神情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麽淡定。
在邱晴被領到這裏時,乙三正在和祁愛白交代自己的身世,雖然有石壁隔着,但以邱晴過于常人的耳力,多少還是聽到了一些。邱晴在意之下,便駐足在門外,一直聽了下去。雖然後面的聲音越來越不對勁,但他又一時好奇,也就繼續聽了下去。
此時三個人面面相觑,六目相對,邱晴聽牆角聽到一半被猛然撞破,尴尬不已。
但他有優勢——他有面具——另外兩人壓根沒有發現他的尴尬。邱晴便咳嗽一聲,僞裝出一幅淡定姿态,冷冷掃了他們一眼,“你們就是住在對面的人?那麽從此以後,我們就少不得要低頭不見擡頭見了,希望你們不要招惹我。”
這招呼打得簡直是太嚣張了!乙三忍不住皺起了眉。
“我是邱氏邱晴。”邱晴繼續道,“就算以你們的見識,也該聽說過邱氏。那你們就該知道,要你們別招惹我,這是為了你們的性命着想。”
祁愛白幹笑兩聲,在後面拉住乙三的衣擺,免得他沖動。
乙三則是一聲冷笑:要是平常,有人在他面前嚣張便嚣張了,他就當看個小醜,但現在是在祁愛白面前,他哪裏能忍?
52無妄之災
祁愛白看出乙三神色不對,在他耳邊低聲提醒了一句,“這是皇子殿下找來的客人。”
乙三撇了撇嘴。
“而且你看他年紀也不大……”祁愛白又補了一句。
他卻不知道邱晴的耳力極好。這句話說完,乙三還沒什麽反應,邱晴卻聽到,反而被氣了個半死。
乙三則笑着挑了挑眉,又低聲回了一句,“那好,我們就不和他計較了。”他暗道:就算不顧及自家主子的面子,就憑祁愛白特地勸過這麽一句,也該給祁愛白一個面子。
這句回應自然也被邱晴聽到,又氣了個半死。
“等等!”邱晴怒道,“你們這是在瞧不起我嗎!”
“邱晴公子這是什麽話?”乙三既然已經決定暫時不與他計較,當然也就不會介意自己先退兩步,随口客氣兩句再說,“邱氏的名聲擺在那裏,我們又怎麽可能敢小瞧公子你呢?你是邱氏派來的客人,我們仰仗你還來不起啊!”
說完他又微笑着告了句辭,拉着祁愛白便打算回屋。
結果邱晴卻冷笑道,“邱氏?你一口一個邱氏,是想說你是因為邱氏才讓我一步,其實根本就瞧不上我本人嗎?”
乙三一愣。
剛才那一席話,乙三自認為已經将姿态放得很低了,話裏話外都是恭維,就算不夠真情實感吧,卻也着實挑不出什麽錯。哪裏會想到對方竟然拿住了話頭,将幾句客氣話硬是歪曲出了嘲諷之意,如此不依不饒起來。
他卻不知,剛才那席話,若是由別人來說還好,由乙三本人來說,确是剛巧觸了邱晴的逆鱗。
“你以為我就只是仰仗着邱氏嗎?”邱晴怒道,“你以為我離了邱氏就不行嗎!”
乙三皺了皺眉,暗道這果真是在故意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啊,神情也不由得冷了下來,懶得再繼續客氣,直接質問道,“你待如何?”
“你……”邱晴被這質問給堵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連嘴唇也給氣哆嗦了,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制的圓球。
乙三雖不認識那圓球,但想着邱氏上古機關大家的名聲,便猜想那圓球或許便是對方的武器。他将祁愛白向後推了一點,用身體護住,自己則伸手入懷,握住了那柄慣用的機關劍的劍柄。
緊接着邱晴将那木制圓球舉起,重重往地上一砸!
