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他來了
明熙三十七年三月廿十, 明熙帝下旨令趙王、吳王立刻前往各自的封地就藩,因咯血之疾病情愈重,七日之後欽天監測黃道吉日诏令衛王端為皇太子,臨淄郡王李循為皇太孫, 冊封儀式于含元殿舉行。
是日大殿前丹陛東設禦座香案, 授冊寶官宣讀聖旨、祝禱詞, 文武百官各自按品級東西向而立。
因帝身體抱恙, 冊封儀式一切從簡,儀式中, 明熙帝一身衮冕,親自由掌印太監何祿扶到含元殿前為太子授太子玺。
衛王顫巍巍地接過明熙帝遞來的那塊太子玺,望向明熙帝的那一刻, 忍不住淚水打濕了衣衫。
“哭什麽。”
明熙帝用手替衛王抿去禮服上的那滴淚,拍着他的肩膀說道:“端兒,日後這大周,朕便交于你和則翊了。”
“父皇!”衛王捧着太子玺,含淚跪下,給明熙帝磕頭。
衛王成了皇太子,搬出了原先的衛王府, 自孝仁太子病逝後,東宮閑置了六年,也終于迎來了它的下一任主人。
王氏被冊封為太子妃, 吳側妃為良娣, 其餘的兩位低品級的侍妾亦被封為良媛、承徽。
太孫宮位于東宮的正南角, 又名南內興慶宮,曾是靜愍太子嫡長子李衡,以及孝仁太子的嫡長子延平郡王居住過的宮室。
南內雖不大, 樓閣亭臺卻極是精致,碧瓦飛甍,垂柳杏梨,穿花拂柳間梨花簌簌如如雪落,琪花瑤草,泉石林木,茂林修竹栽種于園中。
亭下有般若溪環繞其間,水引自曲江,向西從由地下暗渠入太液池,景色頗為雅致。
太孫妃不同于世子妃,搬進興慶宮後的日子本該忙亂,沈虞倒閑适了下來,整日無所事事。
倒是王氏開始忙得腳不沾地,當初做王妃,衛王素來懶散,她便只需要打理好王府的庶務,如今成了太子妃,六宮無後,副後德妃被明熙帝以身體不适為由逼讓出了鳳印,她自然便是中宮之主,每日在宮中與太後一同協理六宮。
衛王與李循主外,太子妃主內。
太孫宮平日裏沒什麽事,沈虞看不過去,提出要幫王氏打理,李循直接拒絕,“你自己身體都沒好利索,先将養胖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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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半夜裏她突然下紅,後來喝了鄭太醫的藥,雖好了許多,但之後鄭太醫又給她把了一次脈,私底下同李循說,這次發病畢竟還是傷了沈虞的身子,太孫妃本就身子孱弱,不易受孕,日後還是得喝藥精心調養,切不可大意才是。
李循思來想去,怕沈虞傷心多想,故而決定暫且将這事不告訴她。
雖說是不易受孕,可近來一段時間也最好不要行房,否則光是生産一關便難過。
李循還不至于為了要孩子去傷她的身子,況如今他已是皇太孫,孩子不孩子的,于他也只是錦上添花的點綴而已。
故而這一個月來,兩人只是同塌而眠,他在前朝忙得焦頭爛額,夜裏躺在她的身邊,懷裏抱着她,兩人說上一回兒話、不拘什麽要緊事,哪怕只是些東宮的瑣碎事務,心裏也會熨帖寬慰上許多。
自從搬進興慶宮,沈虞發現張嬷嬷并未曾跟來,問過翠眉,翠眉只不以為意地說張嬷嬷回家養老去了,沈虞卻總覺哪裏不對勁兒。
先前張嬷嬷在家中含饴弄孫,過得也是好好兒的,忽然就生了要回來的心思,如今這才過去幾個月,這怎麽又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到底也是府裏的老人了,不至于這般的朝令夕改。
夜裏她同李循提起此事,李循沉默了片刻,方才揉着她的小腹說道:“不久前生了疾病,過世了。”
沈虞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會忽然就過世了?”
