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是我之意
就在顏喬喬豔壓全場那一霎。
周圍的香屋玉瓦倏而隐隐顫動,鲛紗蕩出絲絲漣漪,似地動山搖。
側耳,卻不聞什麽異樣動靜。
興許是有些動靜的,但周遭俱是低吼咆哮、前赴後繼的血邪,一切聲響都湮滅其中。
血邪聚得極密。
倘若顏青在此,一定會大驚小怪地嘆息,道一聲虎父無犬女——顏喬喬的選擇,與當日吸引住巫人全部注意力的顏玉恒如出一轍。
此刻,血邪的攻擊陣形也同巫族大軍別無二致。
如鐵桶般圍困血浪中的礁石,誓要掀了這精鐵防線,剝出正中守護的珍寶來。
顏喬喬體內的靈氣盡數轉化為熾烈驕陽的“夏濯”,蕩滌乾坤,還人世一個青天白日。
靈氣傾洩,士氣無雙。
自始至終沉默無言的侍衛也不禁發出了低低的驚嘆。
“弟兄們,我似乎突破了大宗師之境?來,我罩你們!”
“……我仿佛也晉階了!”
“俺也一樣!”
只可惜,初初晉級先天境的靈氣畢竟杯水車薪,顏喬喬不過威武雄壯了十幾息,經脈中的靈流便有些後力不繼,仿佛臨交卷之前對着卷面上的空白處絞盡腦汁。
便在這青黃不接的霎那,忽聞一聲銳利凜冽的呼嘯破空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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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铮!”
一只蹦得最高的血邪如斷線風筝一般,被寒光閃爍的利箭刺穿後腦,帶出十丈有餘。
“嗡……”
利箭将血邪釘入青石地磚,箭羽利落地長吟顫動。
再一霎,便見左右兩側的花樓瓦頂上,如鯉魚躍龍門一般,縱出無數身披金甲的武士。
豔陽燦爛,金光漫射。
天神下凡,不外如是。
而長街另一頭,蹄下裹着細布的黑騎沉沉壓來,如烏雲摧城,如巨石穿空。
俯身、壓矛、沖鋒!
“殺——殺——殺——”
霎那間,喊殺四起,聲浪如實質般拍擊于胸,令人心肺顫顫,血液鼓躁。
金甲武士一躍而下,頃刻便殺入血邪群中。
同一時間,長街盡頭沖鋒而來的重騎兵一掠而至,鐵騎嘶鳴,丈餘重矛攜帶風雷,貫穿血邪身軀,一刺便是長長一大串。
“金殿禦守!”韓峥捏着血玉牌的手掌重重拍在椅臂上,身軀前傾,“怎麽可能!”
距離破釜沉舟放出訊煙不過一刻鐘,來的為何不是五都尉,也不是外禦林,而是皇城最最精銳的禦守!
再一瞬,他便想通了來龍去脈——公良瑾根本沒有中計,他回皇城,并非乘皇辇前往西線,而是徑直率了禦守前來。
顏喬喬揚起面龐,笑得嬌豔欲滴。
她的滿頭烏絲正在随風拂動,靈氣将竭未竭之時,氣浪揚起了她的衣擺,令她意氣風發、飄然欲仙。
視野的盡頭,只見重甲騎兵左右一分,讓出正中的通道。
一道清瘦颀長的身影逆着光,大步行來。
在他身側,無論是重騎兵、勁弓沉沉的箭手或是手持刀劍的高階武士,個個都如他左膀右臂一般,遵從他的號令,一呼百應。
頃刻便到了近前。
此時,圍在顏喬喬等人周圍的血邪已被逼退至韓峥身處的紅繡臺下。
顏喬喬也力竭了。
靈氣幹枯的感覺,就像是持續通宵之後,小小地睡了半刻鐘。
腦子又冷又空,眼窩嗖嗖發寒。
她感覺到随風揚起的秀發正在緩緩回落,借着最後的高光,她揚起面龐,擺着滿頭烏絲沖他笑道:“殿下!我是否豔壓全場!”
公良瑾前行的姿勢微微一頓。
“……”
左右禦守的目光齊齊在她眉上落了一瞬,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繼續沖鋒擊殺前方血邪。
只見金殿禦守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确保絕不漏過一只血邪——與此地一街之隔,便是人來人往的食飨長街。倘若漏了血邪出去,必是一場人間慘禍。
公良瑾大步來到顏喬喬面前。
“抱歉來遲,令你受驚。”他垂眸凝視着她,笑容溫和禮貌,“你,任何姿容都好看。”
顏喬喬的心跳被這句直白的話徹底攪亂。
她怔怔動了動唇,眸光一顫,飛速垂下眼簾。
“……哦。”厚如城牆的臉皮頃刻破防。
在她視線不及之處,公良瑾不動聲色挑了挑眉尾,一本正經地移走視線,不去看她那根與破釜同款的一字眉。
頃刻間,遴選花魁的紅繡臺便被金殿禦守圍得水洩不通。
韓峥居于正中,周遭高高矮矮圍了足了兩百餘只血邪。倘若算上被擊殺滿地的那些,這條街上竟是聚了近三百位邪道宗師,若不是顏喬喬将它們吸引在此地,而是叫它們散向京陵城的話……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這是何等駭人的力量。要知道,這些血邪并非真正的修行者,只是被西梁國邪道大宗師一滴邪血污染而已。
顏喬喬望着那密密聚在繡臺前的血邪,心底難免陣陣發寒。
公良瑾立在她的身旁,語聲淡淡:“世間萬物遵從守恒之道,同時誅滅這數百邪血,必定重創大邪宗,令其隕落也未可知。”
顏喬喬頓時來了精神,挑眉道:“韓峥手中的血玉牌可以號令這些血邪,與那大邪宗幹系匪淺,這一趟真是收獲頗豐!”