乙三不禁又将祁愛白給向後推了一點。
只見那圓球落在地上,發出聲脆響,這脆響像是一個開關,緊随其後的卻是一段美妙的樂曲之音。而後整棵圓球像花朵一樣散開,露出內部那些極輕軟的纖薄木料,層層疊疊,緩緩掀開,又緩緩而落,在地上鋪陳開來。立在最中心的竟是一個精致小巧的木人,随着樂曲翩翩起舞,曼妙動人。
邱晴揚聲大笑,“如何?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你們這些凡夫就算終其一生,也絕對制不出如此精品!”
乙三:“……”
“真漂亮。”祁愛白由衷贊嘆,“太厲害了。”
“哼,算你這個凡夫還有點眼光。”邱晴無比得意。
乙三拍了拍額頭,暗道自己差點與這種人計較起來真是腦抽,而後拉着祁愛白,又向邱晴客客氣氣告了句辭,再度試圖往屋裏走。祁愛白卻似乎舍不得地上那仍在翩翩起舞的小人了,頗有些挪不動步子。
“不就是個會動的木雕嗎……”乙三邊拖着他進門,邊低聲嘀咕,“你要真這麽喜歡,改明兒我研究一下,也給你做一個……”
“真的?”祁愛白高興。
乙三笑着點了點頭。兩人手拉着手,一時間又是柔情蜜意。
他們卻又一次低估了邱晴的耳力。
“你們……”邱晴又想發作。
乙三卻已經拖着祁愛白進了房,果斷将石門一關,把邱晴給結結實實關在了外面。
邱晴氣得直跺腳,奈何乙三已經懶得再搭理他。他自顧自地氣了半晌,最終只得撇了撇嘴,自己蹲□,又将地上那木偶給收好。
他聽到對面那兩人房內,已經傳出了木刻的聲音。
卻是乙三信守承諾,剛剛和祁愛白進了房,便已經找出塊木頭,試圖重現邱晴剛才的花樣。但雕木頭他雖然擅長,想讓木雕動起來卻不容易,只能細細從頭探究。
幸好乙三在機關這方面,雖然從未系統學習過,卻也不是全無造詣——至少他那柄劍,就是他自己多年來摸索着造出來的。
但研究在初期總是困難的。短短一盞茶的時間裏,乙三已經失敗了好幾次。祁愛白在一旁看着,瞧見他各種千奇百怪的失敗方式,被那些稀奇古怪地半成品給逗得哈哈大笑。
“笑?你再笑!”乙三佯怒,“再笑我就不給你做了。”
祁愛白笑着鑽進他懷裏,“做不出來就算了,就是個小玩意,這麽認真做什麽?我又不會怪你。”
乙三輕輕掐他的臉,“不準小瞧我。”而後微微笑道,“再小的玩意,只要是答應送給你的,那就不僅是玩意。”
兩人的說笑聲隔着門傳出,邱晴在外面聽了半晌,越聽越覺得不爽。
他懷揣着已經被收回原狀的圓球,終于返回到自己房內,狠狠拍上了自己的房門。有兩道石門隔着,哪怕依他的耳力,也總算是再聽不到什麽聲響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乙一做好了二皇子所交代下的其他事情,便過來看了邱晴一眼,笑着問候道,“晴公子住得可算習慣?”
邱晴臭着臉,不吭一聲。
“……晴公子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乙一只好主動問道。
“對面住着的那兩人。”邱晴道,“阿雨,還有那什麽祁公子,他們的關系特別好的嗎?”