在李循身邊這麽久,她知道張嬷嬷于他而言的重要性,這個伺候了他十一年的嬷嬷,對他來說的重要性不亞于他那早逝的母妃,否則當初翠屏那般欺上瞞下,做出忤逆之事,按照他的性子,也不會只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只将翠屏打發出去了事。
甚至當張嬷嬷回王府之後,依舊以禮相待,尊敬備至。
如今張嬷嬷突然過世,怪不得這段時日他夢裏常被夢魇驚醒,她竟也一點未曾覺察出來。
他總是這樣,什麽事都藏在心裏不肯說……
沈虞猶豫了一下,擡手環住了他結實有力的腰身。
她輕輕地說:“殿下,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李循原本如同被油煎熬了數日的心突然便安靜了下來。
因為知道身邊還有人在珍視愛護他,所以心裏的難過會好受許多。
他默然片刻,緊緊地回抱住她道:“趙王的人以翠屏為要挾要她做眼線來監視我和父王……”
“我沒想到背叛我的那個人會是她,其實……我并未想将她處死,可她自覺對不住我,當日夜裏便在獄中自盡了。”
沈虞一驚,繼而心中微微一嘆。
趙王真的是知道怎麽才能傷害到他,這些時日他表面上雖沒說什麽,但心裏一定難過極了吧。
其實身居高位,也不見得就是件好事,譬如李循,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孫,但若說他這一生尚有什麽歡欣之事……
愛別離,求不得,只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
隔日沈虞叫青竹送了些吊唁的表禮和銀子送去了張嬷嬷老家裏,終歸是伺候過李循的老人,她并未因翠屏之事遷怒她。
李循知道了,也只是淡淡地叫人又添了一百兩銀子。
張嬷嬷的身後事是他派陳風去料理的,只道張嬷嬷是在府裏頭發了舊疾暴斃了。
李循本也有些懷疑沈虞食用的寒涼之物來自張嬷嬷,後來在張嬷嬷房中也的确發現了一瓶尚未開封的紅花。
他後背一陣冷汗,幸好當初他叫青竹倒掉了張嬷嬷送來的補品,否則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趙王剛剛沒一絲反抗地出了長安,若是一味追究此事,怕是要讓東宮落下個骨肉相殘、心狠手辣的名聲,是以他只能隐忍不發,說是皇太孫,卻也不能毫無顧忌的懲處想懲處的人。
不過對于想要賞賜的人,倒是容易。
周讓擔任杭州知州後政績很是不錯,李循便私下叮囑了顧晏清,給沈虞的舅舅周讓又升任杭州知府,顧晏清買一送一,幹脆幫沈虞她那不争氣的父親也在戶部謀了個閑職,宮裏的六局一司也從來不敢給沈虞這個落魄的靖安侯之女臉色看,尚服局的尚儀還三五不時地就往興慶宮跑,光是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就置辦了好幾箱籠。
這個月朝內朝外的局勢也是風雲變幻。
京中不知何時竟起了流言,說當年靜愍太子的巫蠱之案、孝仁太子得舊疾不治而亡,全都是因為有人在從中作梗。
至于那作梗之人是誰,就差指着鼻子罵東宮罔顧人倫弑父殺兄了,李循命錦衣衛将散播流言的人全都抓起來關進了诏獄,嚴刑拷打之下這些人都不曾招供,甚至死前還大喊着東宮乃奸佞,陛下所托非人。
與此同時,颍州渡善教卻又忽地冒了出來,教主高綸、少主李衡打着清君側的旗號繼續在江南西道一帶作亂,僅僅用了半個月的便接連攻下三州陳州、汾州、吉州,一路勢如破竹。
當初周維奉命前去剿匪,不是已經将這群人打得元氣大傷,只剩下逃竄到了颍南的小股勢力麽?可如今這渡善教不光沒收到絲毫的損傷,反而大舉清君側的旗幟,繼續在江南西道一帶興風作浪,擴充勢力。
李循大怒,立刻将尚留在長安的周維叉進了太極殿,逼問之下才得知,原來當初周維在颍州是被這群匪徒給設了障眼法,這群匪徒故意裝作不敵周維,實則暗地裏勾結了颍、吉州二地知府故意做戲裝出一副被打的落花流水的樣子給周維看。
周維輕敵,自以為大獲全勝方才班師回朝,實則是被這群匪徒的障眼法給騙了,一聽說渡善教又卷土重來,連吞三州,哭着喊着要撞死在太極殿裏給三州百姓贖罪。
而今內憂外患愈演愈烈,縱然李循深恨周維吃裏爬外蠢鈍如豬,卻也說什麽都晚了,甚至顧忌着東宮的名聲,還不好直接将周維給治罪,只得将他狠狠臭罵了一頓後叫人叉回了家閉門思過。
