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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難聞的氣息越來越逼近蘇玥,越過睡在外側的黃家兩個女兒,直逼靠牆的她。
蘇玥緊繃起神經,一點一點地用耳朵和嗅覺感受逐漸在黑暗中壓迫下來的人,捏緊手中電棒,一把掄起就往他身上砸。
“啊——!!!”
強烈的痛苦哀嚎響徹本就狹窄的土牆房,房內的黃家倆閨女被巨大的動靜驚醒,就連隔壁房間的農場主夫妻倆也被吵得罵罵咧咧趕來。
夫妻倆套上厚實的外套,點燃煤油燈,進來便撞見自家四兒子掩面癱倒在地上哀嚎的畫面。
他的臉部被電棒砸中,再往左偏移半寸,他的眼睛說不定就保不住了,現在只是傷到了表皮。
可他的慘叫跟殺豬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要死了。
“咋了這是!四娃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你姐屋裏來幹啥?”
黃繼熊沖着地上嚎叫的四兒子大喝一聲,還是四娃子他娘先反應過來,蹲下去查看兒子的情況。
“四娃,你這是幹啥,哎喲你沒事吧,咋了啊這是?”一直嚎叫也不說話,真是把她急得滿頭大汗。
黃繼熊自上而下睥睨自家小兒子,兩眼一眯,即使什麽也沒說,他似乎也七七八八猜到了他為什麽會大半夜不睡覺,出現在這間屋子裏。
今晚吃飯的時候,五妮兒随口說了句白天看見蘇玥偷偷摸摸在房間裏吃什麽細面馍馍,他這最愛幹偷雞摸狗的小兒子,估計聽了之後上了心,竟打起了蘇玥的主意!
先不說成功不成功,這女人可是鹿城那邊一大首長開的介紹信過來的,說明人家雖然身份低微,但是攀上了高枝!要是在他這裏吃了什麽虧,那還了得?
只恨自家這幹啥事啥事都不成,就會偷奸耍滑的小兒子!見不得半點葷腥!
“爹,娘,你們咋來了?”大妮兒疲憊地揉揉眼睛,不解地望着屋裏幾人:“小弟這是咋了?哭啥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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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妮兒打了個哈欠,望着自家哥哥癱在冰涼的地上像個大青蟲似地滾來滾去,嘴裏不斷發出哀嚎,她好奇地盯着他看,不知道他這是發什麽瘋了。
蘇玥靠在牆面注視屋內幾人,眼中的寒霜幾乎凝為實質,源源不斷的冷氣從她身上溢出,叫人看着免不得打個寒噤。
“黃叔,你兒子大半夜跑來我屋裏,這裏摸摸那裏摸摸,想耍流氓還是偷東西?這不是明目張膽地犯法嗎?”
如果她今晚沒有因為噩夢提前醒過來,如果她懷裏沒有藏着防身工具,今晚怕是得遭到不測。
黃繼熊覺得蘇玥的眼睛裏正醞釀着一股澎湃的風暴,心下一個咯噔:“他摸你了?”
“不摸我,我能打他?”蘇玥譏諷一笑,幽深的黑瞳裏升起抹冷峭的殘忍。
那邊癱在地上捧着腫成豬頭臉的四娃子滿眼委屈,抗議道:“我還沒摸到,她就打我了!”
“你還有臉說!給老子滾!”黃繼熊煩躁地一腳踢在他屁股,劉愛花哎喲一聲,急急忙忙把兒子扶起來攙到外屋。
室內沒了四娃子的哀嚎,安靜多了。
可長久的安靜和沉默,逐漸讓黃繼熊的心落到谷底,他慶幸蘇玥沒大喊大叫把鄰居們吵來,要不然他就是有八張嘴也說不清了!
這年頭流氓罪可是得抓起來批/鬥坐牢的,蘇玥一漂漂亮亮的閨女,她要是說四娃對她動手動腳,那基本上沒人不信,況且又抓人在場,真就成了鐵板釘釘上的事。
“大妹子,反正你明天就走了,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你也沒吃什麽虧,叔跟你道個歉。”
“一句道歉就過去了?我可是被你兒子占了便宜,我一黃花大閨女,以後還怎麽嫁人?”蘇玥盡量往嚴重了說,就在剛才,她已經想到個絕妙主意。
“那你想咋的?”黃繼熊見蘇玥不吃軟的,态度立馬硬了下來。
就算她跟什麽首長有關系,可天高皇帝遠,他就是這兒的土皇帝,誰還能奈何得了?