乙一稍愣片刻,而後臉上不由得浮上了尴尬之色。乙三和祁愛白的關系,雖然還沒人和她說過,但各種線索加在一起,也足以令她猜出許多。說實話,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前,她和乙三的關系曾經一直很好,而祁愛白的出現,确實令她心中十分不痛快。
邱晴看她臉色,知道不能指望她的答案,便冷哼一聲,“無論他們關系如何,阿雨總歸還是你們主子的屬下吧?去和你們主子說,我見不得他們兩個成天膩在一起,讓你們主子再多找些事情讓那阿雨去做吧。”
乙一聽到這些話,心中五分意外,三分不解,兩分驚喜。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我一定如實向殿下禀告。”而後便躬身退去。
那邊二皇子收到這個傳信,則十分都是意外了。
他蹙着眉,“怎麽這麽多事啊?”卻也不想為了這種事情開罪邱晴,遂随便挑出了幾項不大不小的任務。
第二日一大清早,乙三還沒舍得從祁愛白床上起來,便被同伴喊出去接了這任務。他在心中暗罵不已,卻只當是二皇子無故毀諾,壓根沒想到是邱晴從中作梗。好在二皇子只讓他出到附近巡視一遭,至多兩三個時辰便能再回來。
乙三一走,祁愛白就顯得百無聊賴起來。
他打算出去透一口氣。結果他剛剛拉開房門,對面邱晴便聽到了動靜,跟着也将房門拉開,傲然立在門口。
祁愛白朝他友善地笑了笑。經過了昨天的事情,雖然邱晴與乙三都各有不滿,祁愛白對眼前這個年歲不大的巧手鄰居卻還頗有好感。
看到祁愛白笑,邱晴也不好再擺臉子,低聲咳嗽一下,對着祁愛白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這份友善。點完了頭,邱晴便明知故問道,“你今天怎麽一個人?”
祁愛白只道,“他有他的事情。”
雖然他并未特意表現出來,邱晴卻還是發現了他的落寞。一時間邱晴都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否做得太過分了。畢竟他之所以讓乙三與祁愛白分開,并不是對祁愛白有所不滿,更不是對祁愛白另有所圖,只是昨日乙三為了讨好祁愛白而說出了貶低他手藝的話,令他十分不爽罷了。
就這麽一笑一點頭,外加兩句話的時間裏,邱晴已經對祁愛白多了些親近之意。
然而,一想到昨日乙三那些話,邱晴心中的不爽便又重新翻了出來。
“那家夥昨天不是說過什麽‘區區一個會動的木雕’嗎?”邱晴道,“他昨夜說也要做一個出來,如何,現在做出來了麽?”
祁愛白見他果真很在意這點,忍不住笑出了聲。
“笑什麽!”面對這笑,邱晴與乙三的反應如出一轍。
祁愛白擺了擺手,笑着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步,邀請道,“不如你自己來看看?”
乙三昨日從白天到黑夜,少說折騰出了十幾個木雕,雖然通通只雕了大半。現在那十幾個木雕全都散在桌上,一眼看去,滿目狼藉。
其中做得最好的那個,也不過是能撥一下,動一下,再撥一下,再動一下,離邱晴手中那個會跳舞的小人差了遠不只十萬八千裏。
邱晴一個木雕一個木雕地看過去,壓在心中一晚上的惡氣總算去了不少。
“看他說得那麽了不起,原來不過如此罷了!”邱晴邊在內心暗爽着,邊表現出了一副不屑姿态。
但他看着看着,忽然意識到了不對來。
這十來個木雕擺在一起,雖然各不相同,卻一脈相承,清晰展現出了一整個學習的過程。邱晴忍不住拿起那些木雕,按照雕刻出的時間順序重新擺放了一遍。這個順序是十分容易判斷的,因為每一個木雕在機關的設計上,都與上一個都有着莫大的差別,莫大的進步。
最初的那一個,粗鄙得壓根不能稱之為機關。最後的那一個,卻已經有了一個雛形。
想到這個過程只有區區一白天加一晚上,邱晴的手心忍不住滲出了汗。
他回憶起了自己幼年時學習類似機關的時候。從最初那個粗鄙的木雕,到最後那個勉強的機關雛形,邱晴自己用了将近一個月。而且那還是在有無數書籍研讀,無數長輩教導的情況下!
乙三呢?無書可讀,無人指教,只有一個連自己都一竅不通的祁愛白在一邊看着,卻僅僅只花了一天。
邱晴默然地将那些木雕一個個拿在手裏,一個個仔仔細細地端詳過去,再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擺回原處。他在心中不住自問:這就是所謂天賦嗎?
