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吹吹就不痛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
兩個獄卒在裴争走後進去裏面,就看見祁長憶伏在地板上,眼神空洞沒有了焦距。
地上,地上有些淩亂。
匆忙打掃幹淨牢房,把人重新用鎖鏈綁回了架子上,小人兒嘴唇又破了皮,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個獄卒拿了點水喂給他,祁長憶動了動,渴極了一般喝了好幾口,喉嚨處滾動兩下,輕輕道了聲“謝謝。”
便又沒了動靜。
那兩個獄卒嘆了口氣,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出了門去。
牢房裏頓時又安靜下來,被捆住的手腕早已磨出了血,那雙白皙小手上的指甲也斷裂了兩只。
四周其他牢房裏偶爾會傳來幾聲痛得難耐的呻吟聲。
“殿下……您……還醒着嗎?”
微弱的幾不可聞的詢問聲,從對面黑漆漆的地方傳來。
祁長憶頭低垂着,沒有動。
那邊的人不放棄,仍在一聲聲的喊着,“殿下……殿下……”
小人兒好像終于有了點力氣,微微擡起頭來。
黑暗的人影向着外面移了移,臉龐在走道處昏暗的光下顯現出來。
是,那個被砍掉了雙腳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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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長憶視線落到了她已經開始潰爛的下肢處,側過頭無聲的幹嘔了幾下。
小丫鬟前幾日一直在昏迷着,也是今日醒來才看見對面被綁着的祁長憶。
她将腿往黑暗裏藏了藏,道,“殿下,您撐着點,別睡過去了。在這裏昏睡過去,可能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祁長憶有些驚訝,緩了緩道,“你現在這樣……都是因為我吧……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知道那個消失了的小丫鬟居然是被直接關進了密牢,還被折磨成了這副樣子。
小丫鬟笑了笑,臉上盡是安慰的意味,“沒事的殿下,不怪您,是我自己沒有做好事。我十歲就來府了,規矩禮儀第一天就都學會了,大人對犯了錯的人一向狠厲我是知道的,只怪,只怪我沒有對殿下盡心盡力,惹了大人生氣……”
數日的關押和鞭刑,已經讓小丫鬟失去了自主意識,在她心這件事全部都是自己的過錯,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也全是活該罷了。
祁長憶搖搖頭,“不是的,你做的已經很好了,比宮裏的那些人都要好的……”
小丫鬟打斷祁長憶的話,“殿下,您怎麽也被帶來這裏了?大人,大人容許他們打您?”
祁長憶突然不說話了,嘴巴抿了抿,似乎是在忍淚。
他這幾日都沒有哭呢,那麽痛那麽痛,都沒有哭。
怎麽現在聽了一句話,眼淚就差點忍不住了。
小丫鬟沒有再繼續追問,轉而說道,“殿下,大人,他與常人是有些不同的。人活一世,總該有些珍惜有些留戀的東西,但是大人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好像沒有那些情感一樣,乘風護衛是一直跟在大人身邊的,但是他對大人來說也就像是個棋子般,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小丫鬟頓了頓,“殿下,您聽說過大人的過去嗎?”
祁長憶愣了愣。
過去?裴哥哥的過去,他好像完全都不知道的,第一次見他,他就已經是叱咤朝堂的丞相大人了。
走道處突然傳來腳步聲,那個小丫鬟變了變臉色,匆匆挪動着身軀,躲回了那片黑暗。
腳步聲越走越近,牢房門被打開,搖擺的玄色衣袍最先出現在眼前,往上是裴争刀削般冷峻的臉龐。
狹小的牢房似乎變得更加逼仄了,迫人的氣勢令祁長憶身子不由自主的顫了顫。
裴争走過去,擡起他的臉來,看起來精神似乎不錯,嘴唇都有些紅豔了。
牢房陰暗看不清晰,那哪裏是氣色不錯,分明是幹涸的血痕。
話也不說,裴争直接遣退了獄卒,牢房門關上的瞬間,裴争就扣着他的頭吻了下去。
祁長憶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只能被迫昂起頭承受,一番下來後他氣喘籲籲,氣險些換不過來。
裴争方才通過他的口渡了些真氣過去,可惜渡進去的氣瞬間就被消磨殆盡了,可見這副身子是多麽虛。
裴争不管不顧的繼續渡,一直到感受到小人兒體內有了些奔騰流竄的力量,這才松口,他自己也有些喘息了。
松開手,裴争站在原地細細看他,精致的眉眼,柔軟的嘴唇,可是內裏那副堅硬的性子怎麽就這麽難磨平。
手指一撇,把小臉轉到一旁,挑開他身上破碎的衣物,看到了下面那些可怖的傷痕。
裴争湊近,“還痛不痛?”