再說了,她爹可還在自己手底下管控着,她要是敢出去亂說,她爹往後也別想有好日子。
他們倆完全可以相互制約,誰也不怕誰。
蘇玥一看黃繼熊這張詭計多端的神色,一眼就瞧出了他在想什麽。
嘲諷一笑,環胸道:“确實,我明天就走了,犯不着跟你兒子計較,但我剛才被他吓得不輕,精神損失咋算?”
“精神損失?這是啥損失?”聽都沒聽過,城裏人就愛講這些奇奇怪怪的詞。
大妮兒和五妮兒也好奇地盯着蘇玥,不知道她嘴裏說的詞是啥意思,聽不懂。
但這并不妨礙她們覺得,蘇玥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跟她們爹對峙起來,氣勢竟然一點兒也不輸給他。
蘇玥眸光一轉,冷笑一聲:“黃叔,您讓我在您家裏借宿兩天,我很感激,我這個人呢也不是不知感恩,所以你兒子耍流氓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也不宣揚出去,但是我有個條件。”
“啥?”小妮子還有條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還想拿捏他!
黃繼熊不滿地看着蘇玥,剛一張嘴,就聽蘇玥說了她的條件:“也不是什麽為難你們的事,就是我走以後,你們得好好照顧我父親。”
“啥?照顧你爹?我咋照顧?我一家老小都拉不活了,還照顧你爹?”黃繼熊氣得鼻孔冒煙,看着蘇玥就跟看仇人似地。
在他看來,照顧他爹就得出錢出糧食,這誰肯幹?
不可能!
他已經想好準備威脅蘇玥的話,卻聽她又道。
“我知道,這年頭誰家日子都不好過,尤其是你們這大西北,條件不比城裏好……”說罷環顧蕭條的黃家土牆房:“上次我寄給我父親的物資……應該被你們扣下來了吧?”
話落,黃繼熊渾身一怔,看向她的眼神都不自然了起來。
“說啥呢你,證據呢?別空口污蔑人!”
蘇玥不搭理他,跟厚臉皮的人扯皮,你是扯不過他的。
她語調不急不緩:“我以後每個月都會給我爹寄些物資過來,東西不多,但也不少,你們如果想要,可以分一些過去。”
“啥?”一句話讓黃繼熊和兩個女兒愣得說不出話,這世上還有免費吃的午餐?
“所以,我的條件就是用物資換你們多照顧照顧我父親,我說的“照顧”,是指別讓他幹太重太累的活,也別欺負他,僅此而已,怎麽樣,能做到嗎?”
蘇玥漫不經心打量起黃繼熊,男人眼裏貪婪的光,早已将他醜惡的內心暴露地不堪一擊。
她揚起一抹冷峭的笑,又道:“上次我給我父親寄來的東西你們也看見了,不少吧?以後我只會寄更多,你可以跟他對半分,怎麽樣,同意嗎?”
黃繼熊狠狠咽下一口渴望的唾沫。
這年頭誰家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即使他是農場主,不過也就比別的人家多喝幾碗糊糊。
要是每個月能有蘇玥資助的糧食,那日子可就太好過了!
他怕她腦子突然清醒過來會反悔,忙點頭殷切地答應了蘇玥:“行,那你可別反悔!就對半分!”
