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13)

一個理由罷了。至于這個理由究竟會有多少人相信,并不重要。”

“對哦,畢竟周将軍手上有兵!”乙二十八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故事編得再好,也比不上拳頭硬嘛!”

祁愛白笑着搖了搖頭,乙七領着他們尋到了藏在小巷裏的一輛馬車。

踏入馬車之後,祁愛白忽然又想起一樁事,向乙二十八問道,“之前那飛刀,就是剛好擊中人偶胸口的那個,是你扔的嗎?”

乙二十八還沒來得及回答,乙七便在前面笑道,“她?她倒是想,可她有那個本事嗎?”

乙二十八扭過頭,冷哼一聲。

“是大姐頭出的手。”乙七告訴祁愛白。

大姐頭?祁愛白愣了一下。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們剛剛說完這事,就見前方屋頂上一道人影飄來,正是乙一。

以前幾次見面,祁愛白都只見過她一身紅衣的模樣,此時第一次見她穿黑衣,少了幾分豔麗,卻多了幾分沉穩。

“快走吧。”乙一道,“待會還有更多人馬過來,再晚就走不掉了。”

乙七側身将她讓入車內,駕車而行。

因為乙一的到來,馬車內的氣氛徒然僵硬了幾分。乙七對她有些打從心底的不喜,乙二十八與她的關系也談不上好,至于祁愛白……哪怕只是與她面對面坐着,都覺得尴尬。

好半晌,祁愛白才摸了摸鼻頭,忍不住問道,“你也是被……拜托來的嗎?”話一出口,祁愛白不禁更尴尬了。其實他也不是特別介意乙三有沒有特地拜托過她,只是沒話找話罷了,然而……

乙一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扭頭看了看驸馬府的方向,“是主人說不願意欠那人的人情,命令我來的。”

祁愛白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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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人特地寫信來拜托過我。”乙一又道。

祁愛白一口氣又徒然提了起來。

“是邱晴公子。”乙一道。

祁愛白:“……”

在此時此刻,他究竟該先慶幸乙三和乙一沒聯系,還是該先好奇一下為什麽邱晴和乙一會有聯系?截止上次離開旻迦為止,他記得邱晴和乙一的關系一點都不好啊,畢竟曾發生過那種事情……

“說到邱晴公子!”乙二十八忽然來了興致,在祁愛白耳朵邊悄悄道,“祁哥哥你知道嗎,邱晴公子喝醉之後,會自己把自己脫光呢!”

祁愛白:“…………”

乙一咳嗽一聲,神色微妙:天知道為什麽流言會轉向這種奇怪的方向,她分明只是和邱晴解釋了一下那晚上是個誤會,其實他們什麽都沒發生,只是都喝醉了而已。

當然這個解釋是不真實的。雖然他們那天晚上确實什麽都沒發生,但乙一并非只是喝醉了那麽無辜,而是故意造成了那種誤會。只是後面的發展不如人意,乙一試圖懸崖勒馬,才找了這麽個蹩腳的解釋。

結果邱晴輕易便相信了。不僅相信,還很懊惱自己的酒後失态——他真的相信自己會在喝醉之後脫光自己——險些污了乙一的清白,對乙一居然絲毫不責怪自己還四處努力澄清那是個誤會而感動不已,而後将乙一當成了莫逆之交。

每次想到這事,乙一都莫名愧疚。

馬車繼續向前行着,乙二十八在車裏坐得膩味,幹脆挑開簾子出去陪着乙七。

車內便只剩下兩個人。乙一忽然問祁愛白,“你一點都不擔憂嗎?”

“什麽?”

“‘安寧公主’在與你成親的當夜沒了命,你卻逃了出來。”乙一道。

祁愛白想了想,認命道,“我估計鄭勻陌那家夥會直接圖省事,說我也一起死了。”

“那你還這般無所謂?”

“沒辦法啊,胳膊拎不過大腿……”祁愛白無奈道,“總比真死了好。”

乙一皺了皺眉。她見不得祁愛白這種沒點志氣的模樣,想不通為什麽乙三會喜歡這種人。

“你在這世上走一遭,圖的是什麽?”乙一問他。

祁愛白忍不住陷入了沉思。人活一世,求的不過是一個舒坦自在、問心無愧,為什麽一定要圖什麽?