這二人一動一靜,若姣花落滿深井,竟有種誰也插不進去的奇異氛圍。
韓峥被衆血邪護在其中,看着眼前張牙舞爪的血邪如割麥般逐一倒下,臉色漸漸便陰沉下去。
“顏喬喬,”韓峥冷聲道,“就憑你的所作所為,我如何待你,俱不冤枉!”
顏喬喬腳步不禁微微踉跄。
即便她早已修煉出了冷硬心腸,但那些記憶仍是深深镌刻在她的肢體本能之中,她必須用盡自己的意志力,才能壓抑住本能的戰栗。
她深吸一口氣,正待将他從頭到腳大肆嘲諷一通,便見公良瑾平靜地向身側張開一只修長如竹的手。
身後即刻有人遞上一把勁弓。
他握弓,接箭,張弓搭箭,行雲流水。
眉目依舊與往昔一般沉靜,眼睫微垂,漫不經心。
韓峥的上唇還未複位,便聽得一聲破空清吟,瞳仁收縮之際,利箭已至眼前!
只見那箭頭微微泛着凜然黑光,與純白的仁君道意可謂背道而馳!
“修……”
韓峥面色劇變,第二個字未來得及出口,便被一箭貫穿了眉心。
“铛——”
血玉令牌輕輕磕在椅臂,然後墜落到繡臺上。
箭羽穿過韓峥顱腦,如同穿過一面水鏡,直直釘進了繡臺後方的石壁中。
“铮。”
羽尾顫動,箭頭沒入石壁一尺有餘。
公良瑾落弓,垂眸,“殺。”
無人指使的血邪們霎時陣型大亂,不過片刻,便被威武有序的正規軍徹底擊潰。
污血遍地,腥濁橫流。
坐在輪椅中的韓峥散出三尺寬。
“這二人并未離開京陵。”公良瑾語聲靜淡,仿若在聊天氣一般,“下一次見面,不會太久。”
聞言,眉眼已擴散開來的韓峥面色再度劇變。
趁着他還能看見,公良瑾若無其事地擡起手來,一下一下擦掉了顏喬喬的眉。
顏喬喬心頭微驚:“殿下?”
“下次再給你畫。”
“……哦。”心尖有些發悸,如春日的小嫩芽,不停地拱啊拱。
金殿禦守已開始清理戰場。
他們将一種散發出雪松香味的金色油脂灑在血邪屍身上,然後扔下火折子。
便見金粉一般的火焰瞬間騰起一丈來高,烈焰下方的黑屍急遽收縮,晃眼之間便只剩一個焦黑的影子烙于地面。
顏喬喬隐約聽到了奇異的慘嚎聲。
随着一具具屍體化于金火,慘叫聲愈加凄厲,連綿不絕。
這個聲音似是極遠極遠,遠到相隔萬水千山。
公良瑾道:“江尚書一生為官清正,膝下幼女亦為家國做出了貢獻。”
顏喬喬默默點頭,心道,江芙蘭的屍身被帶走之後,定有專人依據她體內邪血的特性,研制出了眼前這些能夠誅滅邪血的金火——不但能夠徹底消滅邪血,還能重創到那個遠在西梁的大邪宗本體。
一名将士用銀盤裝盛了那枚血玉令牌,送到公良瑾面前。
拈起,略微沉吟。
“大邪宗血骨所制,可在一定程度上號令周遭血邪。”
顏喬喬好奇地探出手指,戳了戳這塊玉般的骨頭,若有所思道:“這個大邪宗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
“……”公良瑾淡聲下令,“京陵戒嚴。”
“是!”
“鎮西王世子韓峥與西梁血邪勾結,人證物證俱在,全力緝拿,死活不論。”
“是!”
吩咐完左右,公良瑾淡淡瞥顏喬喬一眼:“回宮複命罷。”
顏喬喬微笑:“……”
踏入太極殿之前,顏喬喬忍不住悄悄問了一句。
“殿下,那兩個趕場頭牌說,西嶺沙弋重鎮設有埋伏——您讓誰乘着皇辇過去的?”
公良瑾眉目不動:“大內第一高手,張令俠。”
頓了頓,道:“母親身邊,苦瓜臉那位。”
顏喬喬:“……”殿下真的不是在公報私仇嗎?
殿內傳來宣召,顏喬喬趕緊擺出一本正經的臉,跟随公良瑾入內觐見。
帝君與君後端坐上首。
禮畢,顏喬喬正經而恭敬地擡眸望去。
帝君與殿下生得有幾分相似,是個中年書生的模樣。他看起來有些疲倦虛弱,嗓音帶着點綿。
說罷正事,便見君後神色帶上幾分為難,薄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借着寬大的服飾遮掩,她不動聲色地探過手去,掐了掐自家夫君,示意帝君說話。
帝君輕輕咳嗽兩聲。
“瑾兒啊,昨日君後與顏王女談話之事,你應當已知曉了罷,你如何看?”
公良瑾眉目不動,淡定回道:“她的意思,便也是兒子的意思。”
帝後仿佛被雷劈了下。
君後雙耳通紅,情不自禁起身:“你……你可知她究竟說了何話!”
公良瑾極自然地将顏喬喬擋到身後。在塔中時他已問過她,她既有膽量,他又豈可輸了氣勢。
“我知。是我之意。”
君後:“……”
帝君:“……”
顏喬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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