片刻之後,邱晴向祁愛白告了辭,默默回了自己房間。
眨眼到了正午時分,乙三終于完成了巡視的任務,向自家主子報告完畢,而後便飛一般沖了回來,繼續與祁愛白膩在一起。
咔地一聲響,對面的房門卻又一次被推開。
“我要與你比試。”邱晴從房內走出,看着乙三,認認真真、一字一頓地道。若有人在這個時候揭開他的面具,甚至能發現他此時是眼眶泛紅的。
“啊?”乙三茫然。
“我要與你比試!”邱晴重複一遍。
乙三挑眉,“比試什麽?”說着取出了自己的劍,“這個嗎?”
“不是比武。”邱晴搖了搖頭,“我不會武。”接着他擡起兩只手,揚起袖子,将自己那兩截細白的手腕給亮出來給乙三看,“我要和你比試的,是你我的雙手。”
乙三越發茫然了。
邱晴從懷中掏出些木塊,将其中一半向乙三抛去,“這是我們邱氏用來練習的小機關。”說着他将自己手中的一塊木塊摁了一下,木塊頓時散開,成了一堆形狀各異的更為細小的木塊,“在祁氏,最基本的練習,便是讓這個木塊散開後再全部拼合。從最簡單到最難,總共十種規格。而我們的比試,便是讓這十個小機關全部散開,将所有的碎片都混在一起,然後由我們挑選出正确的碎片,再将這十個小機關全部拼合成原型。最先完成的人,便是勝利者。你看如何?”
乙三試着摁了下自己手中的一個木塊,果然見它散成了一堆。
“我看不如何。”乙三挑着一邊的眉頭道,“我沒事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和你比這個?對我又沒有什麽好處。”
說罷乙三将那些木塊又丢了回去,連同那些碎片也抛了回去,攬着祁愛白的肩便打算帶他去山谷裏玩玩。
“等等!”邱晴在後面叫嚣道,“你就算不怕我報複你,難道也不怕我報複他嗎?”
乙三一愣之下回頭,果真見邱晴正用指尖指着祁愛白。
他冷笑一聲,“你憑什麽要報複他?我們究竟怎麽得罪你了?”
“就憑我是邱氏的人。”邱晴擺明要耍無賴到底。
祁愛白拉了拉乙三,附耳将上午自己和邱晴的交流一五一十告訴了他。祁愛白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舉動導致了邱晴的不可理喻,頗有些惴惴不安。
乙三拍了拍祁愛白的肩,又向邱晴道,“好吧……就算退一萬步吧,我同意和你比試。但既然是比試,總歸會有輸贏。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這總該事先說清吧?”
“若你輸了,我要你自廢一指。”邱晴道,“右手的食指。”
乙三和祁愛白皆是一愣,想不出為何此人要如此歹毒。
“若你輸了呢?”乙三冷笑一聲問。
邱晴擡起自己的右手,“我自廢一手。”
“好。”乙三道。
“易衫!”祁愛白想不到他竟然同意,情急之下喊出了這個自己早已習慣的名字。
乙三又拍了拍他的肩,卻不說話。
“你不能和他比!”祁愛白道,“這對你毫無好處!”
乙三瞟了邱晴一眼,“現在是他在死纏爛打地要和我比。”
“這是我與他兩個人的事情。祁公子,我希望你不要再說話。”邱晴說完又看向乙三,指了指地上那些被他丢下的木塊與碎片,“我不占你便宜。這些東西,是我從小就開始玩的,你卻從來沒接觸過。我給你一整個下午的時間,你将這些東西撿起來吧,好好研究。到了晚上,我們就開始比。”
說罷,他再度轉身回屋。
乙三沉默地走向那些碎片與木塊,俯身将他們一個一個撿起。
“為什麽會這樣?”祁愛白還站在原處,按着腦袋咬着牙,“他為什麽非得逼你做這種比試?你又為什麽要同意!”
“我又不怕他,為什麽不能同意?難道你在心疼他那只手嗎?”
祁愛白無語,“我是在心疼你的手指!”
