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④③章

不知過去了多少天，何惜言的狀況終是好轉了一些。

站在高高的山崗上眺望遠方，目光所至，四處皆是那樣荒涼、灰暗，就像廢墟之上的廢墟，灰燼之中的灰燼。

“大小姐，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尋瑤說，把聲音放得輕輕的，就好像害怕一不留意便會觸碰到何惜言某處不曾說出口的痛處，引得她好容易緩解些許的痛苦再度全面決堤。

但何惜言并沒有回答，只是就那樣呆呆地目視着前方，像是失了靈魂的娃娃一樣。

“大小姐……”這回，卻輪到尋瑤經受不住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何惜言跟前，緊緊地抓住何惜言的手臂，聲音裏已然滲進哭腔，“随便您說點什麽，哪怕開口咒罵也好，只是千萬別這樣沉默好嗎？這樣子我好擔心，真的好——”

可說到這裏她停住了。

她看見何惜言慢慢地向着她轉過來，擡起眼睛——盡管那雙眼裏，依舊看不見任何光亮。

“尋瑤。”

“在呢！大小姐？”

“我想出去散散心。”

“好呢！大小姐想去哪裏？”

“我剛剛到那個世界的時候，是在哪裏遇見伏楊的？”

“這……我想想……好像，大小姐曾說起過，那地方在一條小河邊，河上有橋，岸邊有柳樹，附近還有一所學校。”

“是啊……就是在那裏。”

“大小姐想去嗎？”

何惜言沒開口，只是慢慢地站起身來，黑色的裙擺随之在地面上鋪展開來，清晨的薄霧像輕紗一樣披在她的肩頭。

她點頭了。

她的背影看上去又瘦了不少。

尋瑤咬住下嘴唇，感覺有那麽一點兒心疼，趕緊上前一步攙住了何惜言的胳膊，輕聲道：“大小姐，您才剛剛恢複，千萬不能逞強。我這就陪您過去，只是讓我扶着您吧——大小姐您知道嗎，現在您看上去就像是紙片人一樣，就好像風一吹……便會倒下似的……”

何惜言閉上眼，看上去似是在強忍着不讓淚珠掉下來，可聲音裏依舊聽不出絲毫破綻：“謝謝你，尋瑤。”

時間過去了多久，阮九已是麻木到沒有感覺——他只記得自己說着說着，餐廳裏的人便漸漸地少了——看樣子應該早已過了飯點，又瞧見眼前的衛言聽得入神連桌上的碗筷都不曾動過，便趕緊打住沖衛言笑笑說：“你先吃飯吧，該說的我也說得差不多啦。”

這一說衛言才像是如夢初醒一樣，趕緊動起了筷子，可嘴裏依舊忍不住喃喃：“我的天啊，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魔幻故事……這樣的世界，我就是連想象可都不敢呢……”

“可不是嘛……”阮九淡淡一笑，“有時候雖然大家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卻如同活在兩個世界裏一般呢。”

“真的，太神奇了……”衛言的眼裏閃起光亮，因着激動他連飯也有些咽不下了，于是索性扔了筷子握住阮九的手道，“诶我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如果真是真的，那能不能——帶我也去那裏轉一轉？”

阮九的目光愣在他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咳嗽一聲道：“那什麽，你先吃飯，等吃完了咱們都好商量。”

“對對……”衛言這才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趕緊松了手對着阮九尴尬笑笑，又埋頭吃起了飯。

按說他也該開始狼吞虎咽了，可此時的阮九卻只是把筷子攥在手心，想動，卻全然沒有胃口。

“我說，”見衛言吃得那麽香，阮九不由得有些無奈他的沒心沒肺，“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就沒點兒建議啥的？”

可沒成想他剛說完，衛言的眼神就跟着變得哀怨了起來：“我倒是想給啊，可就以我這分分鐘就能把妹子給氣跑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的情商，可怎麽敢哪。”

阮九被這回答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可仔細想想這家夥說得也真是“不無道理”，也只得索性放棄，轉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外邊下着雨，到處都是灰蒙蒙灰蒙蒙一片，像極了他和伏溪初識不久再度相遇的那個雨天——那天，他把她放在出租車後座靠好送去醫院，看她昏睡過去的模樣如孩童一般單純，使得他實在不忍心丢了她不管……

