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續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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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實在大得太快了。

明明才懷上沒多久，興許才不到一周，沈雙鯉自己站在穿衣鏡前卻是能看見一個小腹不正常隆起的青年，這人是他又不像他。

鏡子裏的自己穿着冬季白色的高領毛衣，從前的牛仔褲已然穿不了被他丢在床邊。

熟木色的地板上鋪着色彩絢爛的羊毛地毯，四周燃着鬼火暖烘烘的長久不滅，以供他能夠赤腳踩在地毯上而不冷着。

他看着被撐起來的圓鼓鼓的肚皮，側着照了一下鏡子，當真像是突出的半個排球，然而肚皮雪白，膚質柔軟，所以看上去倒不吓人，他自己覺着倒是有種奇妙的美感，這就是傳說中的孕味嗎？

沈雙鯉被自己這想法弄得紅了紅臉頰，又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肚子，最後才乖乖放下毛衣回去床上坐着，他在等江祭給自己買寬松一點的衣服回來。

從前的很多都穿不了了，喊他僅着寬松的袍子在院子裏晃蕩，沈雙鯉也不習慣，總得穿條褲子吧。

原本沈雙鯉的意思是叫同城跑腿或者直接網購，但無所不知的鬼主最近在網上學習了不少東西，夜裏一聽他說要買網上的衣服，立馬就拒絕了，說有甲醛，誰知道送來的東西好不好什麽的，然後第二天就自告奮勇親自出門跑腿。

臨出門前，沈雙鯉從網上找了幾張背帶褲的照片讓江祭照着買，就是不知道能買回來什麽。

對老古董鬼主的現代生存能力頗有懷疑的沈雙鯉摸了摸下巴，總也忍不住的笑，一想到繃着臉的鬼府之主跟售貨員說要買孕媽媽背帶褲，他就覺着可愛。

可是等他樂得在床上翻了個身，又嘆了口氣，原因無他，他出了第一次跟江祭睡想起過去的事情以外，再沒有想起任何回憶了。

興許什麽都想不起來才是好事吧，可是太好奇了。

沈雙鯉覺着，起碼得讓他把第一世投胎出來的那輩子想起來才好，他只記起來一半，只記得自己戴上高僧給的玉佩就百鬼不侵，還跟同窗好友私定終生，可後來呢？

後來他孩子的爸爸怎麽辦？

很傷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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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祭性格表面看着冷漠，實際上沈雙鯉感覺得到，很有點外冷內熱的意思，也有點口是心非，可一旦什麽都說開了，比如現在他們在一起了，江祭就極度愛他且毫不加以掩飾。

那我愛他嗎？

沈雙鯉心想應該也愛的，起初是因為有點愧疚，想要對江祭好，也有點逃避人間想要江祭庇護自己，但現在不止……

起碼沈雙鯉覺得自己一想到江祭就微笑的樣子跟江祭一看自己就想要接吻的樣子沒什麽兩樣。

所以小寶寶将降生在幸福的家庭裏呀。

希望能更像江祭一點，江祭作為正太的時候都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毫無萌感可言，要是有類似江祭的臉的奶娃娃會活蹦亂跳的找自己撒嬌，哇，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預備爸爸沈雙鯉在暖和的被窩裏暢想未來，又很快想着想着墜入夢鄉。

孕夫困頓很正常，更何況懷的是鬼胎，是鬼主的孩子，強悍的胎兒從誕生之日就在吸收所有能夠吸收的力量，貪睡便是沈雙鯉目前最大的孕期症狀。

有意思的是沈雙鯉孕期是不做夢的，但能聽見小孩子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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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府之主江祭在外買孕媽媽背帶褲出了岔子，因為模樣出衆，長發極臀，又因為穿着古時的袍子就出門，還坐着地鐵，于是就一路被拍了個不停。

凡人真是過于聒噪的生物。

江祭淡淡想着，眨眼間，地鐵裏所有信號突斷，連地鐵都‘哐哧’一聲唰的停在地道裏。

周圍尖叫聲、哭聲、咒罵聲此起彼伏，江祭也是愣了一會兒，很是苦惱地等待救援，十分鐘後走出地鐵看見路旁廣告牌裏自己的倒影才想起來自己可以直接離開來着。

不過寶貝這麽憧憬的人間似乎也沒有從前他認為的糟糕透頂，江祭一邊走出地鐵站，一邊在形形色色劫後餘生的人類當中露出個淡笑。

若是有人非要把這個笑做個定義，那麽這是：愛屋及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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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背帶褲這種小事江祭不到半個小時就辦好了，但沒能立馬回去，他被熱情的導購小姐跟傳-銷似的灌輸了一堆十佳孕爸爸準則：

