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鶴園

檀旆似乎只針對我,父親那邊看樣子能應付,至于母親,沒人找她的茬。

姐姐在世子的保護下不會有人對她不利。

所以,我只要大清早的,從東平王府不告而別就行,至于替我善後的事……交給父親算了,反正東平王不可能氣量小到跟我一介晚輩計較。

我想清楚這一關節,第二天一早趁着天光還未大亮,起床用涼水抹了把臉,随便挽了個髻,悄沒聲地打開房門……看到檀旆立在門外的挺拔身影。

我趕緊把門合上,懷疑剛才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

檀旆在門外氣定神閑道:“既然起來了便走吧,別躲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深吸一口氣再次打開門,走出去挺直了腰杆問他:“去哪兒?”

檀旆勾了勾唇角道:“昨天不是說兩回了?你記性這麽差?”

我小聲嘀咕:“我只是不懂你為什麽對帶我去看鶴這件事如此執着。”

豈料我的小聲嘀咕被檀旆給聽見了,他面不改色地推卸着責任:“是你一直在推脫。”

我怒道:“你看得出我推脫就該