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暮霭沉沉, 故吟堂的廊庑靜若無人。

兩個人的目光在朦胧的光色裏相撞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

沈瑤看向天際,蒼穹徹底暗下來,夜色慢慢鋪開, 謝欽立在兩步遠的位置, 負手與她一道望向前方。

這一層缥缈的幽黯将二人給包裹, 恰到好處遮掩了那細微的面部表情。

明明這數月二人都放得很開,可一旦那層膈膜被拿掉,需要赤誠相對時, 下意識便謹慎了。

謝欽倒是鎮靜, 他能做的便是将一切交給時間。

沈瑤就不一樣,被老太太推了一把,含糊不過去了。

凝立片刻,謝欽朝沈瑤看去, 他夜視極好, 哪怕在這樣暗沉的光線裏, 依然能瞥見沈瑤面頰有一層不正常的潮紅,“你不舒服嗎?”

“倒不是, ”沈瑤搓了搓自己面頰,寒風凜冽, 她身子卻躁得慌, “今日喝多了湯,”

謝欽明白了。

不得不佩服老太太。

“那....”

“我們去書房吧。”

謝欽詫異地看着她,沈瑤目如朝露,含着一層昳麗的水色。

他原想說他先回書房讓她歇着,不成想沈瑤來了這麽一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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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幾分試探, 将手伸出去。

沈瑤自然而然握住他,跟在他身後往書房走。

他手掌極是溫熱, 沈瑤心也被他握燙了,明明連最親密的事都做過,這會兒面頰通紅,連着掌心也滲出一層薄汗,今日這牽手好像與以往不一樣,少了一層欲。

初冬時節,夜色覆下,天地結了一層薄霜,沈瑤被謝欽牽着穿梭在林蔭道,寒意撲面而來,她裹了裹身上半開的月白菱花緞面襖,擡眸看向前面的男人,他身形挺拔,寬肩窄腰将官服撐得十分闊挺,寒冬的冰洌,與他那身矜貴的氣質十分相合。

她看得有些癡,謝欽停駐下來時她就這麽撞在他背心,沒有挪開,反而用額尖蹭了蹭,蹭的謝欽心口發癢,他扭身過來,沈瑤便歪在他懷裏不肯動。

謝欽本就比她高一截,腳下踩着一塊石板,越發襯得沈瑤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沈瑤額抵着他,甚至鼓着腮囊朝他胸口吹氣。

謝欽也沒問她要做什麽,反而單手覆上她的後腦勺輕輕揉捏着,帶着憐愛和縱容。

四下靜谧無聲,沈瑤唯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甚至還帶着難以遏制的顫栗。

書房點了融融的暖燈,燈芒絢爛。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屋,謝欽指了指書案對面的羅漢床,

“你坐,我先去換一身衣裳。”

沈瑤卻沒在羅漢床坐,反而往他桌案後的書架去了,一刻鐘後,謝欽換了一身常服出來,瞥見沈瑤月白的身影在內書房厚厚的書架中穿梭,

“在找什麽呢?”

他來到她跟前,身上還夾着一絲皂角的清香,看來是沐浴過了,沈瑤恰恰尋到了自己想要的書,正滿臉興奮,“我在找《齊民要術》,上回那農博士推薦了此書,說是上面記載了不少農作物栽培方法,我先前忙忘了,今日想起來便尋來讀讀。”

謝欽看了一眼上頭積得厚厚一層灰的書架,目光掃了一圈,落在當中一本不起眼的冊子,那書脊正寫着《齊民要術》四字,擺了擺手,

“你讓開,我來。”

片刻,他站在錦凳上将此書取下,又用濕帕将上頭的灰剝幹淨,方遞給沈瑤,沈瑤往羅漢床上一挪,翻開書冊,一股枯木般的沉悶氣息湧來,她撲了撲,睜大眼睛一字字讀,還別說,平日沈瑤瞧見之乎者也便頭疼,今日這本《齊民要術》倒是很合她口味,她将上頭那記載與農戶經驗之談相結合,讀得津津有味。

謝欽一面忙公務,時不時瞅她幾眼,她這一坐便過去了将近一個時辰,神色裏有疑惑,也有共鳴,更多的是一副尋到寶藏的歡喜。

謝欽幾番想引起她的注意,都以失敗告終,原以為她要做些什麽,結果被一本書給耽擱了。

連着數日,沈瑤日日都來書房啃書,遇到不認識的生僻字便請教謝欽,過去半年,她也曾記錄了一些嫁接樹苗生長的情形,研讀時便用小楷寫了一些便簽,當做注解,往後的日子時不時便對照這本書,去後院打理苗圃,日積月累也頗有心得。

她試着将不同的花木嫁接,培育出全新的觀賞品種。

謝欽見她學得帶勁鼓勵她将嫁接之術形成經驗,回頭可單獨著書。

沈瑤愣住了,指着自己,

“我?著書?”