處置完了周維,派誰領軍去江南西道攻打渡善教卻又成了一個難題。
左武衛大将軍宋珪曾深得明熙帝信任,接替沈紹後便一連駐紮在了西北多年,只是西北江南相隔甚遠,只怕待宋珪從西北趕到江南西道,河南道都要被這群匪徒收入囊中了。
可為了防備趙王、吳王反攻,李循又不能将駐紮在京畿周圍的幾員大将全部派出去,前不久吳王封地的知州還上了折子,說是吳王已經從長安啓程快兩個月了,算算時候應也差不多到了,然而直到現在他連吳王的人影兒都沒見着。
李循當即派錦衣衛一路北上前往趙王與吳王的封地探個究竟。
轉眼又是半個月,明熙帝昏了數日了,進的多出的氣少,鄭太醫說差不多就在這兩天了。
……
趙、吳二王的勢力不容小觑,當年明熙帝為了平衡朝野,致使兩王在朝中擁趸頗多。
趙王的王妃與兒媳不是國公嫡女,便是名門望族。
反觀太子,皇後早亡,一母同胞的兩個兄長也是冤的冤死,病的病死,可謂是明熙帝親手斬斷了太子的臂膀與依靠,如今又硬推着他上位。
只餘一個皇太孫,或者說,李循便是明熙帝親自為太子培養的臂膀。
自明熙帝病重後,李循為太子上下操持打點,內防趙吳二王謀逆,外調可用之将守疆,近些時日更是每日幾乎住在了太極殿中,與太子一道為病重的明熙帝侍湯喂藥。
終于,明熙帝的呼吸停止在這一日的日落之前。
太極殿中,門窗緊閉,重幔掩映之間,太子一身素服跪在病榻前,對着床上的明熙帝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皇太孫李循則跪在太子身側,看着病榻上早已沒有了呼吸的皇祖父,沉默許久,慢慢地抿去眼角的淚,握住了太子的手。
“父王,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
“如今兩位王叔去向不明,東宮勢弱,一旦皇祖父駕崩的消息傳出去,只怕不出三天兩位王叔的叛軍就會打到長安。”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太子忙抹了淚問兒子。
“秘不發喪。”
李循封鎖了明熙帝已駕崩的消息。
如今已入了五月,天氣轉暖,明熙帝的屍身擺放在太極殿顯然是撐不了多久便會散發出屍臭而腐爛,被侍候在太極殿中宮人發覺。
但李循料定趙王在宮中安插了細作,想必明熙帝駕崩的消息不日便會傳入他的耳中。
但無所謂,反正而今兩王叛亂已是板上釘釘,撕破臉便撕破臉,他還正愁沒有理由解決了這兩位王叔,只要能多瞞一日,他便有時間來調兵部署,利用這個時間差,他完全有信心可以平定叛亂,擁立太子順利登基。
事實也果然不出李循所料,明熙帝駕崩的第五日趙王便率領着叛軍一路從西而來直攻長安,道是衛王父子毒殺大行皇帝,把持朝政、殘害忠良、排除異己,為了皇位弑父殺兄無所不用其及。
當年靜愍太子巫蠱之案與孝仁太子病重而死皆與衛王脫不了幹系,自己此番正是為替天行道,清君側、以告慰二位兄長的在天之靈。
而另一邊吳王也號召兄長趙王率了一隊叛軍東向而來,兩軍會師,意圖兩面夾擊,攻破長安,可惜被關內道的府兵們打落花如水、潰不成軍攜着餘下的叛軍逃往渭南,又被早先埋伏的周維和沈紹截斷,大部隊受到重創。
趙王眼看大勢已去,在斬殺了周維之後立刻抛下後路的吳王,獨自領着心腹和小股叛軍在南路撕開一道口子逃了出去。
此戰已畢,三日後衆人便班師回了長安,太子與皇太孫論功行賞,另遣陳赟追繳趙王餘孽。
趙王自離京城就藩後德妃便留在了大明宮,趙王兵敗的消息傳回來的那一日德妃便于寝宮中自盡而亡,因此趙王深恨李循,認為是李循和太子一道逼死了德妃,從渭南狼狽而逃後便跑去了楚州。
楚州本是望族秦氏本家,而秦家是德妃外家,如今趙王反叛,楚州自然便是趙王的大本營,是以趙王雖敗,勢力猶在,依舊不容小觑。
而定國将軍沈紹則自回京後就生了場大病連着數日一病不起。
如今南地三州尚被渡善教把持盤踞,明熙帝臨死前的意思便是要李循派定國将軍沈紹前往江南剿匪,國家面臨危難,沈紹大病,李循自然不得不将兒女情長和與沈家的糾葛暫且抛之腦後,親自帶了太子賜下的表禮登門定國将軍府看望沈紹。
沈紹一看是皇太孫親自上門來探望自己,立刻掙紮着從病榻上下來,在李循面前老淚縱橫,哭着說自己犬馬之疾,哪裏能勞煩得太孫親自上門探望?