“你又圖什麽?”他問。

她一愣。

“我并不是想和你針鋒相對。”祁愛白一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唐突了,忍不住解釋道,“我只是好奇……”

解釋到一半他又閉了嘴。好奇什麽?無非是好奇乙一曾經做過的事情。這個女人做過的太多事情,都令祁愛白無法認同更無法理解。但這終究不是他該問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那些事情我做得确實不對。”面對這疑問,乙一果然顯得不大高興。

兩人因此而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乙一卻回答了。

“我想……”她磕磕碰碰地道,“我想……活得像個女人。”

馬車一晃,祁愛白險些栽到車底下去。

乙一咬着牙,對他的反應十分不滿,“我也不過是想找個男人,想要有一個男人能将我捧在手心裏疼愛罷了。我本來就是個女人,這種追求難道很奇怪嗎?”

“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祁愛白揉着被車身撞疼的腦門,暗道:奇怪的是你追求目标的方式。

“我本以為殿下會是我的那個男人……”乙一忽然間陷入了一種自怨自艾,“但他不是。所以我只能想方設法再去找其他的男人,但他們都不是!”

祁愛白忍不住又想:其實這個目标還是有點奇怪的,你不覺得它和你一點都不搭調嗎大姐?

“為什麽一定要依賴一個男人?”祁愛白問。大多數女人找男人是因為喜歡,但是乙一顯然并不是,至少她就對邱晴沒有那種感情。也有些女人找男人是因為她們自己生存不下去,必須依賴一個男人,但乙一顯然也不是,說實話祁愛白覺得她已經足夠讓男人來依賴了。

“我知道你想活得像個女人。”祁愛白道,“但活得像個女人,和找一個可以依賴的男人,這兩者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乙一皺眉,“不然呢?”

“呃……”祁愛白摸着鼻頭,“你知道我有個妹妹吧?”

乙一:“……”

“我覺得女人像她那樣,挺好的。”祁愛白誠懇道。

乙一扶着額頭:像個母老虎嗎?

但她又忍不住在心底一笑:是啊,也有女人是可以活成那樣的。

片刻之後,馬車已經将京城徹底甩在了身後。乙七和乙二十八進來休息,換了乙一出去駕車。中途祁愛白也想幫忙,但三個女人一概叫他不要礙手礙腳。

祁愛白繼續回車內躺着,略感受傷。

“我們要回旻迦。”乙七向祁愛白道,“你要去哪?我們可以載你一程。山南祁氏?玄劍宗?”

“行霧山,邱氏。”祁愛白道。

乙七一愣。

“稍微遠了些……”祁愛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你們還是中途把我放下吧,我自己想辦法過去。”

“不,你倒是提醒了我。”乙七想了想,皺起了眉,“老三現在一個人在那,我們是該過去看上一看,說不定還可以幫上什麽忙。”

“怎麽?”祁愛白一驚,“難道有什麽不妙?”

“邱氏幾百年受制于大雍朝廷。”乙七搖頭苦笑,“現在朝廷出了動蕩……你說呢?”

此言一語成谶。

十餘日之後,祁愛白數人還沒有趕到行霧山山腳,便有一行人殺上了邱氏。

他們是此番廟堂争鬥的失敗者,卻掌控着邱氏的命門。

64邱氏保衛戰

行霧山東面不遠,有一處臨海的小鎮。祁愛白等人在這小鎮中意外遇到了兩個熟人——竟是正在雲游途中的許雲與肖靈。

肖靈異常驚喜,“愛白!真巧啊,上次分別時還聽說你打算去旻迦,原來已經回來了嗎?你們現在又是要去哪?”

祁愛白看着他們兩人明顯被曬黑了一截的膚色,神色複雜地道,“我足足有半年沒能聯系到你們……”

肖靈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許雲在一旁道,“我們之前雲游到東海一帶,見到有船家準備出海,便跟着去見識了一下,沒想到會耽擱這麽久。”

“海上太可怕了。”肖靈心有餘悸,“風浪一起,再好的身手都沒用,沒有葬身海底真是運氣好。”

祁愛白笑着搖了搖頭。他從以前就一直羨慕這兩人結伴行天下的自在灑脫,時隔半年再見,沒想到他們竟然連海都出過一趟。

他們寒碜了片刻,祁愛白有路要趕,許雲肖靈也打算繼續雲游,便匆匆揮手告別。

祁愛白返回馬車處,卻見另三人都神色怪異地看着他。

“我們不是得趕去行霧山?”祁愛白茫然,“不急着走嗎?”