“沒錯。”謝欽坐在她對面,神色榮焉,“昨日藺大人回了京,他攔住我滔滔不絕講述那嫁接之法,稱之為前無古人的創造,他學習你的法子,将兩種農作物嫁接,如今苗已成活,待成功便可推廣,這可是千秋萬代的好事,你自然得将此法傳承下去。”

沈瑤被他鼓勵到了,什麽都顧不上,一頭鑽入後院忙活。

謝欽失笑,這樣生機勃勃的沈瑤,瞧着令人稀罕。

就這樣,日子不聲不響過去半月。

老太太每日湯水不斷,謝欽要麽在朝中用膳,要麽悄悄倒了,沒有故意以此來試探沈瑤,倒是沈瑤吃了個大飽,每日每夜均要在院子裏吹半日冷風方能平複。

恰恰到了年底,正是朝中最忙碌的時候,謝欽忙完三年一期的各部堂官大選,緊接着又要組織各地官員考核與發放年饷之類,一月有半月歇在朝中,其餘時候回到故吟堂,沈瑤偶爾睡着,偶爾累趴了沒有力氣與他說話。

說來也怪,自吃了老太太大補的湯藥,沈瑤近來睡得極好,不再像以前那般動不動便要尋安撫,故而謝欽也沒機會摟着美人入眠。

二人默契地沒提同房的事,謝欽即便想,也克制得很好,臨門這一腳,需要沈瑤自己來踢。

日子悄無聲息進入年關,沈瑤一面忙着園圃,一面幫着二夫人打點家務,那四姑娘謝文敏終是把那門親給退了,如今二夫人又張羅着給她尋新的婆家,府上中饋有一半擔子落在沈瑤身上,因為寧家的事,老太太現在看大奶奶寧氏也不順眼,沒打算讓寧氏幫襯沈瑤,反倒是吩咐謝京給沈瑤打下手。

這麽一來,現在坐鎮在議事廳管事的,一邊是二夫人與兒媳婦周氏,一邊是沈瑤與謝京。

臘月初二這一日,天朗氣清,二夫人帶着女兒去城外寺廟上香,實則行相看之舉,獨留沈瑤,二奶奶周氏與謝京打點家務。

針線房的管事拿着一張賬單遞給二奶奶周氏,

“快到年底,奴婢們也該給各位主子預備除夕的新裳,依照往年,各位主子每人得準備四身,只是今年添丁進口,預算便多了些,奴婢昨日拿了二夫人的對牌去了賬房,賬房的許管事卻說超支了,将之退回來,奴婢沒法子,只能請夫人奶奶們示下。”

周氏捏着賬單,為難地看着沈瑤。

“六嬸,母親不在,您看看這事該怎麽說?”

黎嬷嬷在一旁看了一眼周氏,暗暗冷了臉。

銀庫與賬房一直由二夫人婆媳牢牢把控,眼下遇到棘手之處卻往沈瑤這裏推,這裏頭的門道,黎嬷嬷自然清楚,今年收成不如往年,謝家家族根深葉茂,百年世族的體面得維持住,譬如今年謝欽大婚,老太太高興,大辦特辦,足足耗去了兩萬兩,公中賬面不好看。

年關又有諸多大頭開銷,年前家宴,各主子退舊換新,親戚之間的年節禮,跨過年後,從初一到十五,宴席擺個沒停,其中還得預備着怡寧郡主的陪郎宴,怡寧郡主一月前嫁給了新任刑部尚書之子,刑部尚書是謝欽舉薦上去的,家裏自然看重謝欽這個外甥女,平南王妃十分高興,滿面紅光,謝家也跟着要給體面。

舊的排面省不了,進帳又不如往年,一來二去,缺口便大了。

賬房的五位管事日日長籲短嘆,恨不得發一筆橫財來。

至于這筆橫財,自然是指望老太爺當年留下的那筆家産。

沈瑤接過賬單一瞅,她對謝家內裏情形不太熟悉,便問周氏,

“往年開支了多少銀子?”

