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裏，林君然果然失眠了。

十一點鐘上床，玩游戲玩到快一點，清完日常，做完了所有的主線支線任務，林君然眼睛又酸又脹，卻毫無睡意。

起初林君然并沒有要去打攪陸烽的意思，他知道陸烽第二天要去車行修車，修車這種事并不是多麽輕松的活兒，于是打算自己熬一熬，總能熬到睡意上來的那一會兒。

手伸到床頭，正打算關燈，林君然忽然又想起晚上陸烽送他上車前跟他的一番對話，關燈的動作驀地一滞。

當時正在小區外等車，林君然似是随口問了一句：“我晚上失眠了真能打電話給你？”

陸烽點頭：“睡不着就打給我”

“不論幾點都行？”

“嗯。”

“你不會睡着了聽不見吧？”

“不會……”

陸烽沒說任何花言巧語，林君然卻毫不懷疑他話裏的真實性，想起這段對話，林君然雙目微眯，在手機上翻出通話記錄，找到最近的一通想也沒想撥了過去。

跟中午時一樣，幾乎是剛一撥過去，那邊就接了。

林君然握着手機的手微微發緊。

大概是因為聽不見林君然的聲音，陸烽試探地喊一聲：“君然？”

林君然這才哼了聲：“沒睡？”

“……睡了。”

“真的？”

“嗯。”

“睡了接電話還接這麽快？”

陸烽解釋：“聽見就接了。”

“你再騙我？”

後面的幾個字林君然沒說，可透過他忽然拔高的聲音，不難聽出他語氣中濃濃的不悅。

“真的睡了。”陸烽頓了頓，“睡得淺。”

為什麽睡得淺，原因不言而喻。

再這麽追問下去也問不出個結果，林君然索性換了個話題：“你幾點起？”

他原本是側躺着，說了幾句話，覺得這個姿勢挺不舒服，于是又坐了起來，把枕頭豎起來，懶洋洋靠在上面，說話時，聲線中流露出迷人的慵懶。

聽不見男人的回應，他又“嗯？”了一聲，聲音上揚。

一片漆黑中，陸烽感覺耳朵有些癢。

他仰躺着，眼睛卻往右邊的枕頭上看去，襯着手機屏幕照出來的微弱的光，他仿佛能看見什麽。

那幾年，一直到幾個月前，每一夜他都可以聽見這聲音。

慵懶的，迷糊的，低喘的，嗔怒的……所有。

只有他聽得到。

不必隔着手機。

“怎麽不說話？睡着了？”

陸烽回神：“什麽？”

“問你幾點起。”

想好回答，正要說出口，又聽見一聲“不要騙我”，原先的話只能咽下肚子。

陸烽說：“七點。”

林君然皺了皺眉，現在已經一點多，就算陸烽沒說謊之前真的睡了，可淺睡跟沒睡也沒什麽區別了。

林君然勉勉強強打了個哈欠，淡淡說：“我要睡了，挂了。”

連句“晚安”也沒說，就直接挂了電話，整個通話過程還沒有三分鐘。

放下手機，林君然瞪着頭頂上晃眼的燈光，忽然後悔起自己剛剛一時的沖動，現在不僅睡不着，也沒人陪着說話了。

……

失眠了一宿，到得黎明時分林君然才昏昏欲睡，就在即将徹底入睡之時，聽見一陣敲門聲。

看了眼手機，才七點。

房門外林景然在喊：“君然？”

林君然這才想起昨天飯桌上林景然跟他說的帶他去公司的事。

他回一聲“起來了”。

等洗漱完下樓，林景然跟白露又是快要吃完。

張媽把熱乎乎的粥端上來，林君然剛拿起勺子，就聽白露問：“是夜裏沒睡好還是起太早了？眼圈兒都是青的。”

林君然回一句：“夜裏失眠。”

林景然眉頭微擰：“怎麽又失眠？今天去醫院看看。”

“沒事，白天睡多了。”

白露笑了一聲：“那今天怕是沒機會睡了，晚上肯定不會失眠。”

林君然幾口把粥喝了，就跟着夫妻倆出門。

車是林景然開，開車前還遲疑了一下：“精神不好今天就歇在家裏，明天去公司也行。”

林君然坐上後座：“沒事。”

到底不可能一直混日子。

林家背景雄厚，自三代前便在平城紮根，林君然曾祖父一手創立了林氏企業，發展到如今經歷風風雨雨，根系龐大。

到了林君然父母這一代，因二人雙雙早逝，林氏內憂外患，隐有改名換姓之勢。

那時不過二十出頭的林景然毅然接手企業，十多年過去，不僅站穩了腳跟，也将林氏空前發展壯大，旗下産業衆多，涉及多方領域。

車一路開到總部，林景然将林君然帶到辦公室，關上門直接就說：“既然來了，就好好幹。”

林君然坐在對面，随口應道：“知道。”

“前陣子收購了一家娛樂媒體公司，還沒派管理層去，我準備讓你去。”林景然繼續說，“你沒了五年的記憶，對這幾年的經濟形式跟娛樂行業恐怕不了解，我會讓人帶你一段時間，你從小就聰明，熟悉起來應該不是問題。”