比如不給老婆買漂亮孕婦裝的不是好老公！

什麽？都顯懷了還沒有準備寶寶房間嗎？那豈不是連嬰兒床還有寶寶吃飯專用座椅、代步車、學步車、出門專用散步車、寶寶輔食、寶寶衣服、尿布、維生素、奶粉、孕媽媽專用身體乳、孕媽媽專用尿不濕、孕媽媽專用吸奶器都沒有？！

導購小姐一副天都要塌下來的表情控訴鬼主：“你是怎麽當人家丈夫的！一把年紀了還玩兒cosplay，現在才想起來老婆褲子穿不下要過來買對嗎？嗚嗚嗚……你怎麽可以這樣對為你生兒育女的老婆？！”

江祭則提着十幾個服裝袋子被說教得一愣一愣，深以為然，甚至眼眶都自責到微紅，垂着一向高傲的頭顱，低聲請教：“那我現在買這些還來得急嗎？”

導購小姐立馬又揚起笑臉，搓了搓手，熱情招呼姐妹們過來照顧大客戶，說：“那是當然！先生一看你就很有錢，從前肯定是沒有時間才會忘記，你肯定就是個好老公啊，來來來，咱們商場二樓全是母嬰區，你要買什麽都有，一站式服務妥妥的！但是不少東西比較貴……”

“我要最貴的。”江祭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黑卡，這些都是對他有求的人類孝敬他的，“拿去刷，剛才你說的東西，所有都要，每個顏色都要有。”

導購小姐熱淚盈眶：“先生你老婆看見你買了這麽多，肯定會感動到哭的。”

“還好吧，我不喜歡看他哭，哭起來我會心疼。”江祭看過寶貝老婆許多種哭法，大多數不堪回首，所以目前的幸福真的彌足珍貴。

“哎呦，真的是好老公呢。您跟夫人感情很好吧。”導購小姐拼命拍馬屁。

鬼府之主毫無掙紮落入馬屁消費陷阱：“嗯……”他甚至想像當初碰見的上班族那樣拿出全家福的照片給導購小姐看看，但他手機還是老年機，看來他得換個好點的手機了，裏面要存滿他跟老婆的照片。

“夫人跟着您真的是這輩子都不愁了，現在好男人太少了，能遇見你，夫人肯定看得很緊吧。”

“要我說，先生你以後都要當爸爸了，不如也給自己多買點休閑服裝，再去理個頭發，這樣以後寶寶出生了，也好照顧他們母子，你現在穿的，啧啧……有點不太方便呢。”

“怎麽樣？理發店在三樓，男裝在四樓，先生您在我們店消費了十萬，已經是商場尊貴的VIP用戶，有專門的導購帶您過去理發店和男裝區，您覺得怎麽樣？”

鬼府之主為了老婆什麽都幹得出來，當然要去，站起來就跟着專屬導購上樓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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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江祭在商場瘋狂購物的時候，有陰郁的大學生從破舊的小區車站出發上了公交車，一路循着身旁誰也看不見的鬼魂給的地址，到了三環的老王府。

王府身處市井胡同，道路四通八達，原本老王府門前應當是一片空地來彰顯王府威儀，但現在早被不少違章擴建給占據，于是王府大門口的兩頭巨大的石獅子前面僅僅只有五米寬的空地，背着行囊的沈飛站在王府門前，身後是與他幾乎共生的惡鬼楚吏。

“哥哥在裏面嗎？和那個男人？”沈飛眼下是濃厚的黑眼圈，印堂發黑，眼睛血絲滿布，所見之處跟常人不同，他能夠看見哥哥一直以來看見的東西了。

像是那吊死在樹上的古代鬼魂。

穿過他走向狗洞的貓鬼魂。

排着隊伍進入王府的各式各樣死狀的鬼。

沈飛年輕的面孔裏露出一點期待，在聽見身後懸浮着的惡鬼‘嗯’了一聲，便忍不住前去敲門，瘋狂的、急切的。

門沒有開。

甚至王府內六須管家在惡鬼楚吏抵達王府大門前兩分鐘就戒備起來，知道來者不善，便讓四周的鬼府人員戒備起來，且不許開門，随即迅速發了短信通知鬼主——特別适應現代生活的六須管家完全不記得自己還能意念傳信。

短信發過去半分鐘沒有回音，六須管家準備打電話來着，卻聽見身後熟悉的聲音沉着無法抗拒的力量命令道：“開門。”是沈雙鯉。

“外面是惡鬼。”六須管家急道，“小心是沖着你腹中鬼胎而來的！”鬼胎大補啊！

沈雙鯉卻敏銳地知道不是這樣，他本在睡覺，敲門聲大到震耳欲聾，他才過來看，聽見外面敲門的是沈飛，也感覺到沈飛氣息跟以往不同，更是看見門外鋪天蓋地的烏黑鬼氣凝固着，但怎麽能不開門，他要看看弟弟到底發生了什麽，養父母可就沈飛這一個兒子！