周氏稍一思忖立即回,“去年是一千五百兩的開銷,裏頭還包括下人的新衣。”

沈瑤不由得有些佩服周氏,難怪老太太誇她能幹,一家子人那麽多賬目,她居然都記在心裏,不愧是當家好手。

沈瑤再看了一眼今年的賬目,“多了五百兩。”

針線房管事擔心沈瑤以為她貪墨,連忙解釋道,

“六夫人,您可以拿這賬目與去年的比對,奴婢每一筆都算得清楚,實則是人口多了,下人也添了五十人。”

這個當口,又有幾位管事的來領批票,有外院給諸位主子采購筆墨紙硯的,也有下人家裏辦喪,依着規矩來領賞錢的,穿堂內絡繹不絕。

沈瑤循舊例,合乎規矩的,全部給批票,超支的留下來,

“等二嫂回來,再行定奪。”

沈瑤并非不能決斷,牽扯賬目的事還是讓二夫人自個兒料理。論開銷,六房反而是謝家開銷最小的一房,下人精而不多,譬如二夫人屋裏有二十來名丫鬟伺候,後院還有二十多個仆婦與粗使,而沈瑤的故吟堂,裏裏外外只有十人。

沈瑤與謝欽幾乎沒有什麽人情往來,謝欽的筆墨都是皇帝親自賞賜,從不打公中出,她又一向節省,每日的月例銀子大多存着呢。

周氏也沒強求,只道,“都聽您的。”

中午在議事廳用了便飯,沈瑤便歇在了梢間,眯了不到兩刻鐘,便睜了眼,這時,兩個面熟的婆子相攜邁了進來,一人面頰生得白白胖胖,嵌着一雙豌豆眼,另一人倒是瘦瘦的,神情唯唯諾諾,帶着幾分小心。

“給六夫人請安。”二人恭恭敬敬跪下磕頭。

沈瑤慵懶倚在鋪着貂皮的躺椅上,身上罩了件披風,手裏抱着個手爐,見二人磕頭,便起了半個身子,溫和道,

“快些起來,可是有什麽事?”

那白胖的婆子先開口,她從兜裏掏出一個護手,

“叨攪夫人實在罪過,奴婢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上回瞥見您手上生了凍,心裏挂記着,這不,夜裏縫縫補補,給您做了個護手,奴婢旁的不敢說,針線上倒有些底子,便厚着臉給您送來,望您別嫌棄。”

另一位婆子嘴皮便沒這麽利索,就着她的話支支吾吾捧着個護耳,

“奴婢給夫人做了對護耳,冬日走在風口裏用着很好。”

沈瑤吃了一驚,頗有些震動,連忙接了過來細瞧,針腳都是極好的,面料算不上最好,卻也十分不錯,可見是費了心思來讨好她。

那婆子說她手生凍,倒也有緣故,她日日往園圃跑,沒少沾冷水,不小心便受了凍,不過這種事在岳州時乃家常便飯,沈瑤沒放在心上。

沈瑤是吃苦過來的,看着下人眼巴巴讨好,心生憐惜。

黎嬷嬷替她回道,

“你們的心意夫人受了,回去好好當差便是。”

二人也不敢多言,相繼退下。

待人離開黎嬷嬷便與沈瑤道,

“這二人是個聰慧的,趁着二夫人不在,來您這拜碼頭呢。”

“這話怎麽說?”

黎嬷嬷道,“老太太年事已高,府上終究要分家,咱們故吟堂的人除了府上給的份例,您和爺還額外賞一些,府上的管事們都眼饞,巴不得入您的眼,回頭分家時,求您給捎帶過去呢。”

原來如此。

謝家其他房雖談不上日薄西山,終究是後繼乏力,唯獨六房蒸蒸日上,管事的都是明眼人,自然是抱着大樹好乘涼。

下午又當了半日家,好不容易熬到二夫人回來,便将犯難之處全部推給她,

“這幾項弟妹我實在是拿捏不準,還請嫂嫂定奪。”

二夫人看了一眼便知怎麽回事,夜裏大家夥聚在老太太明間喝茶時,二夫人乘勢便開了口,

“母親,兒媳這幾日盤賬,估摸着年底連帶年初的開銷,怕是有八千兩銀子的虧空,兒媳正在愁該怎麽辦。”

她話音一落,對面的大夫人吃了一驚,“八千兩虧空?怎麽有這麽多,我記得去年年終盤賬結餘了一萬多兩,拿着去年的對比,今年各地莊子鋪子進帳也該不少于八萬兩,如此今年賬面總該有九萬兩銀子,二弟妹現在告訴我有八千兩虧空,難道這一年花了十萬兩不止?”

