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七年前

郁臨莘最近有些不對勁,  雖然一如既往早出晚歸,但方穗敏銳的察覺到他哪裏不太一樣,心情似乎尤為好,  整個人散發出輕松愉快的氣息,  方穗懷疑郁臨莘談戀愛了。

這天下午烏雲密布,沒過多久天空噼裏啪啦下起豆大的雨,方穗目光停在老舊的雨傘上,猶豫半分鐘,  拿上雨傘往外走。

下雨天學校外面擠滿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即便長年居家不出,方穗的背影仍然鶴立雞群,  像只休息中的天鵝。

她記不得兒子郁臨莘讀幾年級,  在哪個班,  伸長脖子眺望大門口,  放學鈴聲作響,  孩子們一窩蜂往外沖,  朝着自己家長跑去,  揚起笑臉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寒風蕭瑟,  吹得她的脖子泛起一圈雞皮疙瘩,老舊的雨傘外大雨傾盆,  濺濕她的鞋襪,方穗思緒飛到天邊,  上次這麽等郁臨莘放學是什麽時候呢?她記不得了。

她的腦子混沌一片,  仿若被迷霧籠罩,  許多事情掩藏其中,  難以辨析。

時間推移,  她打了個寒噤,  郁臨莘怎麽還沒出來?莫非自己看漏了?郁臨莘已經離開?方穗不禁懷疑自己,低頭凝視自己被濺上泥點子和雨水的鞋襪,她煩躁地蹙緊眉頭。

有些後悔今天沖動出門,興許郁臨莘只是漲工資或者考試成績不錯,又或許郁臨莘僅僅是單純的心情愉快,小孩子的情緒哪有那麽複雜。

她受夠了腳上潮濕冰冷的觸感,轉身打算回家,餘光忽然瞥見雨幕中兩個少年撐着同一把傘走出學校,這一幕仿佛被按下慢放鍵,高一些的少年容貌英俊,五官隐隐有了成年男性的硬朗,氣質冷淡,望向身側的少年時,眉眼暈開淺薄的笑意,似窗外月光盈盈。

稍矮一點的少年,眉目如畫,臉頰上的嬰兒肥尚未完全褪去,澄澈的大眼睛璀璨如明珠,膚白勝雪,吹彈可破,他看上去是那樣明亮生動,幹淨得不似凡塵中人,方穗看他第一眼便知道,這必然是個從小被寵到大的孩子,溫室裏精心培育的嬌花。

兩人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但周遭的氛圍無端将旁人隔絕開,似乎無人可以插-進去。

“哥哥今天雨好大呀,你要不要先和我回家,我讓司機叔叔開車送你。”亭析眨巴着大眼睛提議道。

郁臨莘擡手捏捏他臉頰上的小奶膘,“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拐我去你家玩。”

亭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去嘛去嘛,外公前幾天回國給我帶了一副水晶棋盤,我們一起玩。”

郁臨莘正想逗逗他,耳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臨莘。”

他以為暴雨如注,令他産生幻覺,郁臨莘扭頭對上方穗陰郁的雙眼,頓感毛骨悚然,後背瞬間爬滿密密麻麻的白毛汗,心髒劇烈跳動,像極沖出軌道的列車,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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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穗看向亭析,溫柔地笑了笑,詢問郁臨莘:“你朋友?”

亭析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想問對方是誰,郁臨莘緊抿嘴唇,整個人宛如即将繃斷的弓弦。

“少爺,我來接您放學。”亭析家的司機撐着雨傘快步走到亭析面前。

郁臨莘心下一松,催促亭析跟司機回去,“快走吧,一會兒雨下得更大,開車有危險。”

亭析一步三回頭,“可是……哥哥你……”

郁臨莘截斷他的話,“我有事,下次陪你玩棋。”

亭析疑惑地看了看郁臨莘,又望向一旁的女人,好奇郁臨莘是因為要陪她嗎?

縱然心中百般疑問,亭析仍然乖乖上車。

見載着亭析的車離開,郁臨莘狂跳的心髒逐漸恢複平穩。

方穗舉着傘走到他身旁,“好漂亮的孩子,你新交的朋友?”

“一個學弟,碰巧沒帶傘。”郁臨莘面無表情,尋常人難以分辨他話語間的虛實。

“倒是你,這麽大雨,跑來學校幹嘛?”郁臨莘漆黑的眼瞳凝視方穗。

方穗眉眼彎彎,和藹地笑道:“媽媽擔心你忘記帶傘,特意接你回家。”

郁臨莘瞥見她濕透的鞋襪和髒污的泥點,眸光閃爍,心中五味雜陳,“下次別來了,很危險。”

“我送你回家,給你做好飯得去打工。”

方穗沉默不語,兩人一前一後朝回家的方向走,幾分鐘後,一直安靜的方穗突然質問郁臨莘:“你是不是嫌棄我?不想讓人知道你有個神經病母親?”

“我就知道你和你爸一樣狼心狗肺!”

