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成婚

破曉之前,曙色未至,寧府內炸開了鍋。

掌印太監鄭全貴擡着喜轎前來,說是奉了嘉和帝的旨意,要接“寧樂”入宮與太子完婚。

寧伯益懵着臉,将鄭全貴拉到一旁,“老夫不明聖意,還請大總管明示,皇上這是何意啊?”

皇太子娶妻,那是要鹵薄儀仗、宴樂儀衛作襯,太子妃乘坐厭翟車入宮①,還要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與太子完成大婚典禮,方可禮成。

鄭全貴嘆了一聲:“寧尚書還不知皇上和太子的心結麽,掌燈那會兒,皇上對太子動怒,傷了太子玉體,非但沒消氣兒,還暴怒了一整晚。十三名禦醫進宮待命,生怕皇上有個閃失。皇上這是有意...折辱太子呢...”

寧伯益大驚失色,他當然知道皇家父子心結未消,可也不能這般任性,折辱了太子,也折辱了他這個二品大員。

民間娶妻尚且講究個風風光光,皇家怎可草草了事,只用一頂小轎就将他的掌上明珠接入宮中?

阿瑤已經夠委屈了,還要受這份兒折辱。

“不行,老夫這就進宮面見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他撸了撸袖子,轉身讓呆滞的妻子為他準備官袍。

鄭全貴一把拉住他,“大人要冷靜啊,你現在去撞皇上的铳口,不是自掘墳墓麽!皇上的脾氣,你又不是不了解!”

阮氏也攔住了寧伯益,“老爺,咱們不能沖動,不能沖動......”

寧伯益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宗人府昨晚才來告知婚期,說是征詢過皇上的意見,大婚定在了下月中旬,今兒一大早就變卦了,想必尚衣局還未趕制出婚服,那要他閨女穿什麽成婚?

“皇上糊塗,糊塗!”

阮氏驚恐地捂住丈夫的嘴,磨牙道:“是你糊塗了!”

聽者有心,若是傳到皇帝那裏,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寧伯益氣得額頭暴起青筋,轉眸看向站在庭院中的寧瑤,哽咽地嘎巴了幾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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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瑤低眸,恬雅的小臉凝着淡淡愁雲,可轉念一想,自己本也是替嫁,太隆重反而會心慌。

她走到父親面前,握住他繃緊的拳頭,柔柔一笑,齒如含貝,“爹爹,聖旨難違,女兒這就出發了。”

雪沫風片,萬木枯黃,唯有巷子口的喜轎為冬日添了一抹紅。

寧瑤換了一件廣袖石榴紅長裙,挽起淩雲髻,帶着蘭兒娉娉婷婷地走出門庑,朝雙親斂衽一禮:“女兒拜別阿爹阿娘。”

沒有送嫁,沒有鬧婚,沒有紅妝十裏的喜慶,寧瑤就這麽手持纨扇,走進了朱漆金釘的宮門,一個人坐在東宮偏殿中,直至黃昏才等來贊禮的官員和命婦。

以及剛剛蘇醒的趙修槿。

自昨晚回到東宮,趙修槿一直處在昏睡中,醒來才知,父皇臨時起興,将皇媳替他迎入東宮。

趙修槿穿着一身緋色四爪金龍華服,緩緩走進偏殿,看着半舉扇子卻未着婚服的女子,心口猛的刺痛。

這場與父皇長年的拉鋸戰中,殃及了很多人,如今也包括眼前的女子。

他來到寧瑤面前,目光透着憐惜,輕輕捧住她的手臂,“委屈你了。”

寧瑤是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才執起纨扇的,并未感到手臂僵麻,只是在聽見這句話時,鼻頭一酸。

是啊,哪個女子會希望婚事草草收場呢,她是覺得委屈,好在太子溫柔體貼,不會讓她感到恐懼彷徨。

“...妾身...不委屈。”

禮官笑笑,幫忙打圓場:“等皇上消了氣,說不定還能為殿下和娘娘補辦大典。”

趙修槿側目,眸光漸冷,“退下吧,這裏沒有你們的事了。父皇若是問起,就說孤照單全收。”

禮官尴尬地咳了下,道了聲“祝殿下和娘娘百年好合”,便帶着妻子離開了。

空蕩蕩的偏殿,只剩下他們二人。

寧瑤還持着纨扇,偷瞧了男人一眼,面頰浮起兩朵粉雲。

趙修槿握住她的小臂,“走吧,咱們去正殿。”

透過錦緞裙襦,寧瑤感受到趙修槿的指尖有些燙,怕是還發着熱,難怪會睡到這會兒。

寧瑤懵懵懂懂地坐在東暖閣內,被趙修槿移開了纨扇。

沒有隆重的儀式,沒有傧相和喜娘,也沒有桌宴和賓客,兩人只是在東宮侍衛和宮人的見證下,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卻扇禮和合卺禮。