“大嫂,賬不是這麽算的....”

每每牽扯到賬目,大夫人便咬着二夫人不放,必定是吵個不可開交,二老爺揮揮手,示意年輕的子侄媳婦們都退下,只留幾位老爺夫人在場。

謝欽還未回來,沈瑤便當個睜眼瞎,默不作聲聽着。

二夫人對大夫人這套說辭習以為常,

“大嫂若不放心,盡管查賬目。”

大夫人輕哼一聲,“成,只要母親點頭,我便安排人手來查。”

大老爺見老太太臉色很難看,立即喝了妻子一句,

“好了,都是一家人,這麽多人吃吃喝喝能是一筆小數目嗎?眼下先不說查賬的事,到了年關,得将這事給應付過去。”說完他看了一眼二老爺,

“二弟,今年莊子收成如何?”

二老爺掌着府上庶務,聞言只是苦笑,“淮南鬧過災荒,不僅收成不好,為了安頓佃農,還賠了一筆進去,東北與去年持平,這一年全靠江南的佃租與鋪子,收成比去年少了三成,堪堪入賬六萬兩,去年是結餘了一萬五千兩,加起來今年賬面是七萬五千兩,六弟大婚用了兩萬兩,又添丁進口,至而今缺口有八千兩。”

“這還要緊巴巴過年,倘若放開些,怕是一萬兩還嫌少。”

大老爺沒想到形勢這般緊迫,沉默不語。

屋子裏一靜,三老爺見兩位兄長都發了話,坐在那裏有些窘迫,雙手搭在桌案,滿臉歉意道,“我們三房倒是拖後腿了,今年添了好幾個小子。”

三夫人身子不太好,三老爺屋裏收了不少姨娘,姨娘一個個也很能生,三房庶出的子女不少,庶出的兒子再娶妻,又生了些孩子,別看三房是庶出,人丁卻十分興旺。

三房無權無勢,全靠公中貼補,三老爺在兩位兄長面前一直謹小慎微。

三夫人聽了這話,暗暗癟了癟嘴沒做聲。

最後大家視線都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冷笑一聲。

賬面難看是真,三個兒子齊齊來逼宮也是真。

她瞅了瞅二夫人,二夫人滿臉愧疚。

平日裏大家都孝敬老太太,可真正到了緊要關口,人人都要為自己打算,二房不可能拿自己既得利益來貼。

老太太年紀六十五有餘,誰知能不能捱過七十歲,越老越糊塗,大家夥都希望趁早把家産分了,回頭也好安安生生過日子。

老太太看着一屋子默不作聲的兒女,想起老太爺臨終的話,

“你手可得緊一些,不到閉眼那一刻不要松口,一旦東西交出去,回頭哪個還記得你。”

老太太倒不是擔心沒人惦記着她,老太爺過世時謝欽還小,現在謝欽是朝中首輔,別的兒子靠不住,這個是靠得住的,沈瑤又天真爛漫,沒有其他媳婦那麽多心思,若依她,她恨不得現在就分了家,她回頭傍着老六過日子,不知多快活呢。

只是事情不能這麽辦,不像樣,平白招人笑話。

“既然缺銀子,便開庫房吧,拿一些不曾在人前擺過的物件去兌些銀錢。”

大老爺和二老爺臉色就變了。

變賣家産可不是興旺之兆,大老爺是國公爺要面子,二老爺呢,掌着府上産業,這事一旦傳出去,就是他經營不善。

二老爺不知想起什麽,望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

“六弟怎麽還沒回來?”

老太太聞言老臉拉下,“你又打他什麽主意?這個家是你當的,府上的事也是你們長兄與次兄商量着辦,他從來都不管,怎麽,出了事就巴不得他來收爛攤子?”

老太太并非不明白,二老爺定是想将庫房的東西抵給謝欽,讓謝欽掏銀子出來,如此問題解決了,也不必丢臉面。

公中的東西本有謝欽一份,憑什麽要謝欽掏銀子。

老太太護幺兒。

二老爺與大老爺相視一眼,笑笑不接話。

老太太嗤了一聲,目光落在沈瑤身上,一屋子人唯獨她年紀最小,一張小臉白得發光,老太太看着她,眼神不由地放軟,

“瑤兒,你可有什麽看法?”