“剛剛的那兩個人,我看着都是高手。”乙七含蓄地提醒道。

乙一則不怎麽含蓄地瞪了他一眼,“我們去行霧山是準備幹嘛的?”

他們去行霧山是為了幫忙對抗可能出現的敵人,而對抗敵人需要高手……祁愛白這才轉過彎來,拍了拍腦門,趕緊又去将還沒來得及走遠的肖靈許雲給追了回來。

馬車寬大,多加兩人也不顯得擁擠。

片刻後,祁愛白總算将最近所發生的事情給交代清楚了。

“乙三是邱氏族人?你已經和安寧公主成了婚?安寧公主在和你成婚的當晚被人殺了?不,被殺的那是個人偶,安寧公主其實是皇子,而且現在正在造反?”肖靈頗感難以置信,身邊的許雲也是一臉“不是我不懂,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的神情。

祁愛白嚴肅地點了點頭。

“不過半年沒有上岸,居然錯過了這麽多事情!”肖靈扼腕,“看來以後還是不能随便出海。”

許雲看着他:你确定你還敢出海?

“我們也不确定邱氏究竟會不會有事,但從上次他給我的來信上看,确實有可能不妙。”祁愛白道,“好不容易見面,就拉你們來幫這個忙,實在過意不去。”

“過意什麽不去?我們與那乙三雖然談不上交情很好,也算是同生共死過的。”肖靈止住他的話頭,“別說是你開的這個口,就算你不開口,我們能幫也絕對要幫。”

祁愛白沒再說什麽,只在心中笑着道:有朋如此,夫複何求。

“關于邱氏的那個‘儀式’,”許雲在一旁問,“乙三有在信上好好解釋過嗎?”

“說得不是很詳細。”祁愛白猶豫着道,“但他提過魔尊夫人……”當年的魔尊夫人邱眉,便是許雲的親生母親。

話說到這裏,祁愛白便沒再繼續,許雲也沒再問,只是阖起眼在一旁沉思起來。

數個時辰之後,一行六人總算到了行霧山山腳。乙七顧慮着一路的機關,首先讓飛鳥帶了封信上去,想要乙三找人來接。

等了許久,他們始終沒有收到回應,只得先試着自行上山。

入山沒多久,眼前的情況便令他們臉色一變。那些邱氏用來自保的機關,本應好好掩藏在山間,此時竟被人盡數翻出,殘破地攤在路邊,滿目瘡痍。

“已經有人強行闖了進去。”乙一俯身按了按腳下的土,“人數不少。”

闖入邱氏的,是小半支逃亡至此軍隊。他們本是現任國舅蕭家制約前任國舅周家的的一大籌碼,駐守于京城近郊,和羽林軍遙遙相對。結果周家和鄭勻陌借着‘安寧公主’被刺身亡的由頭忽然發難,打了蕭家手下諸勢力一個措手不及。

若只是些殘兵游勇,自然不會對邱氏帶來什麽威脅,他們也壓根不會想到要來邱氏。

然而,在這些殘兵游勇之中,偏偏夾了一個有身份的人物——敬明帝和肖後的孫子,兩年前亡故的前太子的兒子,鄭克天。

鄭克天這個人,腦子身手都不行,他的身份卻偏偏能讓他知道鉗制邱氏的手段。

他在被周家人逼得逃出京城之時,身旁特地帶了一個人。別人都不知道那個人是做什麽,只知道那人來自苗疆,常年都會在腰上別一個碧綠色的笛子。

踏入行霧山之時,鄭克天便命令那人奏響了笛子。

此時乙三正同邱晴在家吃着飯,山下笛聲一響,還傳不入邱氏衆人的耳中,邱晴便忽然往旁一歪,手中米飯撒了一地。

乙三趕緊丢下碗筷扶他起身,只見他臉色蒼白、神情痛苦。

“頭暈……”邱晴渾渾噩噩地道,“哥,頭暈……還疼。”

乙三起初以為他只是忽然身體不适,出了門想找人給他看看病,卻見滿街的族人都已經站不起身。乙三這才發現事情不對,連忙跑到中央那平臺處,尋到屋中的族長。

族長自然也中了招,正艱難地試圖爬出門口。

“外公,”乙三沖過去,将他扶起來背在背後,“這是發生什麽了?……莫非是‘儀式’?”

