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李佳音臉還紅着,不是因……
李佳音臉還紅着,不是因為被梁嘉樹拒絕的尴尬,純粹生理原因。她兩眼盯着他,像獵人盯住自己的獵物:
“我喜歡你。”
李佳音同樣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樣,她這句表白,不羞澀,不奔放,像演話劇一樣深情款款,語調緩緩。
梁嘉樹手背蹭了把嘴唇:“我知道。”
這下微微觸怒了李佳音,她最受不了別人居高臨下看透一切,某一刻,他這副德性跟周天出奇地像,冷靜到詭詐。他原來什麽都知道,知道自己吸引人,知道很多女生愛慕他,喜歡他,所以他平時看這些女生時都是這種心态?是看笑話?心裏嗤之以鼻?
“你很得意嗎?”李佳音又露出梁嘉樹熟悉的那一面,帶點兇相,其實,對于他而言,一個女生是否光明磊落,品行端正,他真的不關心,他跟女生的交集無非是講題,他沒有了解她們的興趣,更沒有規正教化別人的心情。哪怕是對方心眼多如馬蜂窩,他無動于衷就好,壓根沒有和對方玩心眼的必要。
他對李佳音的觀感,變了幾回,肯敷衍她完全是為了周天,他希望,李佳音能死心,不要再去找周天的麻煩。
“我得意什麽?知道你喜歡我?我說個事實而已,你不必激動。”梁嘉樹懶得周旋,直截了當,“我有女朋友,在北京,你家裏跟我爺爺有點淵源,我不想因為這個跟你就翻臉,也沒這個必要,但希望以後這種事不要再發生了。”
李佳音愣了愣:“你有女朋友?還是北京人?”
梁嘉樹犀利揚眉:“怎麽?不行嗎?”
“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暗戀你的這些女生的,附中的女生,沒一個配得到你的喜歡,你這麽早就找到北京的女朋友了?”李佳音話酸極了,她忽然發現,梁嘉樹這人根本沒表面表現出的那麽溫和、有教養,他都是裝的,他本質上是個非常驕傲兩只眼往天上看的人。
梁嘉樹轉了轉筆,他甚至帶點笑意,揶揄的那種:
“我沒有看不起,我只是和大家一樣。不要把我想象的不食人間煙火,你們喜歡我什麽?臉?腦子?還是家庭條件?巧的是我這三樣都占了,我既然都占了,我為什麽不能喜歡一個和我一樣的?你們都可以去喜歡一個這樣的男生,我同樣可以去喜歡一個這樣的女生。”
他的話,字字戳心卻又沒辦法反駁,梁嘉樹說這些話時,絲毫沒掩飾他的自負。最離譜的是,李佳音發現自己好像更喜歡這個樣子的梁嘉樹,他越高高在上,蔑視一切,她越心動,如果梁嘉樹是她的男朋友,将會是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李佳音流露出一個脆弱的表情,低頭說:
“你以後是不是就不搭理我了?”
只要你不要對周天耍心眼,我還是能應付應付你的,這是梁嘉樹的真實想法,當然,他不會說出來,他很自然地僞裝出一種平和,來抵消剛才的鋒芒:
“不至于,我沒那麽小心眼,你以後會遇到更多的人,也許回頭看,就不覺得我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值得你喜歡的了。”
“我覺得我挺失敗的,”李佳音自嘲地聳聳肩,擡頭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表白,被拒了,想跟周天握手言和也被拒了,看來,我就是被拒的命。”
她根本沒有普通女生表白的慌亂、被拒的失望,李佳音把話題引到周天身上後,繼續說:
“那次,我不知道你後來有沒有問周天她家跟我家的過節,但她把當年該賠給我家的錢,一次性還清了,雖然不知道她家哪裏弄的錢,可我其實心裏是佩服她的,不好意思說而已。”
梁嘉樹靜靜地聽,在等她真實意圖暴露。
“我知道,我之前做的事可能給你留了不太好的印象,在你看來,我誣陷同學,肯定人品差,”李佳音話鋒一轉,“那件事沒什麽後續,我想,你應該沒跟周天說,我很感激你,正因為如此,所以我覺得我什麽事都可以跟你說。”
她把當年自己母親死于非命的事情說了一遍,聲音沉沉,眼圈泛紅,說到最後,才帶了絲哭腔:
“我其實是恨周天爸爸酒駕,這個悲劇,本來明明可以避免的,就因為他酒駕,我媽媽卻因此喪命,公平嗎?所以我這些年一直耿耿于懷,我真的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做到跟周天能和平相處。”
梁嘉樹有種水箱還在漏水的錯覺,滴到皮膚上,他動不了,讓人絕望。
這件事,周天的敘述裏,始終沒有提到酒駕兩個字。
他不能回避聽到酒駕兩字就自然而然浮現的厭惡之情,他真是煩透了那些不守規則的人,一度痛恨。梁嘉樹在走神,他手裏的筆不動了。