又說自己沒能攔得住周維,周将軍為了戴罪立功不顧他的阻攔便帶兵直沖着趙王的主翼而去,致使他折在戰場之上,他簡直是愧對大行皇帝,愧對沈家列祖列宗和太子、太孫殿下對他的一番期望,本欲自請前往楚州趙王的本家替太子、太孫殿下絞殺趙王餘孽,只可惜他如今這個身體狀況,只怕時日無多,無法完成遺願雲雲。
渡善教那邊還有幾位将軍暫時抵禦,可硬撐畢竟是撐不了多久的。
北有虎南有狼眈眈而視,李循是不用沈紹不行,沈紹也自知如此,才會惺惺作态意圖拿捏李循。
李循頭疼,不想再聽他嘚吧,趕緊虛扶一把,要婢女将定國将軍扶回榻上。
沈紹推阻再三才重新回到榻上,拜見過後,他立刻要女兒沈婼捧茶而入,嘆氣道:“太孫殿下曾與臣的小女有舊,說起來,當年若不是小女沒福氣,在大婚前夕患上了重病,如今只怕早與殿下喜結良緣!”
李循的目光就微微變冷,掃落在下首的女子身上。
“殿下。”
沈婼輕輕地喚了一聲,擡頭眼波盈盈地望向他。
她今日穿了一身極鮮亮的衣裳。
上身是桃紅色的掐腰金絲短褙子,下身是一條淺色的月華裙,鬓上簪了兩朵花鳥絹花,并斜插的一支赤金如意瑪瑙金步搖。
哦,李循看了一眼就想起來了,這支金步搖還是他在她及笄那日贈的,後來她大約是嫌太俗氣,一直沒再戴過,今個兒這怎麽又戴出來了?
李循沒說話,只用目光淡淡地、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直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去接她手中捧着的那盞茶。
從小心翼翼的期待,到不敢置信中仍帶着幾分乞求,最終是他無情之下的失落失望,沈婼的泛着淚光的眸瞬間便紅了,“殿下……”
他竟是連一盞她親手泡的茶水都不肯再喝!
那淚水自雪白的臉上蜿蜒而下,就在她一顆芳心将要被碎成了兩半之際,男人卻又突然收回目光,自她手中将那盞茶接過淡然飲下。
………………………………………………
從将軍府出來上了馬車,李循将那只香囊随手丢到了馬車外。
随行的內侍想到适才在府中發生的事情,長長一嘆。
定國将軍言語間多次提及長女幼時救殿下一事,竟頗有挾恩圖報、逼着殿下娶沈大小姐為太子妃的意味……
不過怕給沈婼瞧見,見着四下無人,內侍還是将那只香囊拾起收進了懷裏。
李循用濕帕子淨了手,閉目仰躺在馬車的車壁上。
沈紹老奸巨猾,意圖以沈婼做太子妃為他剿滅渡善教的條件,否則……呵,只怕他身上這病是不會好了。
他就這麽篤定自己會答應?還不是眼看着如今東宮勢弱,太子仁厚,朝中缺少能領兵打仗的良将,這才想着将女兒送上來,結秦晉之好。
只是他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李循轉悠着腰間白鶴展翅荷包上的玉扣,慢慢陷入沉思中。
回興慶宮後,先回日常處理政務的勤務殿,問起太孫妃在做什麽,翠眉忙道:“今兒是宮裏的幾位太妃入道觀的日子,太孫妃在大明宮幫太子妃安撫幾位太妃呢。”
李循點了點頭。
今晨朝議太子方宣布了明熙帝駕崩的消息,內閣首輔并三公一道宣布遺诏,衆臣痛泣不止,擁太子于大行皇帝靈前繼位,改元仁興,之後下诏安排宮裏的太妃們,生育了子女的暫時還能住在宮中,沒有生育子女的則按照意願,有些去了皇陵守陵,有些則去道觀裏休養。
自德妃自盡後,宮中還是有幾位位分較高的太妃,她們各自為先帝撫育了幾位公主和皇子,沈虞若能與太子妃和她們交好,日後在宮中立足也更容易些。
不過說起來,自趙王起兵後,時至今日,兩人仿佛已有數十日未曾好好說過話了,便是見了,也不過是點個頭行個禮,他又匆匆離開處理事務去了,待他有些時間,她卻又得跟着皇後入宮主持中饋,應付六宮庶務。
如今先帝已然駕崩,仁興帝和王皇後皆搬進了大明宮,南內這邊也該擇日搬遷至東宮。
打從今日起,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太子了。
待安定一些還得行登基禮、冊封太子禮,為先帝拟廟號、谥號……李循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上林署今日新往興慶宮送的新鮮果蔬你去拿了分到飛仙殿,記得多拿些新鮮的葡萄,挑撿飽滿些的送過去。”
兩人邊說邊往勤務殿走,路過一處假山,無意聽見山洞裏頭傳來小宮婢竊竊的私語聲,“……我聽說太子殿下要選太子良娣了,就是如今飛仙殿這位的長姐呢,聽說以前就是太子殿下的青梅竹馬,你說她一嫁過來,咱們太子妃會不會失寵啊?”