祁長憶鼻子一酸,咬着唇瓣沒有說話。
裴争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傷痕處,“乖,我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輕柔的熱氣有些鎮定的作用,那些傷痕就好像真的沒有那麽痛了一般。
祁長憶變得淚眼朦胧。
裴争擡起頭來,發現小人兒嘴角委屈的撇着,眼角的淚珠馬上就要滾落下來,心底軟了軟。
手指把淚珠拂去,“還痛得厲害嗎?”
這麽溫柔的裴争,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了。
祁長憶看着他。
該怎麽喊他,還像以前一樣喊裴哥哥嗎?
“……我想……再見見……小玉子……可以嗎……”
短短的一句話說的極慢極慢,裴争臉色卻一瞬間就變得陰恻恻的。
手指掐住那截白皙細弱的脖頸,眼睛眯起,“你叫我什麽?”
祁長憶呼吸不暢,臉慢慢變紅。
“你倒是知道怎麽能惹得我生氣。想見他?那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來見你!”說完猛地松了手,轉身離去。
冰冷新鮮的空氣突然湧進來,祁長憶張大嘴巴急促的呼吸了幾下,才稍稍平複。他說不出話來,眼淚洶湧而至,落入一片黑暗。
牢房裏看不見外面,是分不出白天黑夜的。
祁長憶被聲音吵醒的時候,就看見外面的獄卒拖着個人影消失在了走道。
走道鑼響,又到了每日的鞭刑時間。
這次看守祁長憶的那兩個獄卒,只象征性的揮了兩鞭子就停下了。
兩人邊向外走邊小聲說着話。
“剛才拖出去那個是誰啊,我看了一眼吓個半死,腳都沒了……”
“哪個闖了禍的奴才吧,快別多問了……”
門重新關上。
祁長憶低垂着的頭動了動,小臉掩在發絲間,看不清表情,但是下巴上不停有水漬滴下來。
那個小丫鬟,到底還是死了。
昏昏沉沉不知道呆了多久,久到意識都已經快要麻痹了,但是只要回想起來,胸口就會痛得猛地抽搐一下。
“殿下……殿下……殿下?”
有人在輕輕拽動他的衣袖,祁長憶眼皮動了動,看清眼前站着的人後,灰蒙蒙的眼睛微微閃動了一下。
“小玉子……”
“殿下,來,先喝口水。”
李玉顫抖着手,把水遞到祁長憶嘴邊。
他張開嘴巴喝了點,幹澀的唇瓣濕潤了些,舌尖忽的有些刺痛,上面有些咬傷,是裴争那日留下的。
“小玉子,你身上這些傷……”
“殿下,奴才沒事,都是些皮肉傷,可是殿下您受的可是抽筋去骨的心傷啊!”
李玉看着身上布滿傷痕,虛弱的像紙一般的小人兒,心疼的手指尖都顫了顫。
“殿下,奴才都知道了,您的母妃……裴大人怎麽忍心!他怎麽能這樣糟踐您啊!您從前只不過是因為心悅裴大人,對他百依百順了些,他就要您永遠做他的傀儡,永遠把您綁在身邊嗎!”
李玉眼眶也紅了紅,“殿下,您放心,一定有辦法的,還有辦法的!”
向黑漆漆的外面看了看,李玉湊到祁長憶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麽。
末了,李玉看着祁長憶的眼睛堅定道,“殿下,事到如今,您一定要堅持下去,撐下去,一定要相信趙将軍!”
獄卒又開門進來,把李玉帶了出去。
聽了李玉方才的話,祁長憶心底又燃起了些許希冀。
裴争帶着人進來的時候,祁長憶難得的意識是清醒着的。
讓人退出去後,裴争手裏攥着個盒子走過來。
打開盒子,裏面的藥香傳出來,手指沾取了些,細細的塗在小人兒身前的傷痕處。
“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外面應該是很冷的,裴争的手指很涼,小人兒的身子卻溫熱,甚至溫度比正常人還要高一些。
修長的手指每塗一下,小身子就跟着顫一下。
“見到人了?”
裴争低聲問。
祁長憶點點頭。
“都說什麽了?”
祁長憶似乎需要認真想一下才能想的起來,“小玉子說……外面好冷好冷……但是卻沒下雪……”
裴争笑了笑,“是很冷,你現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祁長憶眼睛又失了神。
他以前最愛看雪,今年,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看到雪了。
好想看雪啊。
“嘶……”
手指塗到鎖骨下突然微微用力,小人兒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走神 ”
裴争收了手指,空盒子扔在腳邊。
彎腰伏在他的脖頸間,深深呼吸,獨屬于小人兒的氣息有着鎮定心神的作用。
“長憶,意為長相憶。如果愛消磨殆盡,就用恨來填滿。不管是愛還是恨,你都必須,永遠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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