毫無預兆,方穗發瘋似的沖上前,對着郁臨莘又抓又撓,歇斯底裏。

她掀翻了雨傘,傾盆大雨毫無遮擋地澆灌在兩人頭頂,打得郁臨莘頭皮生疼。

路人瞧見這一幕,紛紛繞道,同時無比好奇發生了什麽。

方才的溫情維持沒幾分鐘,徹底破碎,郁臨莘早已習慣這種變化,他習以為常地任由方穗打罵,直到方穗精疲力盡,才帶着一身傷背她回家。

躺在床上的方穗眼神空洞,嘴裏仍念念有詞地咒罵着郁臨莘的父親,緊跟着咒罵郁臨莘。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話語不堪入耳,郁臨莘麻木地做好飯菜,坐在破舊的飯桌前快速吃完。

“媽,我把飯菜放在鍋裏熱着,你記得起來吃。”郁臨莘和方穗打了聲招呼,拿上外套,“我打工去了,晚上會晚點回家。”

方穗意識到他要出門,回光返照般坐直,死死抓住郁臨莘的手腕,“不準走!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個賤-人?!”

“不許去,你要是再敢去找那個賤-人,我就死給你看!”

郁臨莘無奈地說:“媽,我是臨莘,我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你松手。”

“臨莘?臨莘……”方穗眼珠子轉動,回想臨莘是誰。

“臨莘,臨莘,媽媽的孩子,媽媽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媽媽。”方穗伸手摸了摸郁臨莘蒼白的臉,可憐地哀求道。

她的目光落到郁臨莘的臉上,細細打量郁臨莘英俊的面龐,顫抖的手指撫過他的眉眼鼻梁。

太像了,郁臨莘和郁遙知太像了。

“啪!”

猝不及防,方穗狠狠給了郁臨莘一巴掌,指尖帶下血絲,郁臨莘的臉迅速紅腫。

“去死,去死!你怎麽不去死,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

“你和郁遙知越來越像了,以後一定也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你和他一樣不配得到愛,你肯定會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說不定就是因為你,你爸爸才會抛下我和那個賤-人私奔,如果你足夠讨你爸爸喜歡,他怎麽舍得離開這個家呢?”

又來了,方穗的詛咒。

郁臨莘聽過太多遍,每當他認為自己已經麻木的時候,心底抽痛的感覺卻告訴他,無論第幾遍,他依然能感到疼痛。

這天,郁臨莘沒能去打工,方穗吃過藥睡下,他連忙給老板打電話,老板表示沒關系,并叫他以後不用來了。

郁臨莘試圖挽回,但老板鐵了心要辭退他,“你是學生我理解你時間不穩定,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工作時間莫名其妙聯系不上人,我不需要沒有時間觀念的員工。”

屋漏偏逢連夜雨,郁臨莘算了算方穗剩下的藥,又該買藥了。

得趕緊找一份新的兼職。

放學後,郁臨莘沒在學校門口見到方穗,懸着的心落下一點。

“哥哥,今天可以去我家玩嗎?”亭析眼神包含期待。

郁臨莘愧疚地說:“抱歉小曦,我今天有事。”他得繼續找工作,一連幾天都沒找到合适的兼職。

亭析漂亮的眼睛暗淡下來,嘟哝道:“怎麽又有事呀。”

“忙過這陣就好,我答應你盡量抽時間陪你好不好?”郁臨莘想摸摸他的頭安慰他,又怕被人看見,尤其是方穗,不得不按捺下沖動,攥緊拳頭。

“說好了,不許騙人。”亭析鼓了股腮幫,抓起郁臨莘的手和他拉鈎,“蓋章!”

郁臨莘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笑,眼中浮現笑意,“好,蓋章。”

深夜回家,郁臨莘饑腸辘辘,過度勞累讓他失去胃口,只想趕緊洗澡睡覺,明早月考,他需要抓緊時間看看書。

關上門,郁臨莘換鞋進入屋內,方穗悄無聲息坐在椅子上,他被吓了一跳,心髒撲通撲通狂跳,臉色鐵青。

“媽,你還沒睡?”

方穗回神,笑容慈愛,“臨莘你回來啦,我給你做了晚飯,快來吃。”

郁臨莘視線轉移到飯桌上,方穗拉着他坐下,郁臨莘放下包,說:“我去洗手。”

方穗給他盛了滿滿一碗飯,郁臨莘端起飯碗,沉默地進食,菜已經冷掉,油膩膩的令人作嘔,方穗視若無睹,笑着催促他:“吃,多吃點,你在長身體得補充營養。”

菜色确實是郁臨莘打小愛吃的,味道卻不如兒時記憶中那般美味,大概方穗常年吃藥,導致味覺退化,每道菜吃在常人嘴裏鹹得要命。

方穗關切地詢問郁臨莘工作累不累,會不會影響學習,又叮囑他愛惜身體,恍若一個合格的母親,可郁臨莘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假象,方穗病情時好時壞,今天對他拳打腳踢,明天或許又對他溫言細語。

