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別扭
沈虞眼眸中的光芒驟然熄滅。
像是煙花在寂靜的夜空中絢麗的綻放,又在綻放到極致時一瞬間灰飛煙滅,光芒破滅,取而代之是洶湧的惶恐與落寞。
眼圈紅了紅,沈虞飛快地低了下頭。
“對不起,對不起世子,是妾失禮了。”她低聲道。
是他太兇了?
李循沉默了片刻,松開她的手腕,看着她手腕上的那一圈紅痕,緩緩道:“回去吧。”
旋即轉身叫了一聲翠眉。
沈虞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常,平靜道:“是,世子早些歇息。”
昨夜這段小插曲來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一早,沈虞就來找翠眉,把昨天她給李循扯壞帶子的那件中衣取了回去,準備縫補。
“世子妃,這種小事還是奴婢來吧!”
王府裏有專門的繡房,就連王妃王氏都不時常給衛王做衣裳,至于日常縫補之類的,翠眉完全可以勝任。
但也不知怎麽的,沈虞似乎極是堅持,她明明是尊貴的世子妃,王府未來的當家主母,可每天卻仿佛像個陀螺似的,不知疲倦地轉動着,好像停下來就受不了似的,連王氏似乎都比她要閑适些。
剛剛在盈月院裏用完早膳,時候已是不早了,沈虞還要急着去處理庶務,這會兒正坐在窗下給李循補中衣。
沒一會兒,外院的管事婆子趙貴家的忽然過來,說是郊外的一處莊子佃戶和莊客起了大沖突,鬧得不可開交,下頭人俱不敢擅專,想叫世子妃拿個主意。
沈虞将針線放進了笸籮裏,轉頭問青竹問道:“王妃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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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出去打聽了,後又回來,“王妃昨夜沒睡好,這會兒正頭疼呢。”
沈虞點了點頭,由小丫頭伺候着換上了衣服,對趙貴家的說道:“待會兒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沈虞這一去就是一整天。
到了傍晚時分,李循回府,回了琅玕院,出來迎接他的是翠眉。
李循沒在意。
徑直進了書房。
書房裏亮堂堂的,卻沒人。
案幾上擺了盞茶水,李循端起來嘗了一口,待嘗到那清淡的味道後,眉頭驟然一鎖。
他把翠眉叫進來,“重新換盞茶,這茶水冷了。”
“是是。”翠眉連着應了好幾個是,又去耳房中重新泡了壺茶,這才小心翼翼地端過來。
“世子妃呢。”李循漫不經心地問。
“世子妃……世子妃好像出去了,具體去了哪兒,奴婢也不知道。”
沈虞早上走得很匆忙,估計只有王氏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翠眉哪裏敢去插嘴問,斟酌了片刻,擡眼看着李循道:“不如奴婢現在去松桂堂問問王妃?想是興許世子妃家裏有什麽要緊事……”
“不必了。”李循打斷她。
李循素日裏雖看着威嚴攝人不茍言笑,但他從來不會亂發脾氣,有時候甚至翠眉做錯了事,李循也不會重罰,在外人人都誇他禮賢下士、胸懷寬廣,在王府裏,對繼母王氏雖不親近,卻也十分客氣,晨昏定省從未落下。
但也不知為什麽,世子語氣很平淡,面色也如往常一般平靜,但翠眉總覺着,世子這話中透着一股子氣性和不悅。
後來事實也證明,她确實沒有料錯。
因為沈虞從外頭回來之後,過來給李循送茶之時,陳風進去了一會兒,出來後便很抱歉地說:“世子妃,世子正忙着,說不見您。”
說完後還壓低聲音問了句,“世子妃,您昨晚是不是和世子鬧別扭了?屬下看着世子神情似是不大好?”
鬧別扭?
難道,他還在因為那件事生氣?
沈虞蹙了蹙眉,有些不大理解。
早晨來給他送早膳的時候,他明明還誇了一句她做的蛋羹“勉強過得去”,怎麽到了晚上又忽然翻起了舊賬?
“好冷,世子妃,咱們還是先回去吧。”青竹攏了攏衣服,說道。
現在不比前些時日,外頭可冷了,屋裏也沒開窗戶,她看不見他,就算是外頭幹等着也沒意思。
沈虞點了點頭,決定先回去,等明兒早上再來,說不準李循就消氣了。
不過令她着實意外的是,第二天她端着精心準備的早膳過來的時候,李循……走了。
“世子一大早沒用膳,就出去了。”翠眉說道。
頓了頓,又悄悄添了句,“世子妃,世子好像真生您的氣了,不如晌午等世子回來的時候服個軟,撒個嬌,說不準世子就消氣了。”
撒嬌……
沈虞眼皮跳了跳。她好像不大會。
大約昨晚沒睡好,她面色也有些憔悴,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每天起早貪黑溫柔體貼地服侍自己,便是塊兒冰塊也能給捂化了吧?翠眉是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家主子爺是如何忍下心能叫世子妃吃閉門羹。
“昨兒傍晚世子回來,世子妃那時不是不在嘛,奴婢就學着您的樣子給世子沏好了茶,以前奴婢沏的茶世子也沒說過什麽,昨個兒也不知怎麽的了,就叫奴婢将茶重新換了,之後還問您,說世子妃哪兒了。”
“奴婢當時并不知,便說興許世子妃是回了娘家有事,世子之後也沒再說什麽……再晚些您回來的時候,世子好像就不高興了。”
翠眉猜測道:“世子妃,您說世子是不是因為他回來沒看見您給他沏茶生氣了?”
