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蘇有辭伸出手輕彈了一下……
餘家的罪并不難定, 從揭發到簽字畫押,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從前交好的那些朋友、同僚,在餘家被抄時, 紛紛隐身,不見有人出面,唯恐避之不及。
蘇有辭奔波于刑部和樞密院,少有得來慶安巷, 不過倒多給了虞卿一個人, 把險些被晉國公夫妻趕出門的林原, 遣到了慶安巷, 保護虞卿這裏安全。
餘家被抄那日, 虞卿就在不遠處的酒樓上看着, 心緒平靜, 直到看見餘家那塊挂了百年之久的門匾被摘下來敲碎時, 心裏才湧上一絲快意。
終于結束了。
餘海夫妻犯下重罪, 單獨被關押在不同的牢房裏,不得探監,原本想去打聽些事的虞卿只好退一步, 去見餘家老爺子和老夫人。
提前一日在關押他們的府衙處登記,第二日一早,虞卿便讓妙玲拿上食盒同自己一塊去了大牢。
進入大牢, 虞卿只覺周遭冷了些,常年不見光的牢獄中一股陰寒濕冷的風從牆縫往外滲。
虞卿微蹙着眉, 跟在獄卒後面往裏走,兩側牢房中的犯人聽到聲響,反應不一,有人高喊着冤枉, 有人滿臉冷漠,有人破口大罵。
衆生百相,比起外面的繁華京城,是另一番情形。
“姑娘,一柱香的時間,抓緊些。”
“有勞了。”
虞卿向獄卒颔首,目送獄卒走到一旁的隔斷間休息,便看向牢房裏坐着,連背影都佝偻了許多的餘家二老。
兩人都已過六旬,因年邁加上并未實際犯下罪行,只是在獄中服刑一年就可出獄,但往後的日子并不好過,餘家三代子孫想入仕也比別人費勁許多。
虞卿從妙玲手裏接過食盒,彎腰放在牢門前,食盒的寬窄正好可以從門柱遞進去。
“獄中吃食不如從前,我并無其餘本事,只有這手藝尚算不錯,你們們可要嘗嘗?”
虞卿臉上面紗遮住了說話時的冷漠,但那雙向來明亮的眼睛,此刻透出的冷意,絲毫未想遮掩。
牢房裏的人緩緩擡起頭看向虞卿,麻木的表情出現一絲松動。
“你來這裏是想看餘家的笑話,還是想看餘家是怎麽毀在你手裏的?”
聞言虞卿嗤笑,“對着階下囚有什麽好看笑話的,不過是二位好歹也算長輩,雖待我向來不親厚,但卻對爹爹有生養之恩,我自是該來。”
餘老爺子盯着虞卿,白發覆面,狼狽不堪,“你這個不孝女,還敢提生養之恩,你所作所為,哪裏配提這四個字,你父親為餘家任勞任怨,一輩子忠厚,怎麽生出你這樣不知廉恥、妄顧倫常的人!”
不知廉恥,真是說得好。
虞卿不甚在意開口,“餘家的人比我想的還不知廉恥,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我爹怎麽死的,我娘自生下我後為何身體變得更虛弱,難道您二老真的半點不知情嗎?”
輕飄飄的丢出這幾句話,虞卿眼波無痕,就這麽看着兩人,這個問題他們的回答對她而言并不重要。
只是兩人對她父母與餘海夫妻的态度相差甚大,令她不滿,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怎麽差別那麽大?
“你說爹爹向來忠厚,待餘家未有半分不薄,那您二老眼裏,可有過他這個孩子?不提他長子身份,也是您二老親生,怎地就連外人都不如,怎地就只能任勞任怨為餘家賣命?”
質問的話說出口,虞卿神情終于起了變化,“餘家并非什麽高門大戶,只是擔心我娘剩下一個男孩,便多般阻攔,你們分明知曉又為何不阻止?”
她父母的死,眼前這二人如何脫得了幹系?
教子無方、管教不嚴,才能縱容出餘海這樣衣冠禽獸的人來,若非兩人對這個兒子過于寵溺,又怎會造成今日的局面?
終其所有,是咎由自取。
餘老夫人看着虞卿,情緒看上去要穩定許多,“你都知道了?”
虞卿原本壓着的怒意被這句話挑起,眼神如芒朝餘老夫人看去,繃着嘴角,不想讓自己在這兩人面前出醜。
“是,都知道了。”
“那便沒有什麽好說的,不過,那晉國公府的二公子尚未婚配,你若能嫁與他也算是得了一個好去處,只是名分聽上去不好聽,娶外室為妻,多是招人非議。”
餘老夫人淡淡開口,“你從前在家性子溫吞,過了這許久不見,長進了許多,卻也不可自大,高門府邸,豈是你這點伎倆能糊弄住的?”