“我吃好了,你早點休息。”郁臨莘把碗筷撿進水池中,打算明早洗,他快步回房間,大口大口灌下兩杯水。

托方穗的福,郁臨莘半夜鬧肚子,折騰到天亮,口幹舌燥,不停喝水,嗓子啞得說不出話。

月考時間安排與高考一樣,考試途中,郁臨莘胃部痙攣,連連跑廁所,臉色煞白,監考老師詢問他要不要去校醫室看看,他搖搖頭,堅持考完。

下午的考試,郁臨莘無緣參加,哪怕他不願意,也被老師同學送進校醫室。

月考成績史無前例的糟糕,郁臨莘排名跌出年級前五十,各科老師輪流找他談話,統一認定他壓力過大,抹去了他參加競賽的資格,郁臨莘原本計劃用競賽獎金給亭析買禮物,看來得從其它地方想辦法。

他兼職的工資早已安排好去處,大頭用于買她母親吃的藥,因為是進口藥,所以很昂貴,醫生曾給方穗換成同類國産藥,雖然價格便宜一些,奈何方穗吃了副作用反應太大,只能換回進口藥。

郁臨莘提心吊膽一段時間,方穗沒再跑來學校,終于松了口氣。

他答應今天陪亭析,隆叔端進點心和果汁,輕輕放下,又悄悄離開。

亭析五官糾結成一團,思考下一步如何下,郁臨莘被他可愛到,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亭析擡手拍開,“哥哥別搗亂,我在思考中。”

“想出來了嗎?我可以告訴你。”郁臨莘說。

亭析狐疑地端詳他,“真的?”

郁臨莘點頭,眼中含笑,“不過你準備用什麽和我交換?”

亭析歪着腦袋想了想,倏地蹲下,從桌子下爬過去,兩只手撐住郁臨莘的腿半跪起來,揚着潔白的小臉,朝郁臨莘招招手。

郁臨莘喉嚨幹澀,這家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可是比鑽石還硬,褲子稍稍蹭一下都會發生反應,何況亭析一連串引人遐想的舉動。

“哥哥,你低頭呀。”亭析似小鹿般純真地對他撒嬌。

郁臨莘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耳朵脖子通紅一片,不自在地低下頭。

亭析拉拉他的衣擺,拖長尾音,“再低一點。”

熱意彌漫,郁臨莘感覺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乖乖照做。

臉頰突然一軟,他被親了一下。

亭析的大放送可不止一點,他像個玩耍的小孩兒,啵啵啵,上下左右通通照顧一遍。

郁臨莘被親懵了,直到唇上一陣熟悉的柔軟,方才如夢初醒。

亭析親嘴魚似的嘬了一口,笑靥粲然,“哥哥夠了嗎?”

可太夠了。

郁臨莘想着,開口道:“不夠。”

他捧起亭析的臉,低下頭教亭析什麽叫親吻。

“小曦,張嘴。”

郁臨莘手心滾燙,是亭析臉頰的溫度,亭析雙眸水光潋滟,軟軟地喊他:“哥哥,我好暈。”

“傻不傻,可以呼吸。”郁臨莘輕笑。

亭析在他手心蹭了蹭,“我好笨,哥哥再教教我。”

他琉璃般的眼眸含着水汽,純真誘-惑,郁臨莘想,這大概是上天賜給他的寶貝,無論誰來了,他都不會松手。

然而,某天他騎自行車載亭析上學,亭析告訴他,“昨天我見到上次下雨天找你的阿姨了。”

郁臨莘猛地剎車,焦急道:“她對你做什麽了?”

亭析愣了愣,搖頭,“她沒對我做什麽,她只是問了點事情。”

亭析不高興地皺起小臉,“她問我哥哥的女朋友是誰,好奇怪,哥哥明明沒有女朋友。”

郁臨莘的心被水草拉入湖底,沉甸甸難以掙脫,“你……你沒有告訴她,我們的關系吧?”

“沒有啊。”亭析搖頭,他見郁臨莘臉色煞白,誤會郁臨莘害怕被家長發現。

雖然亭析不覺得有什麽,但他同班同學都偷偷談戀愛,避免被家長和老師發現,據說不僅會拆散他們,甚至可能被學校開除,總之後果非常可怕。

“哥哥你放心,我誰都不告訴。”亭析摸摸郁臨莘冰涼的臉,“如果他們想拆散我們,我帶你私奔。”

亭析一臉認真地承諾:“我有好多好多零花錢和壓歲錢,一直存着沒動,你別害怕,我會養你的。”

郁臨莘好似瞬間從寒冬臘月轉移到春暖花開,通身冷意散去,溫暖的陽光包裹住他,他伸出小拇指勾了勾亭析的尾指,“好,我們拉鈎。”

亭析大拇指摁上郁臨莘的大拇指,眼睛彎成一座橋,“蓋章!”

“蓋章。”郁臨莘深深地注視他,好似要把他刻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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