族長苦笑道,“所謂‘儀式’,其實是下入我們體內的一種蠱。”

乙三皺了皺眉。他早猜出“儀式”不是毒便是蠱,并不顯得意外。然而,這是蠱,可比是毒要麻煩多了。如果是毒,朝廷最大的手段也只是不給他們解藥,讓他們時間到了自然病發。是蠱,卻可以像現在這樣,随意操控。

“可知有什麽辦法?”

“現在這情況,是有人在千裏之內吹響了碧蠱之笛。”族長咬牙,“會這種笛藝的人不多,這麽多年傳下來已經鳳毛麟角。得殺了他。阿雨,殺了他!”

乙三并沒有馬上應承下來。他想得更多一點。

之所以有人朝邱氏下手,必定是朝廷那邊出了動蕩——他很快就意識到,安寧公主成事了。

這種情況下,來邱氏的絕對不會只有吹笛者一人。若是他們将吹笛者藏在山下,又派其餘人來對付這群中蠱之人,又該如何?

乙三想着,将族長送入了一處溫暖的室內,放在床上好好安置一番,“我先下山去探一探。”

族長點了點頭,只說了一句,“萬事小心。”

乙三向來擅長輕功,往山下飄了不到半個時辰,視野中便望見了那些人馬。粗略一數,便至少是數百人,算上後面可能還有的那些,怕是上千也說不準。乙三喉頭一陣發幹,忍不住無聲苦笑。

他邊急急往回飄去,邊翻來覆去地想:怎麽辦?究竟該怎麽辦!

當然,如果乙三棄邱氏于不顧,完全可以保住自身。然而如果他真那樣做了,曾經在族長面前說過的那些話不全都成了笑話?他不會那樣選的,他的自傲不允許他那樣選。乙三只能選另外一條路:保住邱氏,從那成百上千的敵人手中,保住整個邱氏!

如何保住?找到那個吹笛人偷偷殺掉?不,對方是有備而來,最重要的吹笛人不可能不受到保護,不會讓他輕易得手的。

那麽,他究竟該如何做?

一只腳再次踏入邱氏之前,乙三打定了主意。

既然他沒辦法從重重保護之中偷偷取吹笛人的性命,便正大光明的相抗吧,與那成百上千人正面相抗。

将對方全數殲滅!看對方還能拿什麽去保護那吹笛人!

這個想法看似瘋狂,卻并非不可能。

這裏是哪裏?邱氏。

在邱氏的地界,沒有不可能。

乙三計算着時間。他的輕功卓越,從下山到遇到對方花了半個時辰,對方那麽多人要上山,一路還得清除機關,所花的時間必定是他的數倍。算上返程所花費的那半個時辰,再算上些餘裕,他還有大約一個多時辰來準備。

太短了,一個多時辰真的太短,但他必須做到。

邱氏族人雖中了蠱,有些身強力壯的卻已經适應過來,漸漸能夠慢吞吞地動彈,乙三便拜托他們将所有族人都集中于平臺之後的那片房屋。

乙三剛來邱氏一個月,可以說毫無威信,但現在只有他還保留着自由的身手,別人只能聽他的。

而後乙三又找到了族長,親自将他背去自己所說的地方,一路上詢問了邱氏各處機關安放的位置。其實有許多信息,乙三已經暗自收集過其中許多,但總不及族長說起來這麽詳盡。

消息令乙三很滿意。邱氏是造機關的大家,哪怕不足十歲的小兒都會做一柄精巧的連弩,各種武器每戶人家裏都堆積成山,光是被當做練習作品的弩箭都可以直接憑重量将那些人砸死。

更別提那些被族中大師們特地造來守護邱氏的利器了,簡直就是人間兇器。

乙三首先跑到倉庫,将一臺沉積許久的人間兇器搬到了邱氏入口。這是上上任族長所造的弩機,因為太重被拆分為了數塊。幸好乙三來到邱氏後的這一個月沒閑着,惡補了各種機關知識,兇器的拼合才沒有攔住他。

随後是上任族長所造的地雷,上上任總師所制的滾釘,上任總師……

這一折騰,已經是近一個時辰過去了。

乙三藏在倉庫旁的一間空屋中,身前一柄千裏鏡,手旁是各種機關的控制器,玲琅滿目、應接不暇。他在身上擦掉了手心的汗,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千裏鏡。

又過了一盞茶時間,千裏鏡中終于出現了人影。

千米,百米,五十米……還不夠。

十米,五米,三米……很好,就是這裏!

