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高深莫測
宋羽河被突然的關門聲吓得手一抖,一顆螺絲從手中滾下去。
他往前走了幾步,正彎腰去撿,剛被關上的門再次被打開。
一擡頭,便是薄峤那張居高臨下滿臉麻木的俊臉。
宋羽河撿起螺絲,訝然看着他。
那門聲也把整班的學生吓了一跳,見薄峤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忙打招呼。
“薄老師好。”
薄峤努力和顏悅色:“嗯——這投影器什麽時候能修好?”
修好趕緊走。
薄峤已經對宋羽河的陰魂不散感覺到了害怕,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有種神奇的魔力,否則為什麽他想方設法避開他,卻總是在無意間撞個正着?
薄峤面無表情地心想:“太可怕了。”
難道,他是宋關行特意派來故意折磨他的?
聯想起兩人都姓宋,這小漂亮的五官和那該死的宋關行也有點像,薄峤越來越覺得這個想法很可信,看着宋羽河的眼神也全是警惕。
宋羽河沒注意薄峤那熟悉的吃人表情,又走了回去,将最後一顆螺絲釘裝上去。
“已經好啦。”
說完打開了開關,上次閃退的全息投影毫無預兆地投在面前的講臺上——是一具被解剖過的全息身體。
宋羽河并沒有被突如其來的身體吓到,熟練地将檢修單拿起來,用脖子上挂着的章蓋了個【已修】,遞給薄峤,讓他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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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峤巴不得他趕緊走,拿過來龍飛鳳舞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宋羽河檢查了一遍,點點頭,開始收拾桌子上的工具。
薄峤本來還擔心他又像在輕軌上那次目不轉睛盯着自己,見狀終于松了一口氣。
走了就好。
趕緊走。
再也不見。
就在這時,下課鈴突然響了。
下節課還是全息解剖課,薄峤也懶得看宋羽河在那收拾工具,轉身溜出去,打算再喝杯咖啡壓壓驚。
好在這姓宋的修完機器後就走,否則就不是一杯咖啡就能解決的事了。
宋羽河不知道有人被自己吓到,他臉色有些蒼白,垂着濃密的羽睫熟練地将一堆工具塞到箱子裏,骨節分明的五指像是在琴鍵上飛舞,像是在撥弄陽光。
薄老師一走,班級裏的學生立刻放飛自我,一群人蜂擁到了講臺旁。七嘴八舌地和宋羽河搭話。
“你叫宋羽河是嗎?你修機械好厲害啊,就這樣擺弄兩下就好了!”
“是啊是啊,這玩意總是壞,一卡一卡的,可煩人了。”
宋羽河好奇地看着他們。
之前陸鏡和他說過,伏恩裏大學和格林芬醫學院水火不容,曾經格林芬學院的一個學長還攻讦過伏恩裏大學,說他們是個只會擺弄零件的修理工,大肆嘲諷。
兩所學校一個是和冰冷的鐵疙瘩朝夕相處,一個是和溫熱的人體打交道,相互之間完全無法理解對方的浪漫。
陸鏡當時還吓他,說格林芬的人都很可怕,萬一他在校外落單,肯定被欺負。
宋羽河并不知道那是陸鏡想要拐他一起出去玩的陰謀,似懂非懂地信了。
這次來格林芬,他還以為會被人各種欺負為難,57都準備好要暴怒宰人了——畢竟他在修東西時,全班人的眼神都像是X光一樣對他上下掃射。
沒想到,他們出乎意料的友好。
宋羽河受寵若驚,一一回答他們的問題。
“我叫宋羽河。”
“修好了就不會壞了,也不會卡。”
這群學生更起勁了,只說了兩句就“羽河”“羽河”地叫了起來。
“羽河還要去修其他的東西嗎?”
宋羽河回答:“不去修了。”
湊到最前面的男生興奮地提議:“那要不要在這裏聽一節課啊?”
宋羽河一愣,腦袋上冒出幾個問號。
聽課?
“是啊是啊。”旁邊趕忙有人附和,“我們薄老師講課風趣幽默,通俗易懂,而且不會讓人起來回答問題,課後作業還少,簡直是模範老師啊。”
宋羽河沒上過幾節課,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可是我是學仿生機械的。”
前幾天論壇上,伏恩裏和格林芬的學生還在就“仿生機械零件和人體器官的相關性”大戰了數百層樓,大罵什麽“仿生機械就是屑啦!冰冷的機械零件能和浪漫的人體一樣嗎?!”,逼得管理員出來删了帖子才作罷。
為那帖子高樓貢獻了不少罵戰的學生們此時卻眼睛眨都不眨地說:“仿生機械零件和人體器官不分家嘛,上一節我們薄老師的課,對仿生機械也是很有用的!”
