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林君然正在端醬香肘子，聽到陸烽話唇角彎了彎，嘴上卻說：“你陪我說話，我就一定能睡得着麽？”

男人便又不吭聲了，把飯菜一一端上桌。

“……看，現在面對面地跟你說話，你都半天說不出幾句話來，夜裏找你聊天，你一聲不吭，光我在那兒說話，越說越精神。”林君然頓了頓，又說，“我還不如自己玩兒游戲，起碼游戲不會惹我生氣。”

兩人把東西都擺上桌，林君然坐好，挑着眼皮開始追究：“你是不是成心想讓我睡不着？”

陸烽默不作聲，只是拿起一個空碗，夾了個泛着醬紅光澤的肘子放進去，又放到林君然跟前，才回了句“不是”。

林君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端起碗吃起來。

上次吃張媽做的醬香肘子，林君然覺得味道不合他胃口，這次，嘗了嘗陸烽做的，只第一口，就感覺味道對了，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林君然胃口大開，揚了揚唇，直接上手把整個肘子啃了個幹淨。

碗邊，陸烽還貼心地備了濕紙巾，弄得跟服務餐廳似的。

林君然擦了手，一擡眼便見陸烽光默默地吃着面前的兩道菜，肘子碰都沒碰一下，陸烽做了一大湯盆肘子，林君然一個人就是光吃肘子吃到撐也不可能吃得完。

跟陸烽吃了幾回飯，林君然也大概摸清了陸烽的心思，男人喜歡把他喜歡的菜留給他吃，等他吃飽了，自己再吃剩下的。

林君然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來的，說窮苦人家出身的人會有這種習慣，特別是做父母的。

陸烽不是他爸，但願意這麽做，這其中代表的含義林君然不是不明白。

想了想，往湯盆裏看一眼，林君然站起來，傾過身去。

肘子上澆了層醬，肉軟酥滑，他擔心自己夾不起來，于是勺子跟筷子并用，小心地夾起那塊最大的肘子，身體跟胳膊越過半個桌子，最終放到了陸烽的飯碗裏。

陸烽看看飯碗裏多出來的肘子，再擡頭看一眼林君然。

林君然挑着眉眼：“吃。”

陸烽還看着他，唇角動了動，開口：“嘴角沾了醬汁。”

“……”

陸烽說完，就看見那雙距離他不過兩指遠的漂亮眼珠子轉了轉，最後沾着醬汁的薄唇一翹。

林君然眨着眼，笑得狡黠：“你幫我擦。”

像是蓄意勾引。

男人盯着那唇角的醬汁，以及豔色的唇，眸色深沉。

林君然又不耐地催了聲：“快點兒。”

片刻過去，一只手覆了上去，涼涼的濕巾自唇角掠過，輕輕将污跡拭去。

陸烽擦完就移開視線，把髒紙巾放到一邊，說了聲“吃吧”，然後拿起筷子端起碗。

林君然捕捉到男人眼中克制的隐忍，心裏冷笑了一聲，口中卻什麽也沒說，又坐了回去，接下來整頓飯都吃得安安分分，不再做任何小動作。

沒了林君然時不時地挑起話題，氣氛也異常沉悶。

林君然顯然是覺察到了，卻不以為意，兀自吃得開心，他惦記這醬香肘子也好幾天了。

吃到最後，嘴巴一圈兒都沾上了醬汁，手指上也都是，擦幹淨嘴跟手，眼睛睨向還剩一半肘子的湯盆，林君然開口：“你把剩下的吃了。”

陸烽知道林君然這是飽了，便“嗯”了聲，即便他碗裏的飯已經吃得差不多，還是伸了筷子過去。

除了那會兒林君然夾給陸烽一個肘子，陸烽就沒再碰這湯盆。

林君然靠在椅背上，餘光一直瞥向陸烽，男人吃東西速度很快，肯定算不上優雅，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是在狼吞虎咽，他看着看着，眼神逐漸放空。

直到陸烽放下筷子站起來，林君然才回神。

湯盆已經空了。

挺能吃的，林君然心想。

雖然他自己吃得也不少。

陸烽洗碗的時候，林君然摸着吃撐了的肚子，整個人都處于放松的狀态，只是摸着摸着，一個念頭猛然一閃。

林君然對着陸烽挺立寬闊的後背喊：“家裏有秤嗎？”

陸烽關了水龍頭，回頭說：“房裏有。”

林君然連忙離開椅子，一陣風似的跑進房間，眼睛在地上鋪的瓷磚上掃視一圈兒，終于在靠近陽臺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個電子秤。

