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冤家對頭

江梧因橫穿城市老區的清江，和滿街枝繁葉茂、遮天蔽日的梧桐得名。

韓家合院別墅的庭院一隅，夏天的陽光恰好被建築物遮擋住，給草地上投下一片陰涼，牆角根處一叢朱槿花開得正豔。

将滿十三歲的陸漓剛放暑假，起床後被外婆拉着來活動活動筋骨。

陸漓長得白白嫩嫩，既美又靈，是整個小區業主都視若珍寶的小姑娘，可惜這會兒她正犯困，拉完筋，扭了一下腰身之後，便懶懶坐在廊子下的藤椅上，閉目睡回籠覺。

外婆容善青作為江梧知名的昆曲表演藝術家，已經六十多了，依然堅持每日晨起練早功，是以她的體态與精神均保持得健康而積極。

容善青回看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小睡美人，直嘆這孩子長得愈發精致，宛如娃娃，而且既不是洋娃娃，也不是瓷娃娃，而是她收藏的那些bjd娃娃，比她的影後媽媽還要玉致許多。

“陸漓，你一身軟骨病，才拉個筋就又坐下了。”

陸漓掀開眼皮子，長長的睫毛微微撲動，懶散地說：“昨晚跟我媽視頻，很晚才睡，困死了都。”

“要睡也回床上睡去，哪有大早上坐在這裏睡覺的，沒個形象。”

“陳姨正在收拾打掃我的房間。”陸漓坐了起來，徹底睜開了那雙烏潤有神的漂亮眼睛，“我喝點兒水去。”

室內寬大的客廳布置得比較中式，韓慶瑞戴着老花眼鏡，坐在老人椅上閱讀今早的《江梧晨報》，小幾子上擺着博山爐造型的銅爐子，漏孔處正冒出縷縷青煙。

“外公，今早的香點得有些重了哦。”

“嗯，手一抖，放多了點兒香料。”韓慶瑞頭也不擡地說。

茶水桌上，陸漓往玻璃杯中倒了一杯溫白開，又問：“外公喝水麽？”

“我不渴。”

……

臨近八點鐘，容善青練完晨功，換好衣服，韓慶瑞的報紙讀畢，系了圍裙的王姨過來說道：“早餐準備好了。”

韓家共有陳、王兩位阿姨，陳月英主要負責清潔，王新梅主要負責餐飲。

王新梅的早點一絕，甜口的江南早餐，花樣繁多的粵式早茶，地道的北方面點，她都信手拈來。

包子要現蒸，油條要現炸，在吃的上面，韓家是極注重的。

今天的早餐，是大雜燴。

只因陸漓說想吃蝦餃，韓慶瑞懷念炸醬面，容善青點了灌湯包，再加上陸漓必須要吃的煎蛋、牛奶……所以梨花木餐桌上，盤子、蒸籠、碗、杯……林林總總擺了一桌。

“中午是梁老先生做壽，他特地從美國回來，邀請了我們去他家大別墅吃壽面，不去麽也不好。”容善青夾了些蔬菜沙拉說。

一向不喜這類社交的韓慶瑞嗯了一聲，淡淡地回：“你帶着陸漓去就好了，我麽，去找老戰友下棋。”

“也行，不過送點兒什麽好？”

“你看着安排。”

容善青沉吟片刻，又說：“陸漓的大舅舅調到京裏快一個月了，也不知道暑假有沒有空回來。”

韓慶瑞：“難說，他最近工作繁忙，小孩也去參加夏令營了，只怕騰不出時間。”

陸漓插嘴道：“我媽昨晚說她的戲快殺青了，會回京去，有時間再去大舅舅家，她還說再有時間的話，就回來接你們去大舅舅家。”

明明剛才外公還一副體諒的樣子，現在一聽到這話，臉就垮了：“他們都有手有腳的，不能自己回來看望我們？還要老人去看望年輕人？什麽毛病？慣的！不去。”

陸漓無語死了，這個外公向來鐵血，不管大舅舅坐到什麽位置，二舅舅賺多少錢，他依然不捧他們。

“還有你媽，成日裏緋聞滿天飛，離婚十二年了也不穩定成家，還有你小姨，住得近也不回來看看。”

聽着這無差別攻擊，陸漓真後悔插了嘴，現在恨不得把嘴巴拉鏈拉上，虧得外公不去參加梁家老先生的壽宴，要不然突然炸毛，場面得多難看。

她只好嘟囔着：“我哪裏知道她們呀，我只是個小孩子。”

“老韓，行了啊，吃早餐呢。”外婆打斷了一下，給陸漓再倒了半杯溫熱的牛奶，“多喝點兒牛奶吧，長個子。”

十一點，陸漓換了一條素雅的碎花裙子，束了根細細的桃紅色腰帶，挎着香奈兒的白色菱格小號長鏈包，走下了樓。

容善青看了後直點頭：“這個包就是上次你媽寄給你的？”