此話一出,其他人都在古怪看着那個學生。
那男生橫掃了他們一眼,衆人才立刻附和。
“是啊是啊,就上一節課吧。”
“如果這個全息投影器再出現問題,羽河也能現場修是不是,省得再跑一趟了。”
“對對對,言之有理啊!”
宋羽河滿臉懵逼地被一群人拉到了第二排的空座上坐下,還被塞了一本書。
57無論遇到什麽事都會往最壞的打算想,被這群人無來由的熱情刺激到了,冷聲說:“他們不會要解剖你吧?那我先解了他們!”
宋羽河:“……”
為什麽感覺57的被害妄想症更嚴重了?
沒一會,上課鈴聲響起,成功喝完一杯咖啡将驚吓徹底壓下去的薄峤試探地打開一條門縫。
很好,講臺上空無一人。
薄峤松了一口氣,這才将門大開,擡着輕松的步伐走了進去。
他漫不經心地走到講臺上,垂眸翻開書,又把全息投影器打開,打算繼續講課。
只是薄峤剛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隐約感覺到好像有一道奇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皺起眉擡頭瞥了一眼,視線直直看向第二排正當中懵懵看着他的宋羽河。
薄峤:“???”
薄峤:“……”
薄峤一身溫文儒雅的學者氣質散得幹幹淨淨,幾乎是秒切換到了冷酷無情的殺手,視線冷冷看着宋羽河,滿臉寫着“你怎麽還沒走?”
只是等他看到全班學生滿臉“無心上風趣幽默薄老師的課,一心只想欣賞美色”的表情,頓時明白了。
——就宋羽河那張漂亮得不近人情的臉,足以讓這些春心躁動的少年少女們不留餘地地想要留他再久一點。
薄峤也沒趕宋羽河出去。
畢竟人家剛剛修完機械,直接趕人家孩子走,和過河拆橋有什麽區別?
薄峤冷冷看着那群直勾勾盯着宋羽河的學生,心想既然這麽躁動,就多寫點作業吧。
沒一會,本來還在高興能留下宋羽河共上一節課的學生們頓時笑都笑不出來了。
他們“風趣幽默”的薄老師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講課風格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既不幽默風趣,也不通俗易懂,甚至經常讓人起來回答問題,課後作業更是前所未有的多。
所有學生滿臉寫着“薄老師你怎麽了啊薄老師!到底受了什麽刺激?!”的崩潰。
薄峤冷漠無情,完全無視他們如喪考妣的表情,講完課後,在一片慘叫哀嚎聲中,施施然收起課本離開。
宋羽河:“……”
衆人的春心被無數課後作業壓得再也躁動不起來了,連宋羽河走了也只是蔫噠噠地打個招呼,沒像之前那麽熱情。
宋羽河心有餘悸地走了。
“有點可怕。”宋羽河和57說,“我都沒聽懂這節課到底在講什麽,那課後作業也不用我做吧?”
57說:“你又不在這裏上學,做什麽課後作業?”
宋羽河心想也是,上課上傻了都。
他正拎着工具箱出教學樓,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他。
“宋羽河。”
宋羽河回頭看去,薄峤正站在後面,淡淡看着他。
他換了個帶着鏈條的銀邊眼鏡,襯着氣質更加儒雅清冷,踩在灑在地上的陽光緩步走來,好像在走紅毯。
渾身上下四個大字——裝逼如風。
“先生。”
宋羽河見到他身上的外套,終于想起來什麽,乖乖地說:“上次多謝你的外套,我已經洗好,下次帶過來給你。”
薄峤保持着得體的表情,随意點頭應了一聲,将布置的一沓課後作業給他,淡淡道:“這是這節課的課後作業。”
宋羽河:“???”
宋羽河一臉茫然地接過來:“啊?我的?”
可他不是格林芬的學生啊。
“對。”薄峤大尾巴狼似的,一副高深莫測的學者形象,“我教過的學生都得要做作業,你既然來聽了,就是想要學東西的,對嗎?”
宋羽河迷迷糊糊地點頭:“對……的吧?”
“很好。”薄峤說,“把這些作業做完了,下次見面再和外套一起交給我。”
57勃然大怒:“就我崽這智商!怎麽可能會做?!他是不是在嘲諷你?我宰了這個狗男人!!”