“別說得好像我會輸啊。”乙三将那些木塊收在懷裏,回頭看着他笑,“你看他都說到那個份上了,拼着一只手,只為了讓我堵一根手指。我要再不同意,豈不是顯得太慫了?”
“所以你只是為了一時之氣?”祁愛白簡直被他氣得夠嗆。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別再怪我了吧。”乙三苦笑着摸了摸懷中的那些木塊,“只可惜,我本來答應下午帶你去山谷,現在卻不能允諾了。”
“還管什麽山谷!”祁愛白急道,“快去練習啊!為了晚上的比試,拼了命地往死裏練啊!該死,要你別同意,你非得争口氣,既然要比就比了吧,但你要是敢輸,我絕對不饒你!”
“我要贏了,那小子可就得廢一只手了。”乙三慢悠悠道,“這不是太可惜了?我看你挺喜歡他的手藝啊……”
“廢只手怎麽了?”祁愛白罵道,“他居然想要廢你的手指,只廢一只手太便宜他了!邱氏了不起啊!混蛋,居然敢這樣對你,看你不摁死他!”
乙三笑着捏了捏他的臉,“好。為了我的手指,我一定拼盡全力,絕對要摁死他。”
接下來這一整個下午,乙三都靜靜地待在祁愛白的房間內,将那些木塊散開,再拼合,一遍又一遍,專注不已。祁愛白則默默守在一邊看着,大氣都不出一聲,生怕打擾了他。
于此同時,邱晴也在對面的房裏,做着與乙三相同的事情。那些木塊,乙三是第一次接觸,邱晴則确實是從小玩到大的。但今時今日,他做着自幼時起就習以為常的事情,雙手卻前所未有地顫抖起來。
他不得不停下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氣。
“我會贏的。”邱晴自語道,“我不能輸。”
他是邱氏老大一支的兒子。非是嫡長子,而是次子。由于哥哥在他出生前便折了,他們這一支,一直是由他這個次子所支撐着的。從記事起,邱晴便作為邱氏下任族長的三位候選之一,與祁氏老二那支的那兩個兒子競争着。
雖然肩負着這種支撐與這種競争,邱晴的天賦卻自幼便不被衆人所稱道。當年年幼之時,邱晴曾不止一次碰到過那些教導過他的長輩,在自以為他聽不到的地方,搖頭嘆息道:這孩子不行。
并且後面往往還會跟着另一句話:若是他哥哥還在就好了。
這是他的一塊心病。
面對乙三,邱晴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嫉恨。
終于到了傍晚時分,邱晴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那面具,在自己臉上戴好,遮住自己泛紅的雙眼。
他一顆又一顆地精心挑選出二十個木塊,分別放在兩個包裹裏,一手提着一個,用腳底推開了房門。
對面的門已經被打開,乙三站在門口,祁愛白站在乙三身後。
通過敞開的門,邱晴可以看到對面房中,木制的碎片散了一地。他笑了笑,“我就知道多準備一份是對的。”說罷将手中的包裹遞給乙三一個。
乙三接過。
“我們到山谷裏去吧,那邊寬敞。”邱晴說着又像祁愛白點了點頭,“至于祁公子,就為我們做個見證吧。”
祁愛白冷冷看了他一眼,挽住乙三的手臂。
邱晴不置可否,當先便朝着山谷的方向走去。
乙三對着祁愛白笑了笑,跟在後面。
到了山谷之中,夕陽西下,秋風正爽,倒是幅美景。
邱晴找了兩個相距正好的樹墩,自己占了一個,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上面,留給乙三另一個。
祁愛白想要站在乙三身邊,邱晴卻道,“祁公子确定自己不會成為一個幹擾嗎?”
祁愛白咬牙。
“既然你要為我們做個見證,還是站那兒比較好。”邱晴又指了塊地方。那是在個一人高的小斷崖上方,距離他們兩人不算太近,卻正好能将兩個人以及兩人面前的木樁都仔仔細細俯視個清楚。
“反正也是你定的比試,你定的時間,你定的位置,那就都照你說的辦吧。”乙三嘲完了邱晴,回過頭朝祁愛白笑了笑,将他帶到了那斷崖上面,又走了回來,向邱晴道,“那麽我們便開始?”
