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⑥①章

淩霄微弱的呼吸在她耳邊蒼白地躍動着，聽起來像是苦澀的笑：“我的傻公主，你是怎麽了……帶我回去……會暴露尋瑤他們……我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沒有必要……為我傷心的……少族長……今……天……我來……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也緊緊抓着何惜言腦中那喚作“理智”的神經，可是她怎麽舍得讓他走，她沒有忘記小時候的回憶，更沒有忘記他是陪伴她一路長大的最親愛最溫柔的大哥哥，是除了父母和尋瑤之外她最親近的人了……

“少族長……”

“嗯！我在！我在呢！怎麽了……淩霄？”

“我……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叫叫你……嗎……”

“可以！當然可以了！”

淩霄擡手輕輕撫上何惜言的臉龐，替她擦去眼淚，他的氣息已經很弱，但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能讓眼前的她聽得清楚：“月兒……不要哭……有什麽麻煩……都會過去……只是……不要……哭……”

他的手滑落下來，何惜言顫抖着把耳朵貼上他的胸膛，可是她什麽也聽不見，她真的好想聽見哪怕是一絲微弱的心跳，可是……這似乎已經成了一個注定無法成真的願望了。

他不希望她傷心，更不願她落淚，可此時此刻，她真的沒法做到。

撕裂心肝的痛楚順着喉嚨向上蔓延，何惜言的情緒就在這一瞬徹底崩潰，使得她再也無法克制自己，抛開了一切失聲痛哭起來。

海面漂浮着一具具再無生氣的屍體，昏暗的灰雲覆滿了天空，失去靈魂的海鳥大張着嘴，已然空洞的眼睛像是能攝去人心神魂魄的恐怖黑洞。

杜雲莎不在的日子，空蕩蕩的大房子顯得分外冷清。

南浦每日到點就寝、按時起床，每天的生活過得比時鐘還規律。

因為如果不這麽做的話，他便覺得自己活得就好像一個被遺忘在都市的幽靈，沒有人會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就算他一個人孤獨地在這棟空蕩蕩的大房子裏化作一具白骨，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所以，他每天都這樣規律地生活着，把房子的每一處角落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拂去桌上每一處新添的塵灰，就好像小時候在家替父親幫忙打掃衛生時所做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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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着這是他愛人的房子，所以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心中更多出了一份溫暖。

她不在，可房間裏的每一個擺件都落滿了她的氣息。

南浦打開收音機，放起他們在一起時常聽的那些歌曲，便像是能感覺到她正枕在他的肩頭輕輕地笑一樣。

夜晚很快來臨，但今晚，他睡得不太－安生。

一直都處在淺淺的睡眠之中，怎麽也睡不深，甚至到了天開始微微泛亮的時候，他的睡意便似茶壺被揭了蓋一般殘忍地失去了安置之所，引得他拖着疲憊的身軀拉開窗簾，看東方的魚肚白剛剛顯出，清晨的寒意便穿過微開的窗戶縫隙頑皮地鑽了進來。

他下床打開衛生間的燈，胡亂地洗了一把臉，忽然感覺心裏很不好受。

雲莎走了多少天了……

她為什麽一直不給自己打電話？

連一條微信都沒有……

那時候她給自己買了這部手機，說是為方便聯系，可是這麽多天過去了，她卻連一點消息都舍不得透露給他，難道說她就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麽？

還是說，自己在她的眼裏，就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孩兒呢？

他凝視着鏡中的那張臉，看清冽的水珠在其上蜿蜒着，看濃濃的稚氣在那張白淨的臉龐上耍賴般逗留着，忽然感覺到劇烈的惱火。

不！

我……不是小孩兒……

我不能永遠喊她姐姐。

她是我的雲莎，是我的女友，有朝一日還會成為我的妻子。

南浦閉上眼，淚水順着面頰滑落。

我……不能總像個小孩兒一樣，癡戀她的依靠。

我……要學會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給她安全感，給她希望，給她可以依靠的肩膀，給她能夠遮風避雨的家。

他帶着濃濃的愁思步入客廳，打開收音機，裏面滑出他們時常一起聽的，杜雲莎最愛的那首歌。

太陽已經漸漸升起來，但這仍帶着朦胧睡意的清晨，還是好冷。

“I’ve got whiskey and morphine,”

“Rushing through me…”

“The stairs are moving quicker than I’m running,”

“And I’m tripping over absolutely nothing,”

“Thanks to whiskey and morphine…”

像極了他的雲莎，那總是站在朦胧燈光下歌唱的雲莎，那總是捧着紅酒把自己灌醉醒來卻無比懊悔的雲莎，那總是沉浸在自己創作的曲調自己腦海中的浪漫世界裏無法自拔，時而歡欣鼓舞時而憂郁不已的雲莎……

