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竹馬（1）

“你是小仙女嗎？”

“閉着眼睛的話……那你是睡美人嗎？”

“再不起來我就要親你了哦。”

耳邊是稚嫩清脆的童聲，臉上還被柔軟的東西戳弄着，身下的觸感有些紮人，尋歡悄悄蜷了蜷掌心，在一片炎炎烈日下睜開了眼。

入目就是刺眼的陽光，尋歡被刺激的再度阖上眼眸，緊閉的眼皮底下還能感受到一層淺透的橙色日光。

模糊的視線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小孩子的臉正覆在她上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尋歡感覺眼前歸于黑暗才又睜開，這回再沒有刺目感。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小小的手掌重疊覆在她眼前，尋歡凝視着對方掌心的細紋看了一小會兒，才又将視線轉向他的臉。

“你是誰？”

“媽媽說，問別人名字前得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好不好？”

小小的孩童約摸五六歲，頭上戴着一頂橙黃的太陽帽，此刻他正背對着太陽，嘴裏說着話手上的動作卻分外執着，甚至于跪坐的身體又朝她伏低了幾分。

自打自己的聲音一出來，尋歡一向冷靜的大腦居然空白了一瞬。

軟糯的嗓音因為躺了太久而有些沙啞，甜美感陡然減弱了幾分，但也足夠分辨年齡大小了。加上身邊還有個奶聲奶氣的小孩子，尋歡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做夢。

蜷起的手掌不自覺攤開，掌心使勁朝地上按了按，韌性極好的草根立馬陷入一團嫩肉裏，細密的刺痛感從手心傳來，迅速打消了尋歡腦子裏荒謬的想法。

“你怎麽了？”

夾雜着幾分無措的童聲成功将她的注意力喚了回來，擡眼就看到白玉團子臉上頗有些憂心的表情，小小的眉頭皺成一條縫，小大人的模樣看的尋歡一愣。

“我沒事。”嗓音對比剛才恢複了些，尋歡撐着草地坐起身，極度幹渴的嗓子讓她下意識四處找水，也慢慢看清了自己身處的環境。

她正坐在一個小山坡上，茂密的銀杏樹和梧桐樹仿佛一個天然屏障将她團團圍住，有風吹來，地面一層枯葉被帶到空中又再度落下。

尋歡凝了凝神，這才把視線放回身邊的小孩身上。同樣白玉鼓鼓的小臉蛋上一派嚴肅，水靈靈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人看，濃密纖長的睫毛被光一照，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青灰的陰影。

“你你你……我我我……我叫佐樂！”

被尋歡的目光看的臉頰紅彤彤的小包子扭着手指結巴着吐出自己的名字，分明不自在極了，卻還是朝尋歡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掌。

“你……你起來呀，媽媽說，女孩子不能坐在地上太久，會……會生病的。”

見地上的小姑娘還不動，佐樂在原地跺了跺腳，“你牽着我的手，我拉你起來。”

等兩人都站定，佐樂正要說些什麽，遠處就傳來了熟悉的呼喚聲。

他看看尋歡，再望望聲源處，最終咬了咬牙一把拽住尋歡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媽媽那邊跑，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地安慰看起來異常沉默的尋歡，“你……你別怕，我帶你去……去找我媽媽……”

大概是平緩的心跳因為奔跑加快了跳動的速度，尋歡也小聲喘着氣，不太短的距離讓兩人額上都冒着汗，過于短小的雙腿也漸漸浮上酸意。

“佐樂小朋友，媽媽是讓你去撿球，不是讓你撿個小姑娘回來。”

溫軟柔和的女聲響起，尋歡下意識後退了一小步，手臂間傳來拉扯的力道才讓她意識到，她和剛認識的小朋友到現在還沒放開手。

況且人家的媽媽還在。

掙了掙發現沒掙開，尋歡輕蹙着眉頭使了巧勁兒，對方松了手後掌心的黏膩感讓她在褲縫間擦了擦，整理好後，擡頭就看到和他'媽媽并排站着的人一臉泫然欲泣。

尋歡：“……”

不着痕跡呼出一口濁氣，尋歡調整着自己站立的姿勢，對着面前這位好看的母親鞠了一躬就準備轉身走人。

“……嗚嗚，媽媽，我不要她走……”

背後的哭泣聲在尋歡看來有些莫名其妙，小小的背影停頓了片刻，想到自己剛醒過來小家夥對她做的貼心的事，尋歡堅硬的心稍微軟了軟。

她側過身體看向哭的直打嗝的佐樂，“剛才謝謝你。”

“再見。”