“你可千萬不要去問周天這件事,我只跟你說了,學校裏,我誰都沒說,我說過我答應周天媽媽,說到做到。但我覺得你好像因為上次的事,挺讨厭我的,我實在忍不住和你說了,我不是為了讓別人同情我,也沒打算繼續和周天為敵,只是把事情說出來,我能好受些。而且,我意識到自己那樣做真的錯了,她爸爸和她是兩回事。”
李佳音語氣特別誠摯,誠摯到她自己都要信了。
最終,梁嘉樹在一種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情緒下,送李佳音下樓。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同一件事,周天和李佳音的敘述中,只有酒駕這一點區別。他聽得出,李佳音盡量在用一種很客觀的語氣敘述,也許,是為了顯示自己已經走出陰影,她幾乎沒用到多餘的描述性詞語,只是靠簡單的主謂賓結構陳述了一遍這個事。
梁嘉樹一個人在書房想了很久。
一連幾天,他都在集中上課沒去奶茶店,也沒有聯系周天,只在QQ上簡潔地通知了她。
女生的回複也很簡潔:好的。
梁嘉樹沒有再發信息給她,周天一面捏着小腿,一面刷題。手機上原來的班級群還算活躍,每天都有幾個很閑的家夥在聊,她是個很自律的人,學習期間,一眼手機都不會看。
直到放下筆,拿起手機,上面除了馮天賜很話唠地每天必找她吐槽補習班多麽累人,或者補課的大學生有多帥這種沒營養的鬼扯外,她沒看到最期待的東西。
她跟媽媽一個房間,第一次覺得屋子實在逼仄了,如果,她能擁有一間自己的書房多好啊。
屋裏空調開着,黎梅每天都是等周天回來才舍得開空調,入睡前,再關掉換風扇能省些電費。有時候,夜裏被熱醒,周天也只是迷迷糊糊起來跑衛生間拿毛巾擦擦脖子,回來繼續睡,她這會兒吹着舒服的空調,人卻心猿意馬。
扭頭看看媽媽,黎梅已經睡着了。
周天回身,悄無聲息地打下一行字:明天我休班,你不要過來了。
編輯好了,遲遲不發送,她又一個字一個字删除了。
梁嘉樹這幾天根本沒出現,也許,他本來明天就不會來,自己這麽說,是多此一舉。
周天擡頭,輕輕拉開窗簾,咦,有一輪明黃的圓月,她想起什麽“今晚月色很美”的鬼話,心裏悵悵的,說不出到底是為什麽,青春期總會有突如其來的愁緒,雖然,這在她身上很罕見。
手機振動了下,周天立刻撲過去吓得險些甩出去,回頭看看媽,她似乎已經睡熟了。
睡了嗎?
梁嘉樹的消息。
周天唇角一彎,月亮都要跟着變作月牙了,她離開座位,蹑手蹑腳地鑽進了衛生間。
真夠熱的,周天忍着酷暑,她挨衛生間紗窗那站着,有點氣他為什麽到現在才聯系自己,但又覺得這火氣師出無名,他只是……稍微熟一點的同學,沒義務天天聯系自己,自己也沒那麽多時間閑聊。
這就要準備睡了,忙一天,不過明天可以歇一歇。
周天打字很快,明天其實也不能歇,她要去狗頭那拍照片,談好的,拍少女內衣,張孝晨比她反應強烈,說這個不能拍,她笑張孝晨活在封建社會,只是給淘寶店拍幾張照片,又不是幹見不得人的事情。
在這方面,周天非常坦蕩,但又懷疑自己到拍的時候是不是真的可以像打嘴炮這樣自然,她這個人,總體來說,嘴要更硬些的。
是不是很累?明天我請你吃飯。
梁嘉樹的信息幾乎是秒回。
一句請吃飯,似乎是對方在赤裸裸地照顧着她的貧寒,人都說莫欺少年窮,那是因為對于少年來說,還有漫長的未來可期,周天也是這麽想,她知道,自己能扛過去并且會迎來更好的明天。
想到這,她很鎮定地回複說:明晚七點,我請你在那附近吃碗面吧。
梁嘉樹沒堅持,很幹脆,周天最不喜歡跟人拉扯了,她飛速說先睡了,等來梁嘉樹那一句“祝你好夢”,臉上終于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出來時,搞了一身的汗,黏黏糊糊。
但周天很高興。
她躺下時,小心翼翼又看了遍兩人的對話,關掉手機,悄悄側過身一手抓着枕頭往窗戶那看,她睡不着,靜靜看窗簾上映着的月影,月華如水,人卻有種奇奇怪怪的心煩意亂,以及亢奮。
今晚月色的确很美。
第二天拍攝确實有點害羞,周天最初不太能放開,衣服不算暴露,就是比較清新的少女背心,周天跟狗頭一來二去也算熟了不少,她拼命裝作自己一點都不拘謹,對着鏡頭,露出所謂的日系元氣笑容,可真夠尬的。
她不笑時清冷,一笑時,真有點乖甜乖甜的樣子,狗頭把她狠狠贊美了一通。
結束後,張孝晨跟當媽的一樣問長問短,仿佛難以啓齒,含糊半天,最終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周天今天穿了件舊牛仔裙,有點短了,她個頭讀高中這年竄的挺快。
女生總情不自禁往下拽拽裙子,她笑着乜他一眼:“你吞吞吐吐幹嘛啊?”