說完又搖頭,“不對不對,世子不是這樣的人……哎呀,奴婢不該這麽揣測世子,世子在宮裏和朝中事忙,保不齊是遇上什麽亂子了,心裏頭煩,世子妃別放在心上。”
沈虞認認真真地聽完,輕聲道:“昨日鄉下的莊子裏出了些亂子,王妃身體不适,我便去處理了,沒有及時趕回來告知世子,這确實是我的不是。”
又看向翠眉,屈了屈膝,誠懇道:“還要多謝翠眉姑娘提點了,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姑娘不要推辭才好。”
叫青竹從荷包中抓出一把錢來,青竹往翠眉手裏塞,翠眉直推,嘴裏不住的說着:“世子妃太客氣了!”
一溜兒煙就跑了。
晌午李循依舊沒回來,打發小厮回來遞了個消息了事。
到晚間李循回來,先去給衛王和王氏請安。
因之前李循說過,沒有他的吩咐不許沈虞他的房間,因此昨晚李循拒了沈虞進琅玕院之後,這消息立刻就傳到了明德院中。
衛王本想跟兒子好好說說這事,怎麽剛和世子妃關系有所緩和,又鬧別扭了?別人都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他這兒子可好,連門都不讓新婦子進,甭提和好了。
王氏卻勸道:“不癡不聾不做阿翁,世子的脾氣王爺也知道,話說多了反而招煩,不如再等等,委實不成的時候妾身再去說。”
衛王嘆了口氣,遂未再問起此事,父子兩人敘了些朝政上的話,李循才回了琅玕院。
翠眉捧着茶進來放下,拿起剪子将一側的銀燈挑得亮亮的,佯裝無意道:“世子爺,奴婢今日碰見松桂堂的孫嬷嬷,才知道世子妃昨日原是去了郊外的莊子裏,莊子裏的莊客和佃農鬧出了些事端,差點兒把人給打傷了,因王妃身子不适,才叫了世子妃過去調停的。”
“那群莊稼漢都是些粗魯的漢子,也不知世子妃那麽柔弱的一個女子有沒有給吓着……”
說完悄悄觑了李循一眼,見他果然停了手中事宜垂眸沉吟,心中微微一動,擱下剪子便矮身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門外陳風便聽裏頭沉聲吩咐道:“将府裏的管事婆子叫過來。”
沈虞過來的時候,正看見府中的管事婆子趙貴家的從琅玕院中出來。
一見到她,趙貴家的忙誠惶誠恐地上前來,站在離沈虞一丈外的地方問好,“見過世子妃,世子妃萬福。”
沈虞笑着點頭示意。
“世子不是不愛管內宅庶務麽,這趙貴家的是有什麽天大的急事敢來琅玕院?”青竹好奇道。
說話間兩人進了琅玕院,翠眉見到她就笑,小聲說道:“世子在裏頭等着世子妃呢,世子妃快進去吧!”
沈虞心中微微驚詫,李循找她有事?她低頭看了看手上捧着的那件中衣,舉步走了進去。
沈虞今日穿了一件蓮青色繡折枝梅花緞面小襖,襯得她的面龐格外的秀氣,她的腳步聲很輕快,一下下落在地上,頭上簪着那支釵子便随着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時間,沉悶的書房好像都有了人氣兒。
“世子,這是妾身為您補好的衣裳。”她把端盤放在一側的案幾上。
李循瞥了一眼,應該是那日她給他扯壞的中衣,“放下吧。”
語氣也聽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李循總是這樣,給人一種摸不透的感覺,和他相處起來實在是累,還要去猜他的心思,還要迎合他不能叫他生氣。
沈虞心裏微微嘆了口氣,試探着問:“世子,妾身昨日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惹您不高興了?”
李循說道:“沒有,你想多了。”
等了一會兒他也沒有想說下去的意思,語氣還冷冷淡淡的……
罷了,不說就不說吧。
沈虞咬了咬唇,本想候着多看一會兒,但又怕惹得他不高興,只得道:“世子若沒什麽事,妾身便先告退了。”
她剛轉頭要走,李循自背後叫住她,“等等。”
頓了頓,又說道:“往後莊子裏佃農和莊客出了什麽事,你不要自己領着丫頭和小厮就去了,記得叫上幾個護衛,否則事情鬧大了,傳出去被有心人編排,會置王府于險境。”
他擡起那雙漂亮的鳳眸淡淡撩了怔愣的她一眼,“王府裏還不缺那幾個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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