說完，林景然就打了個電話。

林君然一直靜靜地坐着，眼睛望向林景然背後的窗戶。

辦公室裏開着空調，窗戶沒開，米色的窗簾垂在兩側，陽光很刺眼。

昨晚還那麽涼，今天怎麽還這麽熱？

也不知道今晚上會不會又降溫。

昨晚上直接把男人的衣服穿了回去，早上也沒帶出來。

得找個時間還他。

林君然有一茬沒一茬地想着，然後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林景然說了聲“進來”。

那人走到林君然邊上，正對着林景然：“林總。”

林君然眉眼低垂着，餘光首先瞥到的就是旁邊人的小腿，再仔細一看……滿腿的腿毛。

“君然，這是謝黎，這段時間由他帶你。”林景然介紹着。

因為注意着那紮眼的地方，林君然沒聽太清，等擡起頭，卻看到了一張同那毛腿并不很匹配的臉，有些秀氣，好像還是娃娃臉。

他站起來，回想了一下：“Shelly？”

“……”娃娃臉一臉無語，“你這直接給我起了個英文名字了，不是Shelly，是謝黎，黎明的黎。”

“對不起。”林君然伸出手，“你好。”

娃娃臉也握上去。

林景然又交代了幾句，之後林君然就被娃娃臉帶去了樓下一個私人辦公室。

娃娃臉謝黎雖然長相清秀，其實已三十有二，有妻有女。前東家“星程”是娛樂媒體行業內的龍頭老大，謝黎在那兒做了七八年，今年剛跳槽過來。

這些都是謝黎自己告訴林君然的，另外還說了很多，有些聒噪，這一點也與他的長相不甚相符。

一整個上午就在謝黎的叽叽喳喳中度過，中午去公司食堂吃飯時，謝黎一反之前的聒噪作風，吃得很專心。

林君然撐着頭漫不經心地戳着餐盤裏的米飯，然後想起了昨晚上的醬香肘子。

還是想吃。

哪天再讓男人做一回。

等謝黎吃完了，林君然就站起來，謝黎盯着林君然餐盤裏幾乎沒動的飯菜，眨了眨眼：“你怎麽都沒吃啊？”

“沒什麽胃口。”林君然随口回一句。

謝黎立刻一臉暴殄天物的表情：“咱們食堂的飯菜挺好吃的啊，我聽說這大廚可是花了大價錢請來的。”

“是嗎？”

“是啊，你可別浪費食物，浪費食物遭天譴。”

林君然往外走：“沒打算浪費。”

食堂後院兒拴着一條老黃狗，趴在地上，聽見人的腳步聲，身體微微動了動。

林君然以前常來喂它，只是上次來，黃狗還活蹦亂跳的，很精神，這次再來已經明顯老了。

養了十多年了。

林君然蹲下來，把餐盤裏的肉倒進狗盆，老狗依舊趴坐在地上，拿烏黑水潤的眼睛看林君然。

林君然被它看得心裏一陣柔軟，伸手摸了摸，它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除了飯和幾塊肉，林君然沒打別的菜，喂完狗，他回到食堂，把餐盤放到清洗處，然後一個人回了辦公室。

剛回去沒多久，白露就拎着個紙袋子進來，走到林君然的辦公桌前，問：“中午去了食堂？”

林君然擡了下頭：“嗯。”

“是不是沒吃什麽東西？”

林君然沒回。

白露笑了笑，然後把帶來的紙袋子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個打包盒：“你哥擔心你中午沒怎麽吃，買了湯記的飯菜。好好吃了，別叫你哥擔心。”

說完就走了。

林君然盯着紙袋子上的“湯記”二字，神色微動，最終還是拆了打包盒跟一次性餐具，先是喝了口湯記的招牌老雞湯。

味道跟從前一樣。

每樣菜都嘗了一下，沒吃多少但也稍微填了填肚子，有了飽意後，林君然收拾好辦公桌，繼續看起了謝黎上午給他的文件。

看得累了，閉眼在椅背上靠了會兒，然後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陸烽。

再睜眼，林君然直接拿起手機發過去一條消息：“吃了沒有？”

不一會兒就收到了回複：“吃了，你呢？”

“嗯。”林君然回得沒有心虛，他是真的吃了。

陸烽好似不信，發來一句：“要好好吃飯。”

看着這句話，林君然唇角翹了翹，想了一下，他看向角落裏還沒來得及扔掉的餐盒，走過去，打開手機照相機，随便拍了幾張，然後把照片給陸烽發過去：“真吃了，看見沒？你以為我是你，老是騙人？”

林君然以為男人這下總沒話說了，誰知道沒多久就看見對話框裏跳出一條：“要多吃點兒。”

總之怎麽都能挑出毛病。

他手指頭飛快動着：“這幾天會在公司加班，不去你那兒了。”

“好。”

林君然撇撇嘴：“之前都是我去找你，你就沒想過來找我？”

打完這句話發過去，等了一分多鐘，還不見陸烽的回複，林君然又說：“加班的話，我晚上可能不會好好吃飯了。”

這回沒等多久，陸烽回得迅速，還是那句：“要好好吃飯。”

“你就不會說點兒別的？”

又等了半分鐘，收到一條“晚上想吃什麽？”。

林君然嘴角的弧度翹得更大，問：“我說了你做給我吃？”

“嗯。”

“你是要來公司找我？”

“……嗯。”

林君然于是報了幾個菜名，順便把公司地址貼在後面，說：“過來後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