秤上很幹淨，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林君然蹬掉拖鞋站上去，顯示屏上的黑色數字跳來跳去，最終穩定為一個确切的數值，林君然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

從電子秤上下來，帶着一臉的微妙神色，林君然又回到客廳。

陸烽早就聽見林君然拉開椅子坐下的聲音，之後便不見林君然說話，等陸烽将所有的碗都洗幹淨，回過頭看到的卻是林君然趴在飯桌前将下巴磕在桌面上的情形，眼神放空，像是在發呆，沒有了平時的傲然和氣勢，有幾縷黑碎發耷拉在額頭上，顯得很孩子氣。

林君然發了會兒呆，下巴動了動，偏過頭看見陸烽看着自己，掀了掀眼皮：“我胖了。”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六斤。”

陸烽眼神溫柔：“胖點好，你太瘦了。”

林君然哼了聲。

車禍醒來後，林君然渾身都疼，加之失了五年的記憶，心裏空蕩蕩的，整日吃不下睡不好，較之念書那會兒确實消瘦了不少。

張媽想盡了法子給林君然補身體，可林君然一直都沒什麽胃口，體重不僅上不去，還隐隐有繼續瘦下去的趨勢。

而不過在陸烽這兒吃了幾天的晚飯，張媽費盡心思都做不到的事，陸烽輕輕松松就做到了。

林君然看着自己瑩白的胳膊，雖不比女生纖細，但瞥了一眼男人偏黑緊實而有力的臂膀，兩相對比之下，林君然說了句酸溜溜的話：“長的又不是肌肉，肉都長肚子上去了。”

陸烽顯然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句話，幹脆又不吭聲。

林君然瞥他一眼，問：“你不是也出了車禍？怎麽不見你瘦？”

陸烽一默，後說：“瘦了。”

林君然這時才想起他第一次見男人的那一晚，陸烽從車上下來，臉色蒼白，步伐遲緩。

那時夜色下，只有路燈照着，他看得并不多麽清楚，起初甚至以為對方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

那時候，那個身影确實是比現在瘦很多。

林君然于是不再說。

陸烽見他沉默，随之又把手機拿了出來，不像要走的樣子，便自己到沙發上坐下，打開了電視。

不大的屋子裏，電視機嗡嗡響響，手機游戲聲摻雜其中。

陸烽眯着眼靠在沙發上，電視上的影像一閃而過，卻不入眼，林君然一直待在飯桌前，對着小小屏幕上的男人戳戳點點。

很鬧又很靜。

一直到了九點多，林君然終于把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擡起了頭。

陸烽看過去。

兩人視線對上，林君然淡淡開口：“我要走了。”

陸烽抿了抿唇，站起來：“走吧。”

坐電梯的時候，林君然正在琢磨着給游戲裏的男人換套衣裳，信號突然不好，正好停在了換裝的界面。

盯着屏幕看了幾秒鐘，林君然把手一擡，手機屏幕就這麽出現在陸烽眼前。

陸烽看了一眼。

林君然笑盈盈問：“像不像你？”

陸烽沒怎麽細看，只大約看了個輪廓，便點了下頭。

林君然面不改色地欺負老實人：“玩個游戲都能碰到個跟你長得像的，你說這游戲開發商是不是認識你，照着你的樣子設計的人物？”

陸烽顯然信了林君然的話，回了聲：“不知道……”

電梯門開了，有幾個人進來。

林君然終于停止了欺負陸烽的惡劣行徑，一直坐到底樓，都沒再開口。

出了小區樓，迎面吹來一股涼風，挺大，似乎還降了溫，明明白天還那麽熱。

走了幾步，裸露在外的肌膚被風吹得有些涼，林君然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陸烽随手帶來的外套這時候就派上了用場，他展開來，想給林君然披上。

林君然轉過身面對他，看了眼男人光｜裸着的臂膀，問：“你不冷？”

陸烽搖頭：“不冷。”

“把手伸出來。”林君然忽然道。

陸烽一愣。

“伸出來。”林君然又重複了一遍。

那只寬厚長着厚繭的手掌便聽話地伸到林君然眼前。

林君然盯着那手掌，上面布滿深深的紋路，他擡起手覆蓋在其上，略涼的指尖在手心窩裏輕輕碰了碰。

手心一片濡熱，熱度勃發，像被爐火烤過一樣。

确認了陸烽确實不冷，林君然很快又把手縮了回來，然後在陸烽愣怔的目光中接過外套穿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