乙三觸動了一處開關。

隐藏在石欄之後的弩機應聲而動,猛地噴發出密密麻麻的箭雨。

走在最前的那些人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被射成了刺猬。後面那些人也沒讨得好——這弩機的射程足有數百米!

一時間,只見死傷遍地,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乙三看着千裏鏡中的景象,嘴角勾着一抹笑。

65一己之力

那衆多敵人被箭雨打了個一團亂,連忙向後退去。

這箭雨雖然猛烈,卻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僅僅片刻之後便不得不停歇下來。乙三通過千裏鏡大致估算了一下,這一波大概只幹掉了不足百人。畢竟對方剛從山下上來,稀稀拉拉的一長條,站位疏散,許多人壓根沒來得及走入射程。雖然這個效果不盡如人意,也該知足了。

敵方衆人不敢再靠近,在射程之外聚集起來,似乎正讨論着什麽。

乙三看準時機,觸動另一處開關。

頓時,“轟”“轟”“轟!”陣陣巨響連綿不絕,震耳發聩。隔着千裏鏡,只能看到一陣煙塵彌漫。

片刻後煙塵散去,露出一地焦黑殘肢。

乙三笑了:他特地将地雷埋在弩機射程之外,等的就是此刻。

這一波的效果異常顯著,至少了結了數百人的性命。哪怕幸存者也是狼狽至極,躺在地上哎喲喲地直叫喚。

一切還沒有結束。乙三兩指又是一動,便是數個滾筒從高處往下砸落,個個外圍都布滿了可怖的密刺。

不少幸存者當場青了臉色,趕緊四散跑開,稍慢一步就被那些釘筒追上壓過,帶出一片血肉模糊。

不等他們歇口氣,林中又猛地飛出許多利刃,在衆人之間回旋着,收割着性命……

一個敵人的頭顱被割下,又一個敵人的雙腳被斬去……乙三在千裏鏡後看着這一切,嘴角始終勾着笑,神色卻半點不見輕松,始終那樣凝重。目前為止,似乎一切都很順利,乙三手心的汗卻越滲越多。

弩機帶走了數十人,地雷帶走了數百人,釘筒和飛刃各帶走了百來人,敵方已經失去了約莫一半的戰力,但還有一半!

然而,乙三這邊,能用的兇器已經幾乎都用了。

乙三離開了千裏鏡,稍稍向後靠着,仰頭舒了一口氣,強行令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邱氏的力量不止這麽點,還有更多的可怖武力正在倉庫裏積着灰。但在剛才那有限的一個時辰裏,乙三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稍稍将雙目閉緊片刻,然後再度睜開,重新看向千裏鏡。

敵方已經發現了攻擊的停歇,卻不敢再聚在一處。

鄭克天躲在數裏外,吊着嗓子嘶吼着,“你們這些窩囊廢!都在搞些什麽!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就被弄得這麽狼狽!”他又想起這群“窩囊廢”是自己現在唯一還能依靠的勢力,将剩下的罵聲給咽進了肚子裏,轉而高叫道,“沖進去啊!只要沖進去就給你們十兩銀子,每個人十兩!第一個進去的封王封侯,記從龍之功!”

在重賞之下,幸存者們又打起了精神,重新向石欄沖去。

乙三再度撥動了最靠近右手的那處開關,沒有了初時的那些意氣風發,卻多了些疲憊之感。

他看也沒看結果,将千裏鏡往脖子上一挂,又從屋中找出一柄長弓背在身上,撿起箭婁,推開門,遁入街道。

第一波建功的那弩機,在敵方衆人再度靠近石欄之時,又一次發動起來,将剩下的箭雨一口氣吐出。

乙三在房屋之間穿行着,聽着慘叫聲遙遙傳來,暗自道:這就是最後了。

一個時辰的準備,換來了成千敵人至少半數的減員,他該知足了。

在這最後一波箭雨的打擊下,幸存者們喪了膽氣,徹底四散開來,卻對那重賞還存着一份僥幸,繼續向着石欄之內沖去。這次他們終于沒再受到阻撓,卻不敢放下心來,甚至不敢再一次聚集,只像盤散沙那般散入了街道各處。