尋歡走出去老遠還能聽到震天響的哭聲，期間還夾雜着幾聲抗衡不過大人拉扯的“不要”“放開”之類的話語，尋歡輕輕搖頭，底下的步伐卻加快了些。

一個打扮可愛的小姑娘，即使她面無表情，在圍觀的人看來那張小小的臉蛋也格外玉雪可愛。見她墊着腳尖四處張望着，旁邊一個正等着自己妻兒的英俊男人看到這一幕，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上前打破了這片詭異的真空地帶。

“小姑娘，你怎麽一個人？是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嗎？”

低沉悅耳的嗓音仿佛有鎮定功效，尋歡浮躁的心有了一刻安寧，但也謹記着社會拐賣兒童事件，即便是這個人看起來很有安全感，也并沒有因為問話而有所親近。

尋歡丈量着兩人的安全距離，默默站定後才板着小臉看向他。

佐鳴有些忍俊不禁的把她一系列動作收進眼裏，也沒有因為對方作出的防備而感到被冒犯。

小孩子對陌生人有防備心理是正确的。

這樣想着，佐鳴的腳步穩穩的停住，雙手也舉在頭頂以示無辜，“我不是壞人，不會傷害你。”

“你可以向我尋求幫助，如果你願意的話。”

如果她願意的話——

走了這麽久，五歲孩童的體力已經無法支撐，再加上快要冒煙的嗓子，一向冷靜的尋歡又是茫然又是低迷。

周圍的環境對她來說相對陌生，從大人變成小孩，她看似接受了這種設定，但一時間也判斷不了自己是穿越了還是重生了。

“叔叔。”喊出這個稱謂導致尋歡別扭了幾秒，她來這裏之前剛滿二十歲，面前的男人看起來頂多三十歲的模樣。

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佐鳴放下手掌低聲鼓勵着她，“別怕。”

“方便的話，我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機嗎？”

“當然。”

尋歡接過男人遞來的手機，發現屏幕還被貼心的解了鎖，屏保是一個非常美麗溫婉的女人，看起來還有點眼熟，正對着她笑的溫柔。

深吸了一口氣，尋歡一只手努力握着對她來說有些大的機身，另一只手在撥號鍵上按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然後将手機放在耳邊。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尋歡不死心的又撥打了兩次，電話那頭的女聲機械而冰冷，傳來的話語也一模一樣。尋歡咬咬下唇，有些失落的把手機交還給主人，輕聲道：“謝謝。”

“怎麽了？是沒人接嗎？”佐鳴見小姑娘擺擺腦袋，身上的氣息也冷了些，想了想打開頁面撥出了最上面那個陌生的號碼，耳邊傳來的聲音讓佐鳴一愣，視線不自覺又往她身上放。

“你還記不記得別的號碼？”

“不記得了。”尋歡搖搖頭。

像是想到了什麽，尋歡瞥了一眼周邊的建築物，擡起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仰頭問道：“請問一下，這裏是南安市臨滄區嗎？”

男人溫和的神色滞了滞，回答她之前快速在手機查了地圖，并沒有南安市這個地方，又輸入了臨滄區，顯示的區域卻在另外一個市，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并沒有南安市臨滄區。

佐鳴不由沉默了。

從他面上已經分辨出了答案，尋歡有些洩氣。

一股巨大的眩暈感突然襲來，尋歡瘦小的身體輕輕晃了晃，卻還是狠狠咬住腮幫子不讓自己暈倒，嘴裏也逐漸蔓延出腥澀的味道。

張了張口，尋歡眨眨眼努力摒去眼前的暗沉，虛弱的聲音仿佛是從雲端而來，“那麽，這裏是華國嗎？”

男人搖了搖頭，眼裏浮上了些許擔憂，“這裏是九州。”

轟——

克制着心底的部分躁郁，尋歡努力睜大的眼裏布滿了血絲，近看還能看見不斷收縮的瞳孔，雪白的臉蛋也越發蒼白，原本粉嫩的唇瓣更是血色盡褪。

“……九州，是哪裏？”

“爸爸！”

前方小小的身影向他奔來，佐鳴看見愛人和孩子後倏地松了口氣，剛才緊繃的氣氛讓他心底發堵，現在妻子來了，也好一起來幫幫這個好像迷路的小姑娘。

高大的男人笑着蹲下身張開懷抱準備迎接自己調皮的兒子，就看見那個一向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噠噠噠跑過來，越過了他的懷抱，和他擦肩而過，然後一把撲倒了旁邊靜默不語的小姑娘。

後腦劇烈的疼痛感終于讓尋歡痛苦的暈了過去，身上的佐樂卻還抱住她的脖子不放，腦袋親昵的在她肩上蹭來蹭去，太陽帽被蹭掉，露出了一頭毛茸茸的栗色短發。

他毫無所覺燦爛的笑着，用別扭的姿勢回過頭向雙雙愣住的父母宣示主權：

“媽媽我又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嗚嗚嗚，我要把她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