再來，沈雙鯉摸了摸肚子，他感覺得到寶寶也會保護他，所以就像是江祭在那樣無所畏懼。

“開門。”

懷着孕的漂亮青年不容拒絕的說話，姿态竟是跟發火時的江祭有幾分相似，直接叫六須管家看愣了兩秒，下意識就開了門。

随着王府雙扇大門左右拉開，沈雙鯉入眼便是朝他微笑着的弟弟沈飛……和一個已經臉部腐爛掉一半的古裝男鬼。

男鬼團着黑色的霧氣，眸色呆滞，俨然是忘卻前塵往事只剩下執念的惡。

嚴格意義上來講，不是從前活着的那個人，是惡念執念，是沒有人性的惡鬼，存在于世不是為了報仇就是死得不甘心。

“你是誰？”沈雙鯉還是只穿了毛衣，下面什麽都沒有，披着老公的披風出來，但風還是從下往上貫，冷極了，可現在顧不了這些，他着急地看着那惡鬼，毫無半點好感，“如果你能離開我弟弟，那我逢年過節都會給你燒紙的。”

弟弟沈飛流着眼淚走上前，說話的時候，原聲與惡鬼粗粝的聲音重疊：“哥哥，他是我招來的貴人啊，我很早就知道你能看見不吉利的東西，可是你那麽害怕，我卻不知道你害怕什麽，現在好了，我跟你一樣，你看見什麽我也能看見，以後我能夠保護你了……”

沈雙鯉皺眉，不等他說話，弟弟又換了一副神情喊他：“阿雙，我的阿雙，我們大婚啊……我們大婚……我沒來遲吧？”

話音一落，整個王府被幻境籠罩，眨眼間多處無數來參加大婚的賓客，他也着婚服，而眼前的弟弟容貌模糊起來，漸漸化為一個儒雅清俊的男子，對他笑着說：“阿雙，該敬酒了……随我一同去吧。”

沈雙鯉身處幻境中，意識不清，忽地無法控制自己要将手遞過去，但垂眸瞬間卻瞧見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對勁，肚子裏有孩子才對，很大了……他有老公了啊，叫江祭，是個大美人……

只是心裏想了想肚子裏的孩子的功夫，幻境猛地從頭頂劈開，穿着薄薄白襯衫，剪了狼尾碎發，穿着休閑西褲，手裏提着一堆嬰兒用品，雙目血紅的鬼主俯沖下來，一把掐住沈飛的脖子，也将惡鬼楚吏掐住，手指頭只要微微一動他就能讓這該死的賤人一同灰飛煙滅，但是身後卻突然擁上一個擁抱。

是他的寶貝老婆。

沈雙鯉剛才要多鎮定自若，現在就有多想被哄被抱，沖過去就摟住形象大變但依舊桀骜帥氣到發光的江祭，眼淚掉了一臉，撒嬌道：“老公，你怎麽才回來？我好害怕。”

殺人和哄老婆，自然也是哄老婆重要。

鬼主漆黑刺入沈飛脖子裏的指甲都縮了回去，手裏捏着的嬰兒用品袋子也掉了一地，轉過去一把抱起依偎過來的老婆，親了親對方的唇，說：“抱歉。”

沈雙鯉回吻過去，從江祭那裏得到足夠多的愛意後，才好奇似的坐在老公懷裏，看被定住的沈飛和惡鬼，心裏澄明，清楚惡鬼大概跟自己某一世有關。

這惡鬼的執念怕是大婚之夜沒能完成，所以找到自己就想繼續完成婚禮。

可怎麽辦，你來晚了，再續前緣這件事已經有人和我做了。

沈雙鯉是希望安定下來的，他不像剛剛離開鬼府的自己，什麽樣的人生都想要嘗試一遍，現在的他幾乎像是玩兒累了，回過頭來發現原配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所以回歸家庭的浪子。

沈浪子還懷孕了，這段時間跟老公也蜜裏調油，感情好到不行。

浪子不想有什麽波折，也不想讓自己的感情之路更狗血多舛，于是就這麽望着那惡鬼，茫然的，抱歉的……害怕想起什麽……害怕過去。

名喚楚吏的惡鬼只是被那麽看着，明明沒有思維，只是惡念，身影還是越來越淡，暫時主動消失得就像是沒有存在過，留下倒地的沈飛一屁股摔在地上，後腦勺也磕了個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