他想到這半年來,蘇玉修沒少在他手裏遭罪受,而這些蘇玉修應該也都跟蘇玥說過,但她居然以德報怨,光是這份度量,黃繼熊就覺得這人是個靠譜的,十有八九不會騙人。
不過他反複強調她別反悔,蘇玥正好也想強調一點:“你們也不能反悔,我會讓我父親每個月給我寫封信,如果被我發現你們拿了他的那份,或者哪個月信不到,我一定會讓你們加倍奉還。”
也不知怎麽回事,分明蘇玥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女娃,可她那冷棱子似的聲音,竟有着令人膽戰心驚的魔力。
黃繼熊聽後,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忙答應她,甚至舉手發了個誓:“行,只要你每個月按時把東西寄來,放心,從此以後我不會為難你爹。”
見他如此上道,蘇玥也不再多說什麽,道了句謝後,黃繼熊神清氣爽地走出房間,外面四娃子哀嚎的聲音早已聽不見,大約是被他娘送去赤腳醫生那邊去了。
……
蘇玥第二天起床,黃繼熊特意高興地給蘇玉修放了半天假,讓他們父女倆進行最後的溫存。
等午飯吃過後,蘇玥拎上行李準備趕路,黃繼熊大發善心,讓大妮兒送她到車站。
蘇玉修本來也想請個假送她去,但蘇玥不讓,說是路途遙遠坐車太累了,讓他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她已經跟黃繼熊打點好了,往後給他的活都是輕巧活計。
見到女兒千方百計為自己謀劃,蘇玉修百感交集。
更多的,是驕傲,是感動。
他想,或許真的像女兒所說的那樣,他還能再重新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而那一天,不會久。
不會太久的。
揮手道別,轉身的一瞬間,父女倆心有靈犀地落下一滴淚。
經此一別,往後再見,只望珍重,再珍重。
昨日一場大雨,把沐浴在寒風中的鹿城更添一份冷,清風拂來,撩過肌膚,有種戰栗的酥麻感。
好在太陽如約而至,陽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大岡山腳下升騰起一片霧霭,鋸齒形的山巒被朦胧的霧氣塗上抹異常柔和的乳白色。
穹頂雲層稀薄,覆蓋在一望無垠的田野,站在山腰,能看見那頭的碧藍天際十分有層次地從頭頂淡下來,一直淡到與地平線接壤。
牛車艱難地翻過一座木橋,總算到達了目的地。
“喬家小子,又來村裏修農器啦?”
木橋下,是一條幹涸的渠道,渠道兩旁站着幾個扛鋤頭的大姐,粗衣麻布,頭戴灰布巾,典型的當代農村勞動人民面孔。
喬景明跳下牛車,沖車把式揮揮手,才應道:“嗯。”
幾個婦女結伴着慢悠悠走上壩子:“有空去俺家轉轉,幫俺修修大牛新買的自行車。”
陳家嬸子當兵的小兒子去年退伍回來,轉業在市政務局謀了份好差事,這才工作一年多,就攢票子加上轉業費安置費,給他老爹爹買了輛自行車,還是飛鴿牌,全村僅此一戶,就連支書村長家都買不起,可叫人好生羨慕。
這不,跟在陳嬸身邊的婦人都比往日多了不少。
“才買來幾天呀就壞了。”有個婦女調笑她。
“你懂啥。”陳家嬸子斜眼睨她,鼻腔裏哼出一道不屑的聲兒:“城裏人說這自行車就得時常保養着,得讓它壽命長點,一看你們就沒眼見。”
其實自行車壓根沒壞,她就是想讓喬景明這個懂行的人幫忙瞧瞧,她怕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她家老頭子騎壞了。
那麽貴的東西,壞了可得不償失,金貴的自行車當然要好好愛惜。
一個婦女酸溜溜的:“要那麽長的命幹啥?指望它給你養老送終啊?”
“去!不會說話就別說。”她有個争氣又孝順的兒子,怎麽會為養老發愁,這些個沒見識的婦人,見天兒的就會說酸話。
陳嬸不屑地輕哼聲,婦女們哄堂大笑,晃着鋤頭朝喬景明走了過來。
“喬家小子,是要去支書家吧?咱姐兒幾個正好要去那邊幹活,一起過去?”
喬景明颔首,沒拒絕,跟在一群嬸子身後去了支書家。
此時天色大亮,七點半的時間點,鄉村道路上許多村民們扛着鋤頭上工。
喬景明去了村支書家,支書吃完早飯後便帶他去了農機社,整個村的所有農機全彙聚在這裏。
前幾日收到來信,說是村裏耕田的農機發生了損壞,這是唯一一臺耕田用的農機,價值極高,如果壞了,損失可不小。
公社上得到消息後,特意派人下來,讓村支書無論花多少錢也務必請人修好。
其實本應該讓機修廠的正式員工派人下來修理,可村支書存有私心,便叫了喬景明,這錢,他要讓他賺。
“你先看看,能不能修,不能的話我再讓廠子裏派人下來。”如果農機問題過大,甚至需要用到專業工具,喬景明确實是不能修的,除非他有專業工具。
反複端詳一番農機損壞的部位,喬景明心中大石落地。
“可以,零件磨損,不是什麽大問題。”
農機在使用過程中,由于工作環境影響,砂石、粉塵、農作物殘渣都會使農機産生磨損,如果不及時修理繼續使用,會對精密配合面以及潤滑結構會發生巨大破壞,關鍵部件就會提前失效,整臺機器的壽命也就岌岌可危。
好在村支書及時發現問題所在,把喬景明請了過來。
倒是花費不了多少時間,先仔細清理一遍農機,再給機器做好潤滑工作,能很大程度上降低零件之間的接觸摩擦力,延長壽命。最後檢查,換新零件,大功告成。
眼見着日頭越高,村支書扛起鋤頭就要出遠門:“明啊,你慢慢修,我讓大妮兒守在這裏給你搭把手,我得去盯着他們上工。”
喬景明沒回頭,應了聲:“好。”
與村支書道別後,喬景明掏出工具開始對農機操作起來。
張大妮熱情地給他端了張小板凳讓他坐着修,坐好後她也端了張長凳過來,坐在他身側。
喬景明娴熟的動作叫張大妮看得津津有味,逐漸入了迷。
說起來她活了這麽多年,最佩服的就是二姨家的大兒子。
喬景明簡直是她的榜樣,有一手好廚藝,又有一手拿手的修理技能,三年就晉升為五級技工。最重要的是,他長得好看,這樣的相貌給整個家族都沾上了光。
有時候進城探親,當她喊喬景明表哥的時候,她能明顯感受到周圍年輕女孩們羨慕的目光,可把她牛氣壞了。
有這樣一個親戚,張大妮別提多驕傲。
“大妮,端盆水來,我洗個手。”喬景明突然的出聲打斷張大妮的心思。
“好嘞!”