老太太任何時候都有意培養沈瑤。

沈瑤着實有些念頭,便如實道,

“母親,依兒媳看,家裏有些開支大可免了。”在沈瑤看來,謝家過于鋪張浪費。

這話一落,其餘老爺夫人均望了過來。

大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由奢入儉難。

大夫人嗓音帶着警告,“若是六弟妹主張此事,怕得六弟妹來操辦,否則各房怨聲載道,底下的婆子管事也難配合。”

沈瑤不忿她冷冰冰的語氣,當仁不讓道,“若是母親與嫂嫂們都點頭,那這樁事我來辦。”

她難道怕得罪人?

她誰都不怕。

二夫人心稍稍一懸,若是沈瑤辦成此事,謝家掌家權便真正落到這個十七歲的姑娘手中,豈可?

若是攔着,賬面虧空無論如何都得彌補。

二夫人心裏飛快盤算。

二老爺皺眉不語。

三老爺夫婦也有些踟蹰,三房人最多,勢力也為最單薄,沈瑤要削減開支,怕是第一個要拿三房開涮,三夫人悄悄牽了牽三老爺袖子,示意他想法子阻止。

三老爺先瞅了幾眼兄長臉色,磕磕巴巴開口,

“六弟妹,咱們謝家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門,若是削減開支,傳出去別人以為謝家不行了,實在有辱父親和母親的威名。”

沈瑤不做聲,她無可無不可。若讓她辦,她就辦,若是不成,她也無所謂,總之礙不着她。

老太太眸眼眯起,權衡片刻,拍了拍沈瑤的手背,

“孩子,你是個有心的,謝家雖富貴,卻不能窮奢極欲,久而久之,虧空越來越大,終有一日會撐不下去,母親信任你,接下來府上對牌都交給你,賬冊也交給你,府上人事皆聽你差遣。”

餘下三位夫人臉色都青了。

待各自回房,二夫人狠狠擰了二老爺胳膊一把,

“讓你慫恿我開口,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是八千兩銀子,咱們還有法子周旋,現在将中饋交出去,再無出頭之日了。”

二老爺心裏也懊悔,只是面上卻不肯承認,“無妨,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能做成什麽事,随便一個婆子幾句話就能嗆死她,你等着,不出一日她就得哭。”

二夫人心裏也這麽想,只是終究不放心,“對牌交出去容易,收回來可難。”

大房這邊,大老爺難得在大夫人屋子裏坐,大夫人念着二夫人吃了虧心裏痛快,只是一想到中饋給了沈瑤,又渾身不得勁。

“那沈氏一定撐不過幾日,別說大刀闊斧改革,便是讓她按部就班掌中饋,她都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二房這次是得罪了老太太,我看,該讓老大媳婦去老太太跟前認個錯殷勤侍奉些,回頭等沈瑤撂擔子,寧氏便可接過來。”

大老爺笑呵呵道,“這是咱們長房重新掌家的好機會,不過我話說在前頭,若是兒媳婦掌了家,回頭月例你可不能再克扣我的。”

大夫人難得殷勤小意一回,“你放心,若咱們掌了家,我的月例都給你。”

大老爺捏着一串小葉紫檀高興地往床榻去。

大夫人見他歇在這裏,臉色一亮,不動聲色跟了過去。

三房這邊,沒有二房那麽生氣,也沒有長房這般盲目自信,三夫人穿着一身寝衣在床榻上抹淚,

“到最後,還不是苦了我們的孩子。”

沈瑤被黎嬷嬷攙着,捧着發紅的臉蛋暈乎乎出了延齡堂。

“我方才說什麽來着?”

黎嬷嬷見她滿臉昏懵,又是擔心又是笑,“您扛下中饋的擔子啦。”

“我沒想掌中饋。”沈瑤小臉發苦,急着辯解,“我只是幫着削減開支,沒說給謝府管家呀。”

黎嬷嬷哭笑不得,“您方才那氣勢,可是萬夫莫敵,怎麽?現在知道後悔了?”

沈瑤想哭,她想幫忙,卻沒想到把自己搭進去。老太太一定是故意的。

黎嬷嬷實在是替沈瑤捏一把汗,謝府盤根錯節,別說是各房主子,就是每一處的管事都不好惹,沈瑤可是給自己招惹了一樁大麻煩,不過這樣敢作敢為的性子,黎嬷嬷十分欽佩。

黎嬷嬷自然明白她的顧慮,悄聲道,

“您別急,眼下您想怎麽做便放開手腳做,待回頭懷了孩子,老太太必定将您的擔子扔出去。”

沈瑤:“.....”

老太太莫不是學兵法的,行的是迂回戰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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