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是你媽媽(十一)

助理帶着滿心疑惑和懷疑走出了書房。

但這種驚吓卻并沒有停止。

穆家人發現穆賀開始改變自己的作息,每天早上七點鐘起床,晚上十點就要睡覺,一日三餐十分準時,他的房間洗漱臺上多了許多瓶瓶罐罐,都是一些昂貴的保養品,更甚者,他居然還學會了敷面膜。

不知道是不是那個視頻的效果,穆賀學了裏面的方法,早晚都要敷一張面膜,早上用抗衰老的,晚上用補水的,有一天穆恒回來得晚,不小心從他書房裏窺到這一幕,差點沒吓出心髒病來。

誰敢相信穆賀這樣一個人會晚上躲在書房裏敷面膜?

又只開了一個臺燈,烏蒙蒙的環境裏,他臉上的白色面膜簡直像招魂的無常。

或許是發現他從門前走過,穆賀敷着面膜從房門縫隙裏投來冷淡一眼,吓得穆恒差點當場去世。

他這段時間本來就被折騰得夠嗆,如履薄冰,等看清這個人是穆賀之後,他也不敢說什麽,只低着頭迅速喊了句:“父親。”

随後不等穆賀叫他滾,他已經自己飛快離開了,腳步十分狼狽。

有些東西知道得多了絕對不會是好事,加上之前的事情,穆恒覺得自己那天死在家裏都很正常。

但穆賀最近顯然沒這個心思和他計較這件事,他覺得面膜好像沒什麽效果,他用了一段時間也沒覺得自己眼角細紋淡化了多少,不知道是不是他買的東西不對。

穆賀考慮了一天,還是決定把這件事交給自己的助理去做。

負責他生活方面的助理也是個男的,當聽到自家老板突如其來的要求時,他幾乎可以用茫然來形容。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老板,是要給白小姐買嗎?您真體貼。”

他只是沒想到自家老板會細心到連這種事情都要親力親為。

可穆賀冷漠看着他,也不說話,只目光逐漸幽深危險起來。

助理心中一個咯噔,也不敢再看他,連忙低下頭迅速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去安排。”

他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有些事情爛在心中就好,特別是作為穆賀的助理。

只是這事大概的确打擊有些重,出了穆賀的書房之後,助理整個人還有些懵懵的,仿佛踩在雲端上走路,連媚天從他身邊經過和他打招呼都沒聽見。

媚天懷抱着一束花目送他遠去,又往書房裏瞥了一眼,柔聲對小閱子說:“看到了嗎,這就是男人,愛情總讓人盲目。”

她笑得極為愉悅。

小閱子沉默不語。

畢竟他不知道媚天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又不是男人,跟他說這些有什麽意思?

媚天也不理會他,只抱着花敲了敲書房的門。

門裏傳來沉穩男聲:“進來。”

她便揚起笑容,腳步輕盈走了進去。

書房裏穆賀見着她進來,神色自若放下手中平板,屏幕朝下蓋着,他溫聲喊她:“從靈。”

“穆叔叔。”

媚天将他書桌上昨天的花束換掉,換成今天她新帶來的花,這才笑着同他說:“今天又是我來送花哦,是你喜歡的白玫瑰。”

她把花枝調整了一下,擺好之後才滿意道:“這樣好看些,那我不打擾穆叔叔工作,就先出去了。”

“等等從靈。”

穆賀叫住了她。

“怎麽了?

媚天有些疑惑看他,仍然帶着笑。

“你······”穆賀停頓了一下,露出幾絲笑意來,這才繼續對她說:“你對現在的工作滿意嗎?”

“滿意啊。”

媚天板着手指頭和他數:“工作輕松,薪水可觀,環境也好,我很滿意的,穆叔叔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穆賀沉默了一會兒,試探道:“如果我讓你來當我的助理呢?”

