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父兄

葉楚顏沖到最裏面,見自己父親和兩個哥哥全部齊刷刷的跪在地上,披頭散發衣衫褴褛,身體上隐約可見鞭痕。

後面跪着葉家的其他男丁,身上同樣狼狽不堪。

她張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怎麽也喊不出來。

她拼命大口大口呼吸,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似乎滔滔不盡。

葉晉最先看到她,朝着她微微颔首,眼帶笑意。

裴修衍見葉楚顏趴在刑場圍欄外不停顫抖,在這冰天雪地中穿着一件單薄的月色長衫格外顯眼。

他不禁面色微怒,對身邊的貼身侍衛嚴削道:“把王妃拉下去!嚴削得令,下去要去拉走葉楚顏。

他剛觸碰到葉楚顏的衣袖,葉楚顏猛然回神,聲音凄厲,“別碰我,滾!”

然後從圍欄上一躍而過,奔着葉家父子三人而去。

葉晉急忙喊道:“阿顏,別幹傻事,快回去!”

刑場頓時一片混亂,張慶滿驚駭道:“有人要劫法場,快殺了她!”

裴修衍騰空躍起,落在葉楚顏面前,伸手攔住了她。

“葉晉通敵賣國,物證齊全,罪不可恕!”

葉楚顏對上裴修衍這張臉,想起剛才聽到人群裏議論,是因為在細作身上找到皇宮布防圖才定罪的。

爹爹親手繪制的皇宮布防圖只有一張,是她要了以後送給裴修衍的,怎麽可能在細作身上,還因此給葉家定罪?

是裴修衍設計了這一切?

這個想法伴着恐懼如蔓藤般爬滿了她的心。

她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能做出如此殘忍之事。

她咬牙含淚問道:“爹爹親手畫的皇宮布防圖是我給你的,為何在細作身上?這件事是你做的對不對?”

聲音極輕,只有兩人能聽到,葉楚顏怕高聲會驚斷了心中的那根弦。

裴修衍抿唇不語,等同于默認。

心裏那根弦驟然斷裂,抽打在五髒六腑上,讓葉楚顏萬念俱灰。

她頃刻間反應過來,目眦欲裂,恨意滔天。

“裴修衍,我殺了你!”

話一落音,拳若閃電,直沖裴修衍的心口而去。

葉楚顏肋骨在策馬狂奔中早已斷裂,此時急火攻心,體力透支,交手很快落了下風。

旁邊官兵圍上去,準備用長戟斬殺了葉楚顏。

裴修衍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即将刺向葉楚顏背後的長戟,對着持長戟的官兵怒斥道:“不準動手。”

他轉身毫不猶豫的卸掉了葉楚顏的兩條胳膊。

葉楚顏見胳膊被卸,随即用頭撞向裴修衍。

裴修衍一把将葉楚顏摟在懷裏,卸掉了她的下巴。

而後對着圍攻官兵道:“本王王妃今日情緒有點激動,才對本王動了手。”

刑部尚書高喊的劫法場,被裴修衍一句話說成了夫妻吵架。

一群官兵和百姓目瞪口呆。

之坊間都說葉家嫡女嫁入清王府後,行事穩重,溫良恭謙,今日一見,居然狀若瘋婦。

清王當真是君子典範,此時沒休妻不說,還在刑場上護住了葉楚顏。

葉晉見狀,對着裴修衍祈求道:“清王,可否允許我和阿顏說兩句話?”