由最初的誤解到相知相戀，再到如今不知如何才能再度相逢……

不知當他和伏溪再度碰面的時候，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場景呢？

她會對着他笑嗎？還是眼中含淚，亦或是憤怒地別過頭走開？

不管她會以何種方式面對二人的重逢，他都一定要向她解釋清楚事情的始末才行。

只是……該怎麽解釋呢？

他把手覆上新買衣服的包裝袋，心隐隐作痛，卻束手無策。

雨還在下，夜色漸漸融入天幕，街燈一盞連着一盞亮起，就好像一雙雙落寞的眼睛，癡癡地與他對視着。

伏溪會在哪兒呢？

她……還好嗎？

只是現在的她，一定……恨透了我吧。

終于……再度回到了這裏。

回到了這個，她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的地方。

只是在目光剛剛觸及一些熟悉景物的瞬間，那些可怕的回憶便如放電影一樣掠過腦海，晃得她頭暈目眩。

和伏楊的相遇就像是一場夢，可每個細節都無比真實——可是，她卻沒有勇氣去相信。

伏楊的變化多麽大啊，初遇時候的他和戀愛後期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從天使到魔鬼，從帶給她希望和快樂到使她絕望堕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當時的她又是多麽天真，竟然一度相信自己和伏楊真的會有未來——可是臨了，伏楊只是用甜言蜜語誘惑她，用套路和手段欺騙她，灌醉她的羞恥心，用烈火燃燒她的理智和自尊，将她的靈魂硬生生從軀殼中剝離，把她抽打成一個惟命是從的人偶，再像玩膩了的娃娃般丢棄……

即便這樣，伏楊還不斷指責她對他不夠愛，她太敷衍，她不夠主動。

可要談起這個，或許她和伏楊也曾有培養起真摯感情的可能，只不過伏楊沒有給她機會。

天漸漸暗了，何惜言仰頭望向夜空，那熟悉的窒息感便再度漫上咽喉——自她和伏楊分手以來，每每入夜，她都為這種情緒困擾不已，這是自那個夜晚留下的毒刺，狠狠刺入她的皮膚，侵入骨髓，在她的血液裏不間斷地循環。

那一晚，伏楊把她按在床上，無視她驚懼萬分的神情，意圖把手探入她的衣服裏。

“別！你要幹什麽——”

“怎麽了？”

何惜言抓着他的手，急得快要哭了。

她并不是不愛他，只是這愛暫時還沒有達到那個深度——而且，她也不想如此草率。

她覺得，這是一件只有在兩個人已經決定攜手走過一生的時候才能做的事情。

她多麽希望伏楊能夠理解。

可是伏楊沒有給她希望。

那一刻，她在伏楊的臉上怎麽也找不到以往的溫柔和寵溺，感覺到的只是他語氣裏微微的小火與狠狠壓下的不耐煩：“惜言，為什麽不願意？我都是你男朋友了，你還有什麽放不開的？”

“可我們才認識幾個月啊……”

“分開。”

“不要！”

“把衣服脫了！”

“不要！”

……

何惜言緊緊抓住河邊的欄杆以防自己跌倒，本在不遠處欣賞風景的尋瑤見狀趕忙奔來扶住何惜言，一臉緊張道：“大小姐，您沒事兒吧？”

何惜言擺擺手，可只覺有如萬箭穿心。

“大小姐……”尋瑤的眉毛因着心疼而漸漸下壓，“實在很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何惜言一下軟在尋瑤的懷裏，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什麽報複，什麽欣賞，什麽自信滿滿，都不過是她自欺欺人的僞裝罷了。

她不想讓伏楊得意，不想讓他知道她為了他幾近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她想給伏楊一種感覺，那便是她沒了他一樣能過得很好，甚至比以前還要好——盡管自那一晚後，他每個夜晚都将她折磨得死去活來，而她還要按他的要求強顏歡笑給他看，只為讨他的歡心，只為不失去她的愛人。

她想要讓他覺得，盡管她受盡了他的折磨，可他永遠都沒有可能毀掉她的人生。

她曾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可現在她漸漸明白過來，很多想法都只不過是她的美好心願罷了。

只是她演得那麽像，差點兒連自己都被欺騙了。

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再沒可能和從前一樣了。

盡管她那麽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并不想和伏楊回到過去，但她也沒法從中解脫。

伏楊每晚都會出現在她的噩夢裏，把她壓在身下，讓她幾近窒息。

她多麽想不去恨他，可她做不到。

那夜過後，她多麽想回到從前，像從前那樣愛他——可是，再沒可能了。

伏楊的面孔定格在那個晚上，她身上和心上的傷痕也一起定格在了那個夜晚。

她沒有辦法再愛伏楊，可也沒有辦法再不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剛剛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正是2017年元旦，轉眼就到了2019年元旦了，好多事情真像是一場夢一樣……咳咳，不管怎麽說新年就要到了，該說些吉利的話才是：祝各位小天使福如東海——诶，這畫風似是有點兒不對呢……重來重來，咳咳，祝各位小天使前程似錦，心想事成，想要的都擁有，夢想的都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