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我是莊文曦的父親

方穗的藥量加重,  使她大部分時間瞌睡連天,早晨和郁臨莘吃過早飯,便進屋睡去了。

比起發病惹事,  郁臨莘情願方穗什麽都不做,  乖乖在家睡覺。

收拾好家裏,郁臨莘背上書包去學校。

他照舊先騎車到亭析家門口,等亭析一起上學,與往常不同,  亭析聽到他自行車剎車的聲音,立馬沖了出來,催促他趕緊走。

郁臨莘疑惑地看了看亭析,  再看了一眼大門,  回頭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神情嚴肅,  渾身充斥着壓迫力。

“哥哥,  快走吧。”亭析拍了拍他的後腰說。

“嗯。”郁臨莘收回視線,  蹬動自行車。

路上郁臨莘問他,  “今天怎麽這麽着急?”

亭析不高興地撇撇嘴,  “家裏來了讨厭的人。”

門口那道身影閃過郁臨莘大腦,他不想讓亭析沉浸在負面情緒中,  便沒順着這個話題說下去。

“作業寫好了嗎?”郁臨莘問。

亭析點頭,“寫好了。”

郁臨莘接着問道:“有不懂的嗎?可以問我。”

亭析天真地歪了歪腦袋,  反問:“為什麽會有不懂的?很簡單呀。”

郁臨莘怔了怔,  回想起亭析平時流露出的聰明才智,  猜測往常家庭授課亭析大概學過這些內容。

兩人在樓梯口分別,  亭析做賊似的将一瓶牛奶塞進郁臨莘書包側包,  一溜煙兒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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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臨莘掏出來一看,  清俊的眉眼不自覺染上明朗的笑意。

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未維持多久,下午第一節 上到一半,有老師敲門叫郁臨莘跟她去一趟辦公室。

郁臨莘成績優異,老師三五不時就會找他,同學們習以為常。

老師領着他走出一段距離,沉着臉告訴他:“你媽媽正在辦公室裏鬧事。”

郁臨莘白淨的臉,霎時間蒼白如紙,他離開前鎖了門,方穗如何跑出來的?她到學校做什麽?

心頭一陣兵荒馬亂,手指尖無法控制地顫抖。

老師未察覺到他的異常,鄭重其事地說:“你媽媽篤定你交了女朋友,責備校方包庇你,找學校要說法。”

她直視郁臨莘的眼睛,似乎想看出點什麽,“你老實告訴老師,你有沒有交女朋友?”

郁臨莘心慌意亂,面上波瀾不驚,輕輕搖頭,“老師,我家裏的情況您也清楚,除了上學就是打工,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郁臨莘家裏的情況老師之間基本都知道,他父親曾是小有名氣的話劇演員,母親年輕時是當地芭蕾舞團首席,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順理成章結婚生子,為了支持丈夫的夢想,也為了更好的照顧襁褓中的孩子,方穗毅然決然放棄她的職業生涯,在家相夫教子。

頭幾年兩人婚姻和睦,羨煞旁人,幼年的郁臨莘擁有過一段富足的生活,他學習鋼琴,舞蹈和繪畫,經常被母親抱着坐在第一排觀衆席上觀看父親排練,對表演的喜愛在他小小的心田悄無聲息地生根發芽。

他曾坐在父親肩頭,天真地憧憬自己長大要像父親一樣做名演員,父母笑着回答他,我們臨莘以後肯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演員。

好景不長,柴米油鹽的生活和風花雪月的舞臺融不到一起,始終有分崩離析的一天。

夫妻二人逐漸說不到一塊去,郁遙知越發覺得方穗變得庸俗,市井,最終出軌同話劇社的女演員。

有次郁遙知提起自己準備去國外演出,倆人的關系岌岌可危,方穗自然不可能讓他去,他們因此吵得面紅耳赤,郁遙知責怪方穗不支持他的夢想,若非她變得一點都不體貼,自己又怎麽會被別的女人的溫柔迷惑。

方穗仿佛萬箭穿心,疼得撕心裂肺,她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真的錯了嗎?