“周天,以後還是別拍這種什麽少女內衣了,我覺得不太好。”張孝晨其實是擔心狗頭別起色心,畢竟,周天皮膚雪白,四肢修長,偏偏腰很細胸脯發育的很好,她是美女,張孝晨一直都知道周天是大美女。
他知道男人看周天什麽感覺。
“拍這種多的是,這又不傷風敗俗。”周天認真地給他糾正,“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張孝晨搔搔後腦勺:“那什麽,要是拍的時候你覺得哪裏讓你不爽了,一定及時說,大不了咱們不拍了。”
“你怎麽跟爹似的。”周天忍不住發笑,話一出,笑容卻迅速凝固了,她想起爸爸,她被張孝晨那句“咱們不拍了”牽扯心腸。
“我給你買點喝的吧,想喝什麽?要冰的嗎?”周天轉移話題,給張孝晨買了瓶飲料。
她沒跟他一起回去,說等同學,讓張孝晨騎車把她送到奶茶店附近的面館。
杭州人開的面館,特色鮮明,有豬肝面、蝦爆鳝面、牛腱子面、各種拌川,澆頭裏的腰花綴那麽一把小綠蔥,配色鮮亮,煙火氣十足。
梁嘉樹比她早到,他坐臨街的窗戶那,方便她找,隔着玻璃,看見周天從張孝晨的車上跳下來,女生順了順坐皺的裙子,她帶粉紅頭盔,拿下來後,往張孝晨懷裏一塞,不知道跟他說了些什麽,擺擺手,往店裏跑來。
她……怎麽老跟張孝晨一起呢?
梁嘉樹承認自己心裏不是那麽舒服,他皺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
周天包裏還帶着自己最近總結的筆記,不帶這個,會讓她有負罪感,她絕不會跟男生吃一頓無關學習的飯。
暑假一共一個月零十天,她得掙到錢,而且在學習上有所收獲。
“你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客。”周天把菜單遞他,并沒有流露出半點因為貧窮而産生的窘迫。
她不會裝慷慨,也不會畏手畏腳,如果打定主意請客那一定表現的落落大方。
梁嘉樹飲食清淡,要了份白蘑菇筍片湯面。周天懷疑他吃不飽,點了小菜,她在等上菜的功夫裏,把筆記給他:
“麻煩你看看我新做的總結。”
梁嘉樹低頭,很認真地幫她看起來,後來,兩人一邊吃,一邊說着筆記上的缺漏,服務員都忍不住指點兩人,說那邊有兩個好學生吃飯都在讨論學習。
周天嘴上有口紅殘跡,離近了看,就能發現,梁嘉樹狐疑地盯她幾秒,并沒問什麽。
她牛仔裙口袋裏裝了一只蟬,當然是假蟬,用竹篾編的那種,周天跟爺爺學的,留住一只蟬,就能留住整個夏天。
飯吃的差不多了,題目也交流的差不多了,周天的一只手,卻始終插在口袋裏沒拿出來。
梁嘉樹做的每件事,她都記得,他來買炒河粉,他問她要不要排話劇,他看到自己哭,他抱着她急救,他帶她去醫院,他請她吃雪糕,他給她錄音……她卻只有一只自己編的蟬。
作為謝禮,它是多麽的微不足道啊。
周天手心微微出汗,明明店裏冷氣開的很足,那只蟬,綠綠的身體,不會飲秋露、沐風霜,永遠是夏天裏的一只蟬,不會死去。
“我……”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周天一愣,很大方說道,“你先說吧。”
梁嘉樹點頭:“我有件事,想了幾天還是決定問一問你。”
周天心跳莫名加速,她在期待着什麽,可又分明害怕抗拒着什麽,人一下很亂很亂。
她坐的很直,把那只蟬虛虛地攏在手心,動也不動,秀挺的鼻尖那竟然沁了點細汗。畢竟,梁嘉樹的神情看起來,似乎很慎重?