聞言虞卿皺起眉,心裏浮起不解,都這個時候了,餘老夫人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可不見得是好心,聽上去像是長輩叮囑,卻是在指責她的不是。
思索一番,虞卿對上她的眼睛,片刻後開口。
“祖母的話有道理,的确是在為我考慮,只是你們不必擔心我往後落魄連累餘家,也不必想着日後真入了高門與餘家有所牽扯,餘家和我有甚幹系,您說呢?”
不等餘家二老開口,虞卿直起身,偏過頭将面紗摘下,眼眸如月,“今日來探望二位,也不止敘舊,還是有一消息與你們說,餘海夫妻數罪并罰,是死罪,朝廷昭示已出,還望兩位節哀。”
偏寵了一輩子的餘海,是這兩人的心尖肉,是他們的軟處,虞卿想起蘇有辭說過的。
打人得打疼,否則不會長記性。
果不其然,在她說完這句話後,餘家二老面如死灰,楞在遠處,剛才的憤怒、鎮定、不屑全然消失。
虞卿知道是自己親手掐滅了他們心裏的那一絲希望,大牢是什麽地方,哪裏是能随便打聽出外面消息的。
餘海夫妻的事,她料定了兩人不知道,也是特地等到公文昭示貼到了城內後才來。
天下盡知的事,為人父母又豈能不知?
餘老夫人見虞卿要走,忽然厲聲道:“你以為你報仇了?當日氣得你爹急火攻心的人是你,你才是那個害死他的人,你——”
“你還想污蔑我到幾時?”
虞卿回身冷冷開口,“還記得三年前離開餘家的徐管家嗎?你說那些賬本與餘家舊事我是如何得知的?可要多虧了你們當年沒想到殺人滅口,否則,直至今日我都還被蒙在鼓裏!”
提到父親的死,虞卿語氣瞬間變得冷戾,“他的确是急火攻心,但不願見我,直至死前都不肯見我全是假的,是你們斷了他的藥,故意讓他中風後摔倒在地,你們才是兇手!”
餘老夫人聞言心中大駭,往後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盯着虞卿。
這件事,徐管家怎麽會知道?
“他、他怎麽——”
想起來,是徐管家的那個外甥,在廚房裏當差,一定是他發現了,所以才抖了出來。
“你們到死都不配再提我爹娘的名字,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配見他們。”
虞卿壓下眼裏的陰戾,轉身離開牢房。
—
集市街頭,不少進城賣貨的百姓坐在路旁,守着面前的一方攤鋪,等着早點買完東西出城回家。
虞卿漫無目的走在街上,不時停下來看看賣的東西,合眼的就讓妙玲買下來。
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妙玲手裏就拎了不少新鮮的菜和一些幹貨。
“老板,這個——”
“不了不了,老板打擾了,我們剛才買過了,你看,就你家買的。”
妙玲拉住虞卿的手,朝老板賠禮道歉,拉着虞卿往旁邊走,“姑娘姑奶奶,你怎麽了?要不要先回家去?”
虞卿慢慢回過頭,盯着妙玲看了會兒,皺了下眉,搖頭道,“剛才在想別的事走神了,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是在怪姑娘你,我只是擔心你而已。”妙玲左右看看,“那邊有地方可以坐着休息,要是姑娘放不下心裏的事,那不如去坐會兒,就當是休息了。”
聞言虞卿輕笑着點頭,“好,我聽你的。”
握住妙玲的手,“還好有你在,不然還不知道會稀裏糊塗的過成什麽樣,裏裏外外都讓你打理得井井有條。”
妙玲失笑,“姑娘,你再誇我,我得找不到北了。”
兩人說笑着往旁邊一處茶坊走去,臨水而建的茶坊能看到沂河上的船只,有大有小,偶爾還能瞧見幾只鴨子。
西街不同于東街,都是些朝廷命官或者大的店家,而是以街頭小販與一些苦工碼頭為主,更靠近城門,東西街往來主要靠城內的四座石橋。
“兩位娘子,要來壺什麽茶?”
“來一回綠茶就好。”
虞卿托着臉看向不遠處,神色微暗,也不明白為什麽心裏空落落的,分明應該高興才是。
倚靠着欄杆,虞卿盯着水面發呆,突然有些迷惘。
旁邊妙玲見狀,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只能跟着輕嘆了聲,摸着茶杯也發起呆來。
“唉。”
虞卿嘆了聲,正欲叫上妙玲回家時,轉頭便瞧見橋上走來一人,分明人還在三丈外,她卻看得清楚。
對方笑着走來,進了茶坊,走至她面前,“正巧陪人到附近查訪,遠遠就見你發呆,怎麽辦完事你還愣愣坐着?”
蘇有辭伸出手輕彈了一下虞卿額頭,“回家?”
原本沉悶的心瞬間明朗,虞卿眉目俱彎,微仰着臉朝蘇有辭點頭。
“好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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