她凝視鏡子裏灰頭土臉的自己,又想想郁遙知出軌的女人,青春靓麗,花枝招展,她完全無法比,難怪郁遙知會出軌。

方穗最終答應郁遙知出國演出的事情,将家裏為數不多的錢給了他,告訴他自己和孩子在家等他回來。郁遙知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覺得自己去國外那麽遠的地方,方穗居然才給自己這麽點錢,夜裏趁方穗睡着偷拿走家裏值錢的東西連夜離開,遠走高飛,沒再回來。

郁臨莘幼年的記憶裏,方穗偶爾會從箱底翻出芭蕾舞鞋,很舊,但很幹淨,母親應該想堅持追尋自己的夢想吧,為了父親,她選擇藏起自己夢想,可惜他對不起她的犧牲。

郁遙知做得太狠,方穗天崩地裂,以至于她家裏的事周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郁臨莘因此承受過太多指指點點,雪男豐毒佳上加霜的是,曾經愛他如珍寶的母親,整日精神恍惚,喜怒不定,最嚴重的一次,她将他認作郁遙知,提着菜刀要砍他,若非隔壁鄰居幫忙制住她,郁臨莘恐怕會沒命。

此後,郁臨莘的世界多了一個新詞彙,精神分裂症。

“臨莘媽媽,你先別激動,就算你信不過我們,也該相信臨莘說的話,我們把孩子叫來了,你好好和他講,臨莘特別懂事,絕對不會早戀。”班主任遞給方穗一杯水,好言勸道。

方穗情緒激烈地喊道:“騙子!騙子!你們全是騙子!”

“到底是哪個小賤-人敢勾.引我兒子?不要臉的下.賤胚子!  ”

她的罵聲震耳欲聾,愈發難聽,辦公室的老師表情尴尬,面面相觑。

班主任勸道:“臨莘媽媽你別激動,我是他的班主任,我保證他絕對沒交女朋友,你是不知道,他在學校有多勤奮刻苦,争分奪秒的學習,別說沒交女朋友的時間,上廁所的時間都得靠擠。”

他的表情過于真實,方穗逐漸平靜下來,狐疑地注視他:“真的?”

班主任乘勝追擊,接連點頭:“真的真的,而且據我觀察,壓根兒不存在和他關系親密的女同學,大家都是純潔的同學關系,高考快到了,一個個緊張得不行,得多心大才有功夫早戀啊。”

方穗似是相信了,一旁的老師幫腔道:“是啊,臨莘媽媽你別太擔心,臨莘這孩子特有分寸,之前看他獨來獨往我們還擔心他太孤單,幸好交了個朋友,兩人每天一起上學放學,關系好着呢,臨莘也開朗不少。”

“對對對,臨莘媽媽你放心,臨莘的朋友也是男孩子,我們班上的,學習成績好着呢,熱情開朗,我們班上的同學都喜歡找他問題,這次月考成績因為他提了好幾分呢。”另一位年輕老師笑容滿面的誇贊着,似是想叫方穗相信學校沒虧待郁臨莘,他們不僅關心郁臨莘的成績,同時關心郁臨莘的心理健康。

可惜他們不曉得,方穗根本不關心那些,她敏銳地皺眉,問:“他是不是叫莊文曦?”

幾位老師笑道:“對對對,原來你知道呀,臨莘和你提過吧?”

一個荒唐的念頭從心底騰升,方穗險些站不穩,她的精神世界劇烈晃蕩,撕扯着她的理智,無數聲音環繞她:他要搶走郁臨莘,郁臨莘早就受夠你了,郁臨莘考上大學就會抛下你,都怪他慫恿郁臨莘逃走……

“媽,你來學校做什麽?跟我走。”郁臨莘扣住方穗手腕,拽着她往外走。

方穗神游天外地跟着他走了幾步,突然一把推開他,歇斯底裏地喊道:“你是不是嫌棄我?早就想抛下我?我知道你受夠我了,你覺得我是個累贅對不對?”