裴修衍微微思索片刻,點點頭,将葉楚顏推到了葉晉的面前。

葉楚顏此時下巴被卸,不能言語。

她從未見過葉晉求過誰,現在看到葉晉為了自己,低三下四求裴修衍,難受不已。

她跪在葉晉面前,拼命眨眼想看清葉晉的樣子,但是眼淚淹沒了視線,眼前人越來越模糊,她想喊一聲爹爹,想說一聲對不起。

她為了讨好裴修衍要走了爹爹親手畫的皇宮布防圖,沒想到成了葉家通敵的罪證。

“阿顏,別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要說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更不要自責。”葉晉柔聲安慰。

葉楚顏瘋狂搖頭,想說: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葉家,我才是最應該被淩遲的那個。

葉晉似乎讀懂了葉楚顏眼中的想法。

他微微搖頭。

“太後把持朝政多年,聖上早已對葉家恨之入骨,只是太後在世的時候,他忍着沒動。”

“如今就算沒有皇宮布防圖,聖上想讓葉家死,也有其他的辦法。”

“你千萬不要怪裴修衍,他是臣,所做一切皆是逼不得已。答應我,好好活着。”

葉晉的聲音不急不躁,從容不迫,像是叮囑天冷加衣一般淡定。

葉晉從小對葉楚顏管教嚴格,葉楚顏一直在想,為何爹爹對門生學子說話都很溫和,唯獨對自己兄妹三人嚴苛無比,她從小一直希望爹爹能軟言和自己說話。

誰曾想,今日夢想實現,竟是字字帶血。

雪越下越大,葉晉被冷風吹的劇烈咳嗽了起來。

連續咳嗽幾聲後,他微微清了清嗓子。

“阿顏,爹爹一身清白,就算死後也不會下地獄受苦,你不必為我擔心。”

葉楚顏聽聞此話,再也撐不住,将頭抵在葉晉胸口,從喉嚨裏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如受傷野獸一般。

旁邊的葉楚卿不停的發出嗚嗚聲,示意自己想和葉楚顏說話。

他是葉家長子,也是葉楚顏的大哥。

守在葉楚卿身邊的執刑人一時間不知所措,茫然地望向裴修衍。裴修衍點頭同意。

執刑之人将葉楚卿口中布條取下後,葉楚卿低聲喚道:“阿顏……”

葉楚顏擡頭看向葉楚卿,葉楚卿微微一笑,他向來溫潤如玉,此時一身狼狽依然不掩風采。

“阿顏,別哭了,我們的阿顏哭花臉就不美了。大哥以後不能保護你了,你要好好活着。母親她們都被流放了,你有機會就去看看她們。”

葉楚卿頓了頓,“阿顏,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你嫂子查出有身孕,流放之路艱難,不知道能不能撐住。若是孩子能順利出生了,記得告訴我一聲。我泉下有知也欣慰了。”

葉楚顏腦袋轟然炸開。

大嫂顧嫣懷孕了!顧嫣是南方水鄉女子,在京都幾年一直未适應這裏的冬季,向來畏寒。

寧古塔離京都上千裏,那邊常年冰寒,顧嫣身嬌體弱,如何撐得住?

還有被流放的年邁母親和七歲的侄女葉莞,以及其他的葉家女眷,她們如何撐得住?

葉楚卿看出了葉楚顏雙眸中的悲切,笑了笑。

“別怕,就算孩子保不住也沒事,說明孩子疼爹爹,想提前下來陪我了。”

旁邊的葉家二哥葉楚沅也想和葉楚顏說幾句話,他不停嗚嗚大叫。

行刑之人見裴修衍毫無反應,自己也不敢私自扯下布條。

刑部尚書見時辰已到,葉楚卿和葉楚顏說的沒完沒了,旁邊的葉家二哥葉楚沅似乎也想說話。

他有點着急,“清王,時辰已到,不能再耽誤了,您看?”

裴修衍負手而立,面色如霜,“将王妃拉走,開始行刑。”

幾個官兵強行将葉楚顏拖走了。

葉楚顏肋骨處一陣劇痛,她體內的鮮血争先恐後的湧了出來,染紅地面上厚厚的一層白雪。

葉楚顏恍惚之間看到行刑之人剝開葉晉的上衣,割下了背上一塊肉。

她看到漫天雪花瞬間變成了血紅色,她被這血紅色漸漸湮沒,直到眼前全部黑暗。

裴修衍見葉楚顏昏死了過去,便安排嚴削将她送回了王府,他則是繼續監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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