乙三小心的掩藏着身形,靠近過去。他已經成功将敵人打散了,剩下的,就是在這盤散沙之間找到自己的目标,一舉擊殺。

他猜想,吹笛人肯定不會在這第一批沖入之人中,必定還藏在後面。

忽然間一個敵人從街道另一頭沖過,意外發現乙三藏在屋檐之下的身影,險些大喊出聲。乙三擡起長弓,一箭射中了那人的喉嚨。

長弓并非是普通的長弓,箭也并非是普通的箭,它們聚集了邱氏最精湛的技術。一經射出,無形無影,靜默無聲,卻迅如閃電,勢如破竹。

無聲無息地收割完這條性命,乙三翻身爬上屋頂,轉移了自己的位置,又尋了個隐蔽處站起身來,擡起脖子上的千裏鏡。

許多敵人已經闖入了邱氏諸人的房屋之中。乙三面色平靜,他早料到了這點。邱氏雖然已經數百年沒有自由,卻還有着雄厚的錢財積累,随便一戶人家裏都少不了金玉之物。這些,本來便被算入了他拖延地方腳步的計劃之中。

乙三向着族外,小心翼翼地移去。

但意外總是會發生的,他遇到了一夥十餘人組成的小隊。

乙三擡起長弓,在他們靠近之前解決了五六人,而後抽出腰間利刃。那還是他慣用那柄機關劍,長短随意,可柔可剛,在群戰中也算是有着優勢。

他最終将這十餘人全數殲滅,卻沒能阻止他們叫破自己的存在。更多敵人被引來。

乙三深深吸了一口氣,招式不亂,應對着一個接一個的敵人。在他的前方,敵人又一次聚集起來。

當乙三終于殺破重圍,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幸好這場處于邱氏一角的騷動并沒有引起鄭克天的注意,圍攻乙三的只是幸存者的其中數分之一。然而乙三無法殲滅這麽多人,只能在殺出重圍後選擇逃走,小心翼翼地再度掩藏自己的身形。

他受了傷。敵方弓箭手的一柄箭貫穿了他的左肩,還有一柄劍割開了他的腰側。乙三急急處理着傷口,不讓滴落的血跡成為自己行蹤的标記,心中已經是一片悵然。

那些人絕對不會眼睜睜看着他逃掉,就算尋不到他,也一定會将他的存在散播出去。每再往後推移一刻,乙三便會更舉步維艱一分。

吹笛人的身影,卻至今都沒有發現。

他還是太自負了,太想當然,太高估了自己。

他憑什麽以為自己能憑一己之力做到那種地步?不,乙三告訴自己:不是他想那麽以為,是他只能那樣以為。因為他只有一己之力。

乙三晃了晃腦袋,讓自己重新燃起戰意。但他失血多了些,視野已經有些模糊。

乙三重新翻上屋頂,面對前方,再度拉開了長弓。

他忽然之間改變了主意。他不該一心尋找吹笛人,對方那麽多人,邱氏這麽大,尋找一個人太依賴運氣。他該做的,是殺敵。

敵方就那麽多人,殺死一個是一個。

他多殺死一個,其餘族人所要面對的就少一個。

就算沒有找到吹笛人,沒有令族人拜托蠱毒的控制,邱氏好歹還有那麽多人,好歹還有一半能夠動彈,他不該将自己的族人當成什麽都做不到的小白羊。殺敵吧,盡情殺敵吧,如果他無法徹底消除族人們将要面對的威脅,至少也要拼盡全力将這份威脅減到最小。

減到最小之後的威脅,就是族人們能夠面對得了的嗎?

乙三想,這個問題或許已經沒有思考的必要了。

他或許已經看不到結果。

乙三一次又一次地拉開那柄長弓,一次又一次的轉移着自己的所在,漸漸地手心發了麻,腿腳也開始酸痛。

日頭已經西斜,乙三不知道自己已經堅持了多少時辰。

又有一柄箭從他的腰腹處貫穿,又有一群人開始再他面前聚集。

乙三想,快要結束了。他很快就可以休息了。

忽然之間一聲慘叫遙遙傳入了他的耳中。

乙三一愣:現在這種時候,除了自己所在的這個角落,還有哪裏能産生慘叫?