她總是說愛他，總是在臨睡前親吻他，總是用柔軟的胳臂将他箍得緊緊害怕他離開她。

他的姐姐，他的雲莎……

這樣小心翼翼地愛着他，心裏有着灼熱的火焰卻因為害怕而痛苦地克制着……

因為害怕會灼傷他，更害怕會吓跑他。

歌曲已經漸漸轉入最為曼妙的意境，就好像在陽光下閃耀的珠簾，晶瑩剔透的珠子粒粒可數、錯亂相織，碰撞出令人心醉的夢幻世界。

有人在敲門，但是很輕。

那麽輕，混在這似水晶一樣澄澈的曲調裏，他幾乎要聽不見。

但南浦還是走過去拉開了大門，清晨的陽光便迫不及待地與他撞了個滿懷，而門口，正站着一個清瘦的熟悉身影。

她看起來好疲憊，一夜未睡的樣子。

但因着這模樣是如此親愛，他可以忽略所有她想讓他忽略的東西。

本應意外，但不知為何，南浦并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

他只是走過去輕輕擁住她，放肆地呼吸着那只存在于她身上的獨特氣息——淡淡的，就好像陽光下盛開的雛菊。

“雲莎，你回來了……”

他把她擁得那樣緊，她幾近無法呼吸。

“我好想你……”

“你是不是在懲罰我，在恨我看起來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我不是很懂你們這邊的世界，但我願意出去嘗試，去找一份你們這裏的工作，掙一點錢，為你減輕一些負擔……”

“不要再離開我這麽久……”

“找個時間，帶我去見叔叔阿姨吧……”

“在那之前，我會抓緊時間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好到讓他們覺得，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我，是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後悔的選擇……”

杜雲莎渾身都軟了，像個失了骨架一般的娃娃任南浦緊緊摟在懷裏。

她都聽到了些什麽……

她的浦浦，怎麽只是一段時間不見，就成熟到了讓她陌生的地步？……

陽光漸漸暖起來，灑在身上有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她将手臂緣上他的背，緊緊将他圈住，忽然間就感覺像是有了依靠，像是有了一個真正的家。

有時候真的很神奇，不是麽？

成長，往往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還總是在不經意間來臨。

眼前的南浦，已不再是她寵愛憐惜的弟弟，甚至帶着情－欲味道的陪伴。

她在他的身上……

看見了未來丈夫的影子。

海風挾卷來死亡的氣息，空氣中了無生機，不知何時，這片偌大的海域上，只剩下了伏溪與何惜言二人孤獨的影子。

就像所有的故事終将走向結局，所有的旋律在經過高潮之後便會複歸平靜，所有的畫作都将脫離畫家的手定筆裝裱一樣，即便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恩怨因果，再多的留戀不甘，這一刻終究還是來了——這個，只屬于伏溪與她曾經的準嫂子的兩個人的時刻。

何惜言面龐上的淚痕已經風幹，夾在天空與海面之間上下飄浮的她看起來是那麽地孤獨，冰杖被她握在手裏劃開一個又一個的圓，憤怒的雷電便自高空集結而下直入海底，引得風雲都為之變色，日月亦為之黯淡。

“來吧，伏溪！”她說，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一切的一切，都該在今天來個了斷了！”

伏溪也舉起手中的銀刃，可神色卻很凝重。

她一直以為自己心中其實是充滿着仇恨的，因着充滿仇恨要她殺誰她都不會手軟，她永遠不會因為自己傷害了誰而痛苦，也永遠不會因有誰對她好而感激涕零。

因為，她自小便是這個世界的棄嬰，是父母的負累，是整個家庭的累贅，是人世間多餘的存在。

可自19歲發生的那一連串戲劇般的變化開始，她不再這麽想了。

她遇見了許許多多的好人，獲得了許許多多的愛，擁有了許許多多想起來便會感覺到甜蜜不已的回憶。

這些人教會她如何去愛，如何去關心他人，如何在這個紛亂嘈雜的世間找尋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快樂，找尋到自己的歸宿。

而領她打開這扇大門的引路人，正是眼前她曾經的準嫂子……

迷霧漸漸漫上來，裹挾着回憶的毒，何惜言不知這迷霧從何而來，也不知在何時跟丢了伏溪的身影，但凝視着眼前這堵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霧牆，她只感覺到絕望，感覺到窒息，感覺到意欲逃離的迫切渴望。

很多回憶漫上她的腦海，讓她的心像是被無數雙手同時撕扯着一樣難受。

她想要去看清，但回憶太多了，還未定睛去看她已經感覺到劇烈的頭痛。

欲嘔的感覺泛上來，跟那個絕望的夜晚一模一樣，她扔掉手中的冰杖，痛苦地大喊，雙手在迷霧中亂摸着，渴望能找到出口，渴望能擺脫這讓她厭惡的一切。

但她感覺到自己的脖頸上忽地一涼，跟着便聽見耳邊傳來了伏溪的聲音：“嫂子，把水心珠和解藥交出來吧。你已經輸了。但……我無意取你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章喪喪（美美）的，我就不說話破壞這美麗的意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