沒傅新娘子的桃花妝,卻生了一張桃花面,燭光下的寧瑤雲堆翠髻、巧笑倩兮,美的叫人移不開眼。

管事太監張秉得取走兩人手裏的合卺酒,含淚道了句吉祥話,帶着宮人退了出去。

他是看着太子長到八歲的,深知太子的不容易。五歲喪母,七歲失去外祖父,皇上又對這個兒子不聞不問,若非自小聰慧過人、堅韌隐忍,早已失去了儲君之位。

宮闕深似海,人心不可測,後妃如雲算計多,皇子奪權倚母族,可太子全憑一顆玲珑心,在泥濘中挖開一條水渠,勢不可擋。

從遼東回來的太子已非那個夾縫求生的少年,可該守的規矩不可破,該敬的父皇不能逆,該識的人心不易窺,這種局面不知何時突圍,但東宮近侍都知,太子是潛伏的蛟龍,會有沖上雲霄的那日。

張秉得阖上房門剛一轉身,就被夜色中的宋宇吓了一跳,“诶呦呦呦,宋将軍要吓傻咱家啊。”

宋宇揚揚下巴,“你去跟殿下說一聲,大婚之夜怎麽也得鬧鬧洞房吧。我和兄弟們提了十壇狀元紅過來,想為殿下和娘娘舉個杯。”

他們都是跟随趙修槿從遼東回來的悍将,如今在錦衣衛、兵部、三千營等各個衙門任職,全是趙修槿的心腹,都不想看着自家殿下受委屈。他們的殿下是遼東戰場運籌帷幄的枭雄,實不該受這窩囊氣。

當張秉得回屋禀告時,趙修槿和寧瑤齊齊松了一口氣。

突來的成婚殺得他們措手不及,在彼此還不熟稔的情況下共處一室,實是難事。

發現趙修槿瞧了過來,像在詢問她的意見,寧瑤點了點頭,“殿下快去吧,別讓将軍們等久了。”

這略顯催促的語氣洩露了她內心的慌張。趙修槿吩咐張秉得:“去竈房催催,太子妃一日未進食了。”

“诶,老奴這就去。”

張秉得笑着躬身,快步離開。

趙修槿斜睨一眼低頭絞手指的姑娘,猶豫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不必拘着,随意一些,我讓你的侍女進來陪着,想要什麽、缺了什麽盡管說。”

寧瑤仰起頭,看着溫蘊俊雅的男子,忽然生出一點點的私欲,“那妾身可以将自家的小貓接進宮嗎?它叫雛菊兒。”

趙修槿愣了一下,雛菊兒......依稀記得,那次在宮宴的禦花園中,她抱着自己,嘴裏念叨的就是“雛菊兒”的名字。

唇邊蕩開一抹淺笑,趙修槿收回手,“當然可以。”

寧瑤展顏,軟糯糯道:“殿下快去吧,但最好不要飲酒,你還發着熱呢,一會兒記得服藥。”

趙修槿颔首,轉身走出暖閣。沒一會兒,蘭兒端着兩盤點心走進來,“小姐,這宮裏的點心可真精致,也不知味道如何。”

蘭兒是寧府為數不多知道二小姐替嫁秘密的人,深得寧瑤信任。

寧瑤撚起一塊,塞進她嘴裏,“嘗嘗不就知道了。”

蘭兒吃完點心,跪在寧瑤腳邊,摟住她的雙腿,“小姐,你要是覺得委屈或害怕,就偷偷哭幾聲,奴婢替你看着人去。”

寧瑤搖搖頭,“不害怕,左右逃不過這樁婚事,随遇而安吧。”

耳邊傳來将領們的嬉鬧聲,讓冷清的東宮有了人氣兒。寧瑤打個哈欠,眼皮子開始打架。

殿外,随着一聲“公主駕到”,衆人看向拱門,只見一身桃白色宮裝的趙諾悠氣勢洶洶地跑進來,一見到趙修槿,哇的一聲就哭了。

“父皇太壞了,竟然這麽委屈皇兄!”

張秉得趕忙上前拍大腿,“诶呦公主啊,您可小點聲,這是在宮裏啊。”

趙諾悠一邊哭一邊抹眼淚,“宮裏怎麽了,我又不是沒跟父皇吵過架!若非皇兄在這兒,我今晚就離家出走,十年都不回來!”

衆人汗噠噠,笑着哄起傷心欲絕的小公主。

趙修槿靠在庭院的石桌前,看向自己的皇妹,又看向燃着燈的正殿,忽然覺得宮中不冷了。

而就在這時,莊芷柔帶着遼東将領也出現在了東宮門口。女子濃豔貌美,卻冷着一雙眼。她與将領們剛得了皇帝召見,就被告知太子今晚成婚,心裏仿若被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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