“先做好準備。”邱晴說着就将那些木塊一個又一個散開,通通堆在一起。
乙三跟着散開了那些木塊,“開始?”
“開始。”邱晴道。
兩人的雙手頓時飛快地動了起來,一時間仿佛通通只剩下了幾道影子。
祁愛白在上方緊張地看着,卻壓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眼花缭亂。
邱晴穩住呼吸,不住在心中告訴自己:我是該有自信的。
這種游戲他熟練至極,乙三卻總共也只有着一下午的接觸時間。這比試原本就不公平,他憑什麽還要不自信?對,他是該有自信的。
因為不住和自己重複着這句話,邱晴的手沒有再像下午那樣抖。
他很快便拼好了那個最簡單的木塊。
祁愛白在上方看着着急:此時乙三最多拼好了半塊!
第二個木塊,邱晴所花費的時間更長一些。但他的優勢還是巨大的,因為這個時候,乙三手上才剛剛拼好那最初的木塊。
直到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邱晴依舊保持着自己的優勢。
但他忍不住又看了乙三一眼。只因為多看了這一眼,他的指尖便又抖了。
祁愛白不知其中關節,只看到邱晴手邊已經是完完整整五個木塊,乙三手邊卻只有三個整塊以及好幾個半塊,以為乙三要輸,暗自心焦不已。
邱晴卻忍不住仔細盯着那幾個半塊的看了,越看越心驚。
與邱晴從易到難,拼好一個再繼續下一個不同,乙三竟然打從一開始,便是同時完成着好幾個木塊!邱晴更是看出,乙三手邊有一個半塊,正是最難那一個的其中一部分。以那木塊之難,要想完成,所花的時間并不比完成前面九塊加起來的時間稍少,現在乙三卻已經完成了五分之一!
為何他能做到這種事情?這果真就是所謂的天賦嗎?
邱晴忍不住檢查乙三的那些半塊是否有所纰漏,卻只害得自己的速度慢了一些。他連忙穩住心神,逼迫自己專心致志,強迫自己不再分心。
半晌之後,邱晴終于将九個木塊全部完成,忍不住松了一口氣,按了按手指,打算專心對付最後的難關。
然而,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他卻偏偏越是忍不住又要去看乙三。
乙三手邊已經有了七個整塊,三個半塊。那最難的一個,也已經被他完成了小半。
邱晴穩住呼吸,暗暗告訴自己道:輸贏還沒定,兩邊現在還算是勢均力敵,接下來才是關鍵。
他繼續撥動起手指。
時間一刻又一刻的過去,日頭已經完全落下,只有天邊還泛着餘光,将雲彩染得金黃。這金黃不多時也會退去,然後便會是黑夜來臨。
光越來越暗,邱晴和乙三卻都在臨門一腳,沒人提出要先點一盞燈。
邱晴手中的木塊已經只剩下最後一個角,寥寥幾塊碎片。他卻又多看了乙三一眼。乙三與他相同,也只剩了這最後一個角。
山谷裏起了風,邱晴的手又忍不住有些抖。
有什麽聲音夾雜在風裏,咔嚓咔嚓,極細極小,除了邱晴外無人聽到。
邱晴的手抖着抖着,手中一塊碎片忽然被他捏得飛了出去,落在稍遠處的地上,彈了兩下,又沿着地面繼續滾去。
邱晴趕緊去追。
乙三看了他一眼,卻并沒有多分出一些心神,只想着自己要贏了,抓起了木樁上的最後一塊碎片。
這一瞬間,乙三察覺到了有什麽不對。那極細極小的咔嚓咔嚓之聲,以乙三的耳力并不足以聽到。但他還是察覺到了不對——是震動!
手中那最後所握的木制碎片,傳出了一點點極細極微的震動。這是常人所無法察覺的震動,卻沿着乙三那敏感的觸覺清清楚楚地傳遞到了他的腦海裏。
乙三趕緊将手中的碎片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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