“什麽良娣,我聽着太子殿下是選要她做太子妃的!而今冊封禮還未舉行,陛下和太子殿下還要指望着定國将軍去打仗呢,飛仙殿那位的爹那邊不過是個庸碌無為的侯爵,明眼人都知道該選誰做太子妃呢。”
“哎呦,你可吓死我了,這好好的太子妃怎麽能換呢,怪不得下頭的人都不敢喚她太子妃,可飛仙殿那位是太子殿下的結發妻子,我還以為是鐵板釘釘的,若是殿下貶妻為妾,這豈不是要被那幫酸孺罵死了?”
“你懂什麽呀,他們巴不得殿下娶定國将軍的女兒做太子妃,聽說當初太皇太後還特意為太子殿下和定國将軍的女兒拉線,飛仙殿那位素來不得太子殿下寵愛,我瞧着這大明宮立時就要變天了,咱們還是趕緊想法子籌些銀子,想想日後怎麽巴結新太子妃罷!”
聽得一邊的翠眉是面色慘白,冷汗直冒。
早前李循秘不發喪,只對外稱明熙帝病重靜養在麟德殿,但私下裏大家已經将李循看作了太子,只差行冊封禮這一步了。
然而這些日子宮外也不知怎麽回事,竟然都在傳李循準備冊封的太子妃并不是如今的太孫妃沈虞,而是定國将軍的長女沈婼,傳着傳着這話就傳進了興慶宮裏,盡管她三令五申令行禁止不許再提此事,但捱不住人多嘴雜,這次竟然還被李循親耳給聽到了。
翠眉轉頭一看,果然,李循面色陰沉,他負手立在假山前,那雙銳利的鳳眸冷冷地盯視着假山上的孔洞,冷喝道:“滾出來。”
假山那頭的話就戛然而止。
不一會兒,兩個眼生的宮婢就渾身顫抖,連滾帶爬的從假山後頭挪了出來,一見李循納頭便拜邊拜邊哭,“婢子們都是胡言亂語,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啊!”
“口舌,私議,笞四十個板子。”
頓了頓,又冷漠地添了句,“逐出興慶宮。”
說罷沉着臉轉身而去。
芳苑門是興慶宮後宮的必經之處,在那個被打板子,無異于在丹鳳門前被鞭笞示衆,兩個宮婢頓時想死的心都有,在後頭大哭着叫饒命。
翠眉不敢停留,又腳步匆匆地跟上前去。
“自個兒去宮正司領罰。”李循說道。
翠眉愣了一下,忙應是。
太孫……不,今日過後該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處罰那兩個宮婢,是在為飛仙殿那位表态嗎?
可既是如此,又為何放任流言不管呢,那位若是知道,心裏該多難過啊。
翠眉沒敢再問。
老實說,她也不知李循心中如何作想,既然這謠言早就在宮外頭傳了起來,且屢禁不止,那傳進興慶宮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中的事,而殿下明明早有耳聞,卻從未禁止,只是封鎖了興慶宮的裏頭的消息,眼見着是在瞞那位一人而已。
難不成,殿下還真是想娶了那位将軍府的青梅竹馬做太子妃?
是啊,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年少的情誼最是動人,想當初殿下陰差陽錯沒能娶成那女子,後來不光屢次維護她,在栖鳳閣門前,甚至還不惜駁了沈虞的面子,她都從未抱怨過一句殿下的不是。
可自從太孫妃嫁過來,殿下就對她多有虧待,殿下就真的忍心要她由妻做妾,從此後在衆人面前擡不起頭來,被她那個薄幸寡義的長姐壓下一頭嗎?