沾滿柴油的雙手黑黢黢,放入清水後,木盆瞬時染上一片渾濁,水面布滿油星子,輕輕一攪,油點子像調皮的奶娃娃歡快地四散開,幾秒後重歸于一團。
“你媽呢?”喬景明甩甩手,把黑水潑到牆角地面,很快滲入地下,連同黑色柴油融化開來。
“我媽?”大妮兒坐在長凳上晃蕩起小短腿:“我娘上工去了呀,你找我娘幹啥?”
“算了。”
喬景明拿出工具袋裏的水杯接了杯水,農村常見的大葉子茶,也叫這茶叫“凝清茶”,茶葉是用海棠樹的葉子制作而成。
初夏的時候,村裏人時常會摘些海棠葉,洗淨後曬幹保存,想喝就放水壺裏加水煮,喝起來甘甜清冽,爽口消暑。
喝完茶水,喬景明背起工具包準備走人,臨走前從褲兜裏掏了只用碎布裹起來的小荷包,遞給大妮兒。
“拿去給你媽。”
大妮兒好奇接過,“啥呀這是。”
拆開後,一疊整整齊齊的票券看花了張大妮的眼。
布票、肉票、工業票……總共五種,每種不小于兩張,他們家攢半年都攢不齊的量。
“哎——你又給俺家這麽多票幹啥?!”
“我媽給的。”說完人就走出去老遠。
張大妮捧着一疊票眼淚汪汪,感動地快哭了。
“大表哥對俺家太好了,嗚——”
……
農機修完已經是上午九點半的樣子。
喬景明張望四周找尋目标,正巧碰見剛來時遇到的陳家嬸子,扛着把鋤頭在田裏休息,沒過多久,竟拎着鋤頭準備歸家。
“不幹了,我這身體剛養好沒兩天呢,我得回家歇着了。”
這日頭愈發猛烈,即使剛下過一場雨,在地裏幹活卻絲毫不覺涼意。
“喲,您可真是金貴,這都休息兩天了,還歇呢!”
“這有個吃商品糧的兒子就是硬氣哈,說回家就回家。”
“人家可不在乎這點工分!”
“嘁——你們就羨慕去吧!我兒子可是說了,人家醫生說我這個病是“累病”,就得多歇,要不然看病的錢就白花了,我可不想給我兒子添麻煩。”
到時候累垮身體又被她家老頭子背上城,花個一塊兩塊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就像兒子說的,不要為了那一厘半點的工分累垮身體,不值當!
她有個出息的兒子,才不用像這些婦女一樣累死累活幹。
“行了,先走了,劉隊長你把我工分記上,該記多少記多少,別多了也別少了,免得落了瞎話!”
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下,陳家嬸子扛起鋤頭慢悠悠往家趕,喬景明見狀,迎了上去。
“喲,喬家大小子!”
“嬸子。”喬景明對她點點頭,彎了彎唇:“找您有點事。”
陳嬸掏了掏耳朵:“啥,你找俺有事?”
稀罕了,喬景明找她能有啥事?
陳嬸想半天也想不出來,猛然間一個念頭滑過,她驚駭地一個咯噔。
這小子莫不是看上自家小閨女了?
作者有話要說:
翻頁,還有一章~回家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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