她不知道他會問出什麽樣的問題。
“李佳音想跟你和好,你拒絕了,是嗎?”
周天一愣,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我不能拒絕嗎?我不會跟一個三番五次羞辱我家人的人和好的,你可以說我小氣,可我确實做不到。”她很嚴肅地說道。
梁嘉樹輕輕颔首:“你當然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你們兩家,”他頓了頓,“你爸爸當年怎麽會出車禍?”
周天很警覺:“你問這個做什麽?”
梁嘉樹看着她一秒就防備起來的臉,內心有些複雜,他深深望着她:“你爸爸當年,是酒駕嗎?”
周天何其聰明,幾秒鐘內,她就打通了一切,像是什麽福至心靈似的,不對,禍至心靈。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梁嘉樹,是不是李佳音找你說什麽了?”
梁嘉樹沒否認,但也沒說話。
兩人對視,梁嘉樹的目光中滿是征詢和求證。
周天很想躲開這樣的目光,酒駕,這兩個字,她當年在初中就一遍遍聲嘶力竭沖班裏同學吼過:我爸爸不是酒駕,是為了躲一輛逆行的車,我爸爸不是!
那時,就是李佳音跑到班級門口大聲詛咒她,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告訴大家:她的爸爸酒駕撞死了我媽媽,所以我罵她,不準你們這麽看着我!
班裏的同學都被鎮住了。
她厭惡解釋,因為她知道總有人信總有人不信,但一個可信的結果是李佳音的媽媽被爸爸撞死了。
周天最害怕這件事被人誤解,但她的解釋,總是比較蒼白。她目不轉睛盯着梁嘉樹,心裏滿是悲哀:
“你這麽問我,是不相信我對吧?因為我跟你說時沒說過我爸爸酒駕,你聽了李佳音的話,就會懷疑,懷疑我博你同情,省去最重要的事故原因,所以你現在跑來求證。如果我說是呢?是不是以後你對我就是另一種看法了?”
因為是在店中,她的聲音刻意壓低,眼睛卻仿佛要噴火,“就算我爸爸酒駕,罪能算到我和我媽媽頭上嗎?我們必須一輩子擡不起頭做人?我就活該被李佳音誣陷?”
說到這,周天突然明白了梁嘉樹為什麽在幾天不聯系後突然約她,她不受這種質問,她沒義務跟他解釋自己的爸爸也是無辜的,他不信任她,她無法接受梁嘉樹不信任她反而會因為李佳音一句話而來對證的行為。
“我只是覺得應該問一問你。”梁嘉樹的聲音也低沉下來。”
“揭別人傷疤很好玩嗎?你覺得我喜歡別人提我爸爸的事嗎?”周天忽的站起,面無表情地告訴他,“你不配做我的朋友,我也高攀不起你這種有錢人家的朋友。”
她快速收好書包,奔向收銀臺,嘴唇不可抑制地直打哆嗦,她把錢掏出來,對方找零後,周天一把抓起胡亂塞進兜裏,跑了出來。
那只蟬,被她攥到變形,她用力一揮,丢進了垃圾桶。
“周天!”梁嘉樹追了上來,他攔住她,女生的短發被洶湧的熱風吹的肆意飛舞,遮擋住那雙同樣洶湧的眼眸。
“我沒有要揭你傷疤的意思,如果我這麽問,傷害到了你,我道歉。”梁嘉樹的臉一下燒的滾燙,他看着她,呼吸起伏不定,“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敏感……”
周天的眼都要紅了,她冷冷盯着梁嘉樹,撥開頭發:
“我敏感?對,我是敏感,可我從沒要求老師同學們因為我沒爸爸而憐憫我,我從沒覺得自己特殊,我跟別人一樣念書學習。你跑來問我爸爸是不是酒駕,言外之意是什麽?我爸爸酒駕活該死掉?你一個父母雙全蜜罐子裏長大的人,說我敏感?你沒這個資格。”
她在眼淚快要出來的那一刻,極力相忍:“你不要再跟着我,我會把你家的錢盡快還清,我不會要你家一分資助。”
說完,周天轉過身,眼淚在那一剎落下,視線迅速模糊,四周霓虹成了圈圈點點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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