讓她當助理自然是假,他實際上的目的是為了限制媚天和某些人接觸,以及一些私人上的感情。

巨大的年齡差讓他沒有辦法平靜從容的說出自己的心意,他想着,或許兩個人再熟悉一些,再熟悉一些,那樣就算她覺得他惡心也能看在相處的份上多給他幾分寬容。

而且某天他看到那個宋安航出現在媚天工作的花房附近,一副锲而不舍的樣子,穆賀私底下讓人去警告了他一次,但仍有些不放心,他的小姑娘還年輕漂亮,明裏暗裏不知道有多少人窺視她,而他卻已經老了。

穆賀覺得自己像個老變-态,在默默觊觎原本就不該屬于他的東西,一個和他并不相配的年輕美麗的小姑娘

他之前也想過放棄,放她自由,讓她和年齡相近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和他——一個如她口中所說那樣的人,一個她還年輕他已經老了的人。

可他心裏放不下,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只要一想到她在別人懷裏,成為別人的妻子,他就覺得心頭有種說不出的陰霾,說不定哪天就會對那個人動手,這也是他最近越來越想弄死穆恒的原因,只是他在盡力克制自己。

既然放不下,他便接受這個事實。

說他變-态也好,龌龊也罷,他便當了這個惡人。

當一個窺視珍寶的匪徒,他穆賀便是窮兇極惡。

“為什麽?”

媚天似乎有些詫異:“穆叔叔怎麽會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她認真思考了一陣子,這才回答他:“我現在其實很滿意的,或許穆叔叔的助理待遇更好,但我沒有做過助理的經驗,也還年輕,到時候給穆叔叔添亂就不好了。”她笑着朝他眨了眨眼,極為靈動的和他開玩笑:“我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可知道了,穆叔叔可是一分鐘幾千萬上下的人呢,我哪賠得起您耽誤的時間,哪怕一分鐘也很寶貴啊,所以謝謝您的好意,還是算了吧。”

穆賀卻不肯就這麽放過,他十指交叉擺在桌面,用十分嚴謹的态度道:“從靈,你還年輕,不可能一輩子就在花店當一個職員,你跟在我身邊,我也可以培養你,再者我有四個助理,我讓他們帶帶你,不會出什麽問題的,你不用擔心影響我。”

他不在乎什麽問題,他就想把小姑娘栓在身邊。

媚天露出為難的神色,有心想拒絕,可又見到他這麽認真,目光期盼,實在是為她的将來考慮,她心中轉了幾道彎,還是咬牙點點頭。

她沒辦法拒絕一個為她着想的長輩的好意。

“好······那穆叔叔你一定不要慣着我,就拿我當普通的實習助理就好了。”

穆賀當即點頭,眼裏笑意加深。

她答應便好,到時候人都在他身邊了,怎麽對待那不是他随便的事。

媚天也不是猶豫不決的人,既然答應了他,她當天就去辭了花房的工作,還特地去買了一套職業裝,做足了當助理的準備。

第二天,穆賀就帶着她一起上班了。

其實他身邊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思,除了這小姑娘本人。

但沒有他的示意,不會有人點破這一點。

穆賀日常辦公很少在公司,他不是一個喜歡每天定點上班的人,但為了不讓媚天懷疑,也為了多和她相處,自打媚天成為了他的新助理之後,他就将日常的工作場所改在了公司裏。

本來以為這會是一段完美的培養感情的時間,沒有人打擾,沒有人心煩,可以讓他慢慢說出自己的感情,等什麽時候時機成熟了,他就告訴她真正的心意。

但很快穆賀就發現——他想得太甜了。

媚天是個特別認真的人,這一點從她之前在花房工作中就能看出來,可穆賀覺得上司是他的話,小姑娘總是會不一樣的,畢竟她現在拿他當唯一親厚的長輩,但誰知道她竟然認真到了這種程度。

說要好好學習怎麽當一個助理,她就真的在好好學習,哪怕穆賀沒給她安排什麽事情,她也主動去向別人學習各種日常事務,整個助理部門,恐怕都找不出比她更忙碌更認真的人了。

這下別說培養感情,就隔着一扇辦公室的門,他卻一天想見她一面都難,她永遠在學習和學習的途中。

穆賀這才意識到,他實在是想岔了一件事

他的小姑娘當然是和別人不一樣的,雖然她性格單純善良,但她對待工作的态度十分端正,公私分明,并不因自己和他有什麽關系就覺得可以走近路,穆賀之前随便找的理由,她卻認真聽取了。

她要為自己的将來考慮,因此更應該在還可以努力的時間裏加倍努力,不然豈不是浪費了穆賀給她的機會。

要知道穆賀的助理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工作崗位。

每當媚天一臉認真的和他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穆賀都只能沉默以對。

難道要他推翻自己的話,說自己讓她當助理只是為了方便在一起嗎?