但這慘叫不僅發生了,還連綿不絕。

對面的敵人起了一陣騷動。

乙三抓住這個破綻,趁機逃出。他馬上就要又一次活下來了。

敵人在他身後射出數箭,被他逐一躲過。只有那麽一柄,擦過了他的小腿,釘入了腳旁的地面。

乙三身體一歪,滾入了身側的小巷。

卻沒有人追擊而來。

乙三回頭向巷口望去,只看到一捧血從外面噴上了牆壁。

他按住自己的傷腿,撐着牆壁直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然後他看到了一地屍首,以及站在血泊中心的兩個人,兩個頗有些眼熟的人。

其中一個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而後臉上浮現出一種驚喜之色,回頭喊道,“愛白!找到了,果然在這裏!”

愛白?乙三想,這個名字可真熟悉啊,熟得像是刻在了心裏一樣,愛白……愛白,愛白……祁愛白!

乙三望着從街道另一端沖來的那個人影,徒然清醒了過來。

是祁愛白呀!是他日日思念的祁愛白啊!他怎麽可以忘記……他怎麽可以險些就再也見不到了!

“愛白……”乙三發出連自己也沒意料到究竟有多沙啞的聲音,向着那個身影伸出手。他試着向那個身影跨出一步,整個人卻向前栽倒。

祁愛白抓住他的手,讓他倒在了自己身上。

“你……”他看着他一身的傷勢,眼眶發紅,緊緊咬住牙齒,“你怎麽能把自己搞成這樣?你……莫非……只有一個人?”祁愛白意識到乙三的處境,手都有些發抖。

乙三笑着撫摸上他發紅的眼眶,“不,我還有你。”

66戰後

祁愛白看着乙三這副模樣,心中既是心疼又是後怕,隐約間還有些出奇的憤怒。他想要扶着乙三起身,但乙三渾身的傷,一不小心擦到一下便疼得直哼哼。

不知怎麽的,乙三剛才分明還能動彈,一見到祁愛白便跟已經完全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似的,直把自己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對方身上,站都站不起來。

祁愛白不敢妄動,只立在那兒不知所措。

那邊許雲和肖靈解決了剩餘的敵人,回頭便看到這兩人這般模樣。肖靈忍不住咳嗽一聲,提醒他們注意場合,而後問道,“現在是什麽情況?邱氏其他人呢?”

乙三将脖子上的千裏鏡取下來,遞給他,又解釋了一下蠱毒和吹笛人的事情。

肖靈擡起千裏鏡,轉着身往四處望了一圈,轉到一半忽然一頓,将千裏鏡放下片刻,眨了眨眼,再重新看去。随後他将千裏鏡遞還給乙三,“你之前準備找的,是不是那群人?”

乙三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當即咽了一口血。

向前直走數條街道的一間房屋中,堪堪向外走出了約莫二十個人。其中被護在正中間的那個,手中赫然握一根碧綠色的笛子,還正吹奏着。

什麽叫老天不公?這就叫老天不公!

還不等他将那口血徹底咽下,許雲與肖靈兩人便從他的神色中知道了答案,同時甩了甩手中的劍,向那群人筆直沖去,眼看着就要搶下這個人頭。

乙三不甘心,一時間熱血上湧,居然也跟着沖去。他倒還真邁開了幾個步子,只是疼得臉色發白。

祁愛白趕緊追上。乙三斜靠在牆邊,趕在他出言責怪之前,果斷拉弓搭箭。

此時肖靈和許雲已經沖到了那群人面前,兩人雙劍,招式精湛如行雲流水,又兼配合精妙,片刻間已經将那群人打散,露出最裏面吹笛人的身影。

“閃開!”乙三忽然大吼了一聲。

肖靈趕緊往旁一閃。他邊納悶着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聽話,邊擡頭一看,只感到耳旁一道勁風吹過,眼前那吹笛人的腦門上已經多了一個孔洞。一道血柱從那孔洞中飚出,吹笛人直直往後倒去。

“你想連我也一起殺了嗎!”肖靈憤怒了。

乙三卻沒有聽到這憤怒。他只顧着将那一箭射出,随後便兩眼一黑,暈迷得幹脆利落。

肖靈無奈,只得囑咐祁愛白把乙三拖到個幹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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