想着,翠眉忍不住轉頭看向了李循。
這個男人,而今是全天下尊貴的男人之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鐵血手腕平定二王之亂,整頓朝堂、排除異己、拔擢賢良、慧眼如炬,就連陛下都要仰仗敬重。
即便日後陛下有了寵妃,生了新的小皇子,可等小皇子長大成人,他早就是地位穩固、擁趸甚衆的太子殿下,且看如今陛下對殿下的态度,依賴多于隔閡,因此不出意外,殿下就是未來的儲君,下一任帝王。
然而也是這個男人,他心思深沉,城府甚深,任是誰也猜不透,有時候她覺着殿下已是很寵愛那位了,可過些日子他做的事又會叫她産生懷疑——或許殿下根本不愛太孫妃,只是貪圖她的美貌溫柔?
年少的情誼,真比不過結發夫妻危難時的相知相守?
翠眉想問,可她不敢問,數次掠過李循俊美的側臉欲言又止,直到李循進了勤務殿,陳風送來一封從南地急送而來的密信。
翠眉不敢多耽,奉上茶悄悄掩門退了下去。
沈虞從大明宮回了飛仙殿,拔釵換衣後匆匆換洗了幾下就窩到了小榻上閉眼休息。
她躺了一會兒,青竹從外頭給她端進來翠眉剛剛遣人送過來的葡萄,那葡萄洗淨了上頭尚凝着一顆顆豆大的水珠,晶瑩剔透的仿佛翠綠珠子一般好看,又飄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殿下可回來了?”她端凝着桌上的那碟葡萄,想到兩人仿佛已有數日未見過了。
“回來了,正在勤務殿呢,太子妃可要去探望太子殿下?”
青竹将摘了一顆葡萄送到沈虞嘴邊,盡管如今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尚未舉行冊封禮,但大家皆已默認沈虞便是太子妃。
沈虞咬了一口,笑道:“很甜。”
她摩挲着手腕子上的王氏新賜的瑪瑙镯,想到近些時日宮裏宮外的傳言,覺着自己是時候去見一見李循了。
李循沒在勤務殿。
“真不巧,陛下傳召,殿下剛剛出去,太……太子妃可要進去歇一歇等太孫回來?”翠眉問道。
沈虞本想說不必了,勤務殿是李循處理軍政大事的書房,她進去萬一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怕是要惹得他不快。
不過剛轉頭走了兩步,又頓住步子。
回去之後萬一皇後又将她叫進宮去,只怕她又得數日不得見到李循了。
想着就轉身往殿內走去。
翠眉将她延請進殿中,奉茶上食。
殿中金猊博山爐中焚着龍涎香,只是味道太過濃郁,沈虞有些聞不大慣,走到小軒窗旁将窗屜略微支了個口子,殿外清爽的空氣沖淡了随着風吹進來,立刻吹走了大半殿內煩悶的氣息
支好窗屜後,沈虞準備走到一邊的小榻上吃盞茶,就看見李循書案上好幾張紙被風嘩啦啦地吹了下來,散落在地上。
她立刻踅回去又将窗關上,快步走到書案邊,蹲下去将被風吹落的紙箋悉數撿了起來。
驀地,地上一副畫了男子畫像的畫卷就映入了她的眼簾。
那畫卷半敞,只露出男人的眉眼,看着潦草,仿佛只是遠遠一望而畫,可畫得卻極為傳神……乍看之下竟與李循還有七分相似。
然而沈虞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不是李循。
這不是……
腦子“嗡”的一下仿佛炸開了。
她的手劇烈地抖了兩下,幹咽了口唾沫,想繼續展開那副畫,卻又踟蹰了良久,半響才又顫抖着手,只用指尖将那卷畫軸在地上一點點推開。
畫像旁一行注解小字,“四月十八,高綸與廬江郡王李衡在陳州嵩江畔開設行壇講道,途中着青衣者乃為廬江郡王貌”。
再往一旁看——
男子衣青衣,束玉冠,眉眼疏朗,身姿挺拔軒昂,如修竹,似清泉,周身萦繞着一股清貴儒雅之氣,尤其是那雙溫和含情的鳳眼……寥寥數筆,竟勾勒的栩栩如生,仿若真人!
沈虞跌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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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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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