他平時也最欣賞認真工作學習的人,因為這種人在對自己的将來負責,可這段時間他終于知道什麽叫做自己種下的惡果自己吞。

小姑娘原本的工作又輕松又愉快,她本來也不缺錢,現在倒好,讓她忙得跟只陀螺似的,他既心疼又不好開口。

穆賀一連着好多天都心情不太好,火氣又沒處發,只能天天折騰穆恒,沒兩天就成功把自己兒子送進了醫院。

他想負責媚天的終身,想讓她一輩子無憂無慮,可她只想自己打拼上進,還很感謝他給的工作機會。

穆賀:“······”

她本來就已經這麽好了,還這麽努力,他竟然有種深深的自卑和愧疚感油然而生。

他恍然間覺得心愛的小姑娘就是那只飛向天空的鴻雁,而他卻想建造一只金籠将她困在裏面,攏在懷裏,不給任何人欣賞。

——他們根本不相配。

穆賀不知道多少次的清楚認識到這個事實。

哪怕宋安航都比他更适合媚天。

就算他再怎麽保養,再怎麽顯得年輕,他們之間的差距也不會因為相貌而改變,他甚至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十分膽怯一旦說出口,這段關系就将終結。

以為親厚的長輩竟然對自己抱有那種不可見人的感情,這該有多令人厭惡。

穆賀的心情幾乎一天比一天更壞,只有在面對媚天的時候才能露出幾絲笑意,但看到她和別的年輕男人說話,他就覺得自己內心産生了無數嫉妒,他十分想毀掉那些男人。

其實穆恒說得沒錯,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只是一個卑劣的妄想得到不屬于自己珍寶的匪類。

穆賀維持着自己被嫉妒吞噬的心,勉強不讓自己做出什麽令人讨厭的事情來。

有一天媚天給他換花的時候,還無意中在他桌上看到了一句手寫的古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媚天随意看了一眼這句詩,末尾最後一個字筆跡特別重,還很淩亂,顯出寫這字的人內心痛苦和糾葛。

她卻收回視線,溫柔笑着說:“這麽文藝啊,難怪單身呢。”

小閱子:“······”

他主人說話總是特別紮心。

媚天笑了笑,給他桌上換完了花,就當做沒看見這句話一樣徑直離開了。

于是期待着她會有什麽反應的穆賀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張紙是他故意放的,詩倒是他真心寫的,原本想她見着了這張紙,總會有些好奇問他,他便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自己的心緒,也好讓她日後有個心理準備。

可媚天竟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沒有看到嗎?

穆賀心情有些陰郁,又不好明着問,只能自己憋在心裏,任它腐爛在自己心中。

這樣的日子煎熬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天氣變冷,他迎來了自己的整歲生日。

但如果可以他寧願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小姑娘還是那麽美麗明豔,滿臉笑容,拿着大大的禮盒遞給他,十分愉快的祝福他:“穆叔叔生日快樂,您今天四十歲了,一定要好好紀念一下哦。”

穆賀牽動唇角,露出一個有些慘然的笑容來。

他比她大了一整輪還要多。

這也意味着他最年少肆意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她風華正茂的時候,他已經要老了。

這世上沒有哪份感情比時間更殘忍。

他的心如烈火烹油,焦灼不已。

偌大的宴廳裏,穆賀端着酒杯,看着面前女孩明媚的笑,如心墜深淵。周圍高朋滿座,衣香鬓影,往來都是恭賀。但他眼裏只看得到那一個人,看着她對他笑,看着她對別人笑,看着她和身邊的人笑着交談,談到盡興時微微彎了彎唇角,眉眼一片美好。

但那一切都不屬于他。

哪怕是穆黎都比他更容易走進她的心。

穆賀站在人群的中心,耳邊是衆人的恭維聲,他目光穿過稀疏人影,看到穆黎偷偷湊到媚天身邊說了句什麽,或許是他的話逗笑了她,媚天輕輕掩着唇角笑得愉快極了,還朝穆黎點了點頭,仿佛答應了他什麽約定。

穆賀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捏着高腳杯的手掌幾乎要将杯壁捏裂,臉上再也勉強不出笑意。

他仿佛魔怔了一樣,直接無視了周圍說話的人,徑直走到她身邊,聽見她和穆黎溫聲說:“好啊,那等我放假吧,聽說那個摩天輪特別的高,可以看見很遠的風景呢。”

穆黎已經看到了穆賀走來,卻沒提醒她,也沒看穆賀,只露出純然的笑容接着她的話說:“小姐姐,你還這麽年輕,別天天待在公司裏嘛,我父親也真是,居然給你安排這麽忙的職位,我覺得還是你以前的工作好,又輕松,假期也多。”