宋羽河:“……”
狗男人薄峤輕輕勾唇。
經過這兩次的相處和薄華彩的講述,薄峤大概明白了這孩子并不是年紀小所帶來的稚嫩,而是腦子一根筋的軸,且只精通仿生機械,其他東西什麽都不懂。
就像是天才病一樣。
這種只對仿生機械天才的人,根本連這些作業的題目都看不懂。
簡而言之,這些作業他永遠都做不完,那約好的“下次見面”也就能無休止地推遲。
薄峤的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這波反客為主,以進為退,特別好。
宋羽河不知道此人只是為了不見自己,能設計如此險惡的局,他毫無城府地點點頭,抱着剛剛打印好還有餘溫的作業:“好的。”
薄峤第一次對他真正的和顏悅色:“去吧。”
宋羽河點點頭,抱着一沓作業走了。
薄峤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淡淡看着那纖瘦的身影離去,眼鏡上的鏈條微微一晃,像是垂眸輕笑了一下。
***
一路上,57都在罵那個姓薄的狗男人,覺得他是故意諷刺自家崽的智商。
宋羽河的眉頭都要皺成豆豆眉了,邊走邊看那些連題目都看不懂的作業。
還沒回伏恩裏大學,一個人突然從後面沖過來,熟練地拽了拽他的小辮子。
不用回頭,宋羽河就知道是陸鏡。
陸鏡笑眯眯地攬着他的肩膀,說:“我打聽好了,我哥的公司賣出去很多定制仿生人,有些流銀穩定器壞了的只能返廠做報廢處理。現在穩定器能修的事傳遍整個星系,有不少人打算找你修仿生人。崽啊,你要暴富了。”
宋羽河已經攢夠了給57換流銀穩定器的錢,對錢也沒那麽迫切,聞言只是反應平淡地說:“好的。”
陸鏡挑眉:“怎麽了?心情不好?”
宋羽河将作業給他看:“要做作業。”
“好家夥。”陸鏡随意瞥了一眼,吹了聲口哨,“你連仿生機械的課都不願意上,竟然跑去格林芬做作業?”
宋羽河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只是去修個東西,就被迷迷瞪瞪拉去上課了,還要做課後作業,他皺着眉頭說:“我不知道怎麽做。”
做不完,就沒辦法還薄峤外套了。
陸鏡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花園臺上坐下,翹着二郎腿懶洋洋地說:“我來給你看看。”
宋羽河将作業給他。
陸鏡不愧是入學年紀第一的學神,只是看了一遍,就微微挑眉,一開口就是滿滿的凡爾賽:“這很簡單,仿生機械和人體器官不分家啊。你對仿生機械這麽了解,竟然不會做?”
宋羽河皺眉:“哪裏簡單?”
陸鏡拿出一支筆在五指上像是炫技地轉了幾圈,滿意地看到宋羽河“哇”了一聲,這才下筆将其中人體器官的名詞圈出來,用仿生機械零件一一代替。
“這樣呢,你看看,是不是懂了?”
宋羽河看了一眼,神色一變,愕然看向陸鏡。
那些像是天書一樣的題目,他竟然真的看懂了!
陸鏡問:“簡單不?”
宋羽河:“簡單得很!”
宋羽河看着陸鏡的眼神裏全是崇拜。
一向不在乎別人看法的陸鏡被他那好像帶着特效的眼神看得都有些飄飄然,覺得無數聚光燈都在朝着自己不停地閃爍。
“走。”陸鏡一改平日裏懶散得恨不得原地躺下的性子,難得有興致,“哥哥輔導你做作業去,保證你這些作業晚上就能交。”
宋羽河高興得很,颠颠跟着哥哥去做作業了。
薄峤自以為旗開得勝,下課後難得心情好地去了「薄客」找薄華彩。
薄華彩見他弟一掃之前的抑郁和煩躁,微微挑眉:“怎麽了,這麽高興?”
薄峤勾唇,露出一個罕見的笑容。
“擺脫了個麻煩。”
薄華彩不懂他這副高深莫測裝逼如風的表情到底是怎麽來的,也懶得追問,她将桌子上一個盒子放到他面前。
“你的快遞。”
薄峤:“我的?”
他剛來伏恩裏沒幾天,怎麽會有人給他寄快遞?
薄峤還以為是特助給他寄重要的東西,接過來随意瞥了一眼。
「寄件地址:南淮星星河大廈總部宋關行
收件人:喬先生。」
薄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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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