“嗯。之前一直在忙期末考試，沒有背過，現在背出來見見光。”

司機早早把車停在了門口，載着祖孫倆去向梁老先生住的大別墅。

陸漓坐在車裏，乖巧相問：“外婆，梁老先生和我們家是什麽淵源？”

“也沒什麽淵源，他家裏跟你太外公是鄰居，住一個大院的，後來他90年代出國了，每次回國，都會拜訪你太外公，直至他老人家去世。”

“哦，這樣。”

“聽說梁老先生現在回來是打算長住，落葉歸根。”

江梧開埠很早，清末便有洋人來做買賣，在戰火紛飛的年代，有錢的、有權的、有名的紛紛遷往國外，90年代也有許多人去了海外，近年國內經濟飛速發展，商機遍地，又把許多人饞了回來。

只不過現在回來，是另外一片天。

江梧上流圈偶爾會與他們交際，但若沒點兒知名度，沒點兒家學淵源與社會建樹，只純粹有鈔票，大抵不過是點頭之交。

至于那些新近有錢的暴發戶，可能連這個圈子的邊緣都觸摸不到。

陸漓跟着外婆，步入新城區的一處大別墅。

這兒有些偏遠，開發商建了大型的公館別墅，韓家二舅舅在這兒亦有置業，不過暫時空着，沒人居住。

梁老先生一大家子都是極熱情的，他兒媳婦一看到陸漓就誇贊：“長大了肯定是個大美人。”

容善青禮貌笑笑：“什麽大美人，長得過得去，走在街上不影響市容就好了。”

她今天送了梁老先生一方黃田玉，用來雕刻個人印章最好不過。

“老韓有事來不了，不過特地選了這塊玉，托我來祝賀你的千秋。”容善青說道。

梁老先生樂得跟什麽似的：“玉的成色真不錯，有空再去你家拜訪，他對筆墨紙硯，金石之物是有研究的，我現在也長住在國內了，屆時跟着他開開眼界。”

“他哪裏有什麽研究，不過就是圖一樂呵，打發退休的時間。”容善青謙虛應對。

陸漓在一旁幹幹地站立陪同，不禁有些無聊，便說：“外婆，我去參觀一下他們家的房子。”

梁老的兒媳婦一聽，趕緊點頭：“你随意就好，除了上鎖的，都可以進去看看。”

陸漓沒有進人家房間到處看的嗜好，只想一個人輕松自在。

他們家的花園比韓家的庭院大一些，栽種的鮮花品種比較多，園藝設計看起來十分美式。

其中有一個角落盛開着大朵大朵的粉色、藍色繡球花，品種正是Forever Summer或 Endless Summer，翻譯成中文，就叫“無盡夏”，花期從晚春到綿延到夏秋。

藍色的無盡夏最常見，而眼下這幾簇純白色和淡粉色的花，則被稱作“無盡夏新娘”……

正駐足賞花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音調：“喲，小光怪。”

陸漓眉頭一蹙，火氣開始往上湧，大好的心情戛然而止。

轉過身準備還擊時，陸漓卻怔了怔，眸子都張大了一圈。

一年未見，昔日的冤家對頭裴修好像變了個模樣，十六歲的清朗少年，長身立在廊子下，他端正的樣子，同先前的頑劣不恭，不可一世，有着顯著的區別。

這是，從良了？

不，不對，從他臉上帶着幾分逗趣與嘲弄的微笑中可以窺出，他根本沒有變，還是那副不把人氣哭就不罷休的德性。

要是他不再叫她綽號，她可以跟他保持距離友好相處，畢竟都這麽大了，她都已經讀完初一，也在逐漸欣賞各種經典美人，懂得何為優雅淑女，還像從前那樣鬧騰，太沒品了。

裴修卻再次笑吟吟沖她說道：“小光怪，放暑假了？”

聽得陸漓火氣上蹿，只得壓住了心頭的火，伶牙俐齒予以還擊：“呸修，被你爸放出籠子了？”

裴修似乎沒有生氣，依然言笑晏晏：“是啊，以後出門小心點兒哦。”

？？？這是什麽威脅之詞？陸漓冷哼了一聲：“當心你自己的兩條腿吧。”

話音剛落，裴家老爺子裴正鳴就在門口處喊道：“裴修，快進來。”

陸漓立刻委屈巴巴地說道：“裴爺爺，裴修又想欺負我，你也不管管。”

裴正鳴一看到陸漓，眼睛就眯成了縫：“小漓啊，你別理他，他要是敢欺負你，我打斷他的腿。”

得到回應，陸漓內心得意不已，情不自禁以勝利者的姿态看向裴修，并朝他挑了挑眉。

“呵，又來？你打小報告還沒打膩麽？”裴修眉眼語氣全是不屑。

“對你，這招百試百靈，管用就好。”

裴家爺爺語氣變得嚴肅：“還愣着做什麽，進來見人。”

見他灰溜溜地進了正廳去見梁家老先生，陸漓滿意地回轉過身，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