“別這麽說,穆叔叔也是關心我,而且他說得沒錯,現在努力總好過以後艱難啊。”

媚天和他随口解釋了一句,又繼續順着之前的話題說道:“穆黎,到時候坐完摩天輪,我們去玩跳樓機吧,其實我膽子很大的。”

“好啊。”

穆黎也笑着應承下來,又說起其他的游樂設施。

兩個人的說的話穆賀都聽在耳中,可哪怕只聽着,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和他們之間有一條深深的渠溝。

他們所談論的話題和他離得太遠,就好比他這個年齡已經不會去坐什麽摩天輪了,哪怕想要給予她浪漫也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可穆黎卻能輕松和她想到一起,因為他們是同齡人。

他敷再多的面膜,再讓自己變得年輕,他的心也已經老了。

穆賀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她對那些年輕男人的每一個笑,他都嫉恨在心。

這一刻他甚至連穆黎都恨上了。

握着高腳杯的指節發白,他極度用力壓抑着內心的嫉妒,勉強露出一個平和的微笑來。

“從靈在聊些什麽?”

媚天這才看到他從自己身側走來,她笑着同他說:“穆叔叔,我在和穆黎聊天呢,路城新開了一家游樂場,正好我和穆黎都沒去過,就想着哪天放假了一起去玩一個下午,對了,穆叔叔要不要一起去?”

穆賀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正想說好,卻聽到旁邊穆黎突然說:“小姐姐,我父親這麽忙,肯定沒時間的,而且你覺得我父親坐摩天輪合适嗎?”

媚天似乎才反應過來,也連忙不好意思的笑着說:“也是,穆叔叔肯定不喜歡玩這些東西,也只有我們這些年輕人才喜歡這些東西。”

穆賀沒說出口的‘好’便直接梗在了喉嚨裏。

他握着高腳杯,隔了好幾秒才道:“那你們玩得開心。”

無人知道他心中洶湧而出的殺意,也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不讓自己在她面前露出猙獰表情來。

穆黎、穆黎。

他飲下酒杯中暗紅的酒液,如同吞下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面前女孩卻毫無察覺,還笑得燦爛同他說:“穆叔叔,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他笑着應道:“謝謝。”

穆賀覺得,或許他該變成一個面目可憎的魔鬼,将心底的欲-望徹底的釋放出來,可能就不會這麽煎熬了。

眼前的女孩是他的,他的,誰也不能染指。

他将空了的酒杯放下,目光肆意,仿佛一瞬間已放出了心中的惡魔。

旁邊還在和媚天交談的穆黎默默掃過他一眼,眼底微暗,但很快又笑着和她繼續說起來。

一場宴會,賓主盡歡,誰也不知道底下發生了怎樣可怕的變化。

那之後媚天又回到了忙碌工作的日常中,只是從那天開始,穆賀似乎變了一些。

他待她還是那樣好,可對待其他人卻冷漠了許多,更甚者,她有時甚至覺得穆賀看待自己兩個兒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仇人,若不是顧忌到她還在,恐怕能立刻置于死地的那種程度。

而且她發現身邊出現的男人越來越少,穆賀最近有些喜歡招女員工。

至于穆恒,一個月住了三次院,每次都說是生病,反正媚天沒怎麽見到他。

穆黎那天說要和她去游樂園玩,後面也沒了音訊,忙忙碌碌的,沒有一點空閑時間,反倒她最近清閑了不少,穆賀強制性消減了她的工作,以身體最重要為由,讓她經常呆在他辦公室裏休息。

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穆家主宅,穆賀卧室底下,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地下室裏,說在住院的穆恒卻出現在這裏。

穆恒渾身都是血,氣息微弱躺在地上,熾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十分慘白吓人。

穆賀站在他身邊,表情冷漠,衣衫一絲不茍,他高高在上看着他,視線不曾有過半點波瀾。

“繼續說。”

他沒有絲毫起伏的聲音響起,讓人無端覺得充滿了冷意。

“第二次見面是怎樣。”

穆恒半側着身體躺在地上,忍不住喘息了一下,露出一絲慘白的笑來。

“父親。”

他帶着血跡的臉龐顯得十分猙獰。

“就算你知道了我和她認識的全過程又怎麽樣?就算你全然複制,她就會喜歡你嗎?你已經瘋了,從靈不會喜歡一個瘋子的。”

穆賀眼神微顫了一下,低下頭平靜看着他。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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