“郁臨莘你做夢!我是你媽,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都不準去!”

她的眼珠子不斷轉動,倏然爬上欄杆,圍觀群衆驚恐地捂住嘴,抑制住喉嚨深處的尖叫聲。

方穗五官扭曲,面目可憎,如同地獄爬上來的惡鬼,聲音尖銳刺耳,“你要是敢丢下我跟那個賤-人走,我立馬跳下去!我做鬼也會日日夜夜纏着你,是你害死了我!”

郁臨莘手腳冰涼,周身血液逆流,一種無力地恐慌将他吞沒,周遭一道道異樣的視線如同鐵網籠罩,把他血肉之軀勒得血肉模糊,回腸百轉,痛不欲生。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郁臨莘破罐破摔地冒出一種沖動,他們幹脆同歸于盡算了,他把他還給方穗,這樣他就不欠她的了。

他眼睛通紅,攥緊的拳頭發出嘎吱聲,指甲掐得手心流血。

郁臨莘像一頭發怒的小獸,沖方穗暴怒道:“跳!你跳啊!”

他氣勢洶洶,快步走上前,抓住方穗的手腕,眼神狠厲,“你不是說我欠你嗎?那我陪你跳,下輩子別再看走眼了。”

說着郁臨莘就要爬上欄杆,方穗吓了一跳,體育老師路過憑借堅持鍛煉的肌肉把兩人拽下欄杆。

“小小年紀,幹什麽想不開,好日子在後頭呢。”體育老師按住憤怒如小牛的郁臨莘,直到郁臨莘精疲力竭,汗水打濕頭發,無力地癱在地上。

方穗陷入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語地說着什麽,身子簌簌發抖,大概吓得不輕。

郁臨莘擡手捂住臉,咬緊牙關,壓抑着喉頭的酸楚。

接連好幾天,郁臨莘故意避開亭析,他沒臉面對亭析,雖然老師們禁止同學談論那天的事,但嘴長在別人身上,想說背地裏照樣說,郁臨莘擔心亭析知曉,年輕的他在喜歡人面前丢不起這個人。

他能夠忍受任何人的指指點點,唯獨禁不起亭析任何表态,他了解亭析,亭析不可能對他講過分的話,但一想到亭析會用可憐的目光看他,郁臨莘便覺天搖地動,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好,可以借用幾分鐘嗎?”一身肅殺的男人攔住郁臨莘的去路。

郁臨莘警惕地打量他,“我不認識你。”

男人面無表情道:“我家先生認識你。”

郁臨莘順沿他的視線,望向路邊黑色的豪車,車窗降下露出一張莫名有些熟悉的臉。

電光火石間,郁臨莘記起,這個男人他在亭析家門口見過。

吞咽唾沫,郁臨莘抿了抿唇随男人走過去。

“你家住哪兒?”後座桀骜的男人問。

郁臨莘搖頭,“你有什麽事直接說吧,我自己會回去。”

男人眉心微擰,不悅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問題。”

十幾歲的少年人,未曾感受過來自成年男性不怒自威的壓迫力,郁臨莘斂唇,視線低垂,心尖顫栗,一種天塹般的實力差距令他自卑惶恐,同齡人中他确實足夠優秀,可在男人面前,他卻渺小如塵土。

汽車停在郁臨莘家巷口,郁臨莘透過車窗朝外眺望,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生活的環境如此糟糕。

這輛車的出現恍若一艘航艦闖進荒星,格格不入。

“做一下自我介紹。”男人取下墨鏡。

郁臨莘瞳孔顫動,他大概知道男人的身份了,與此同時,巨大的恐慌将他裹挾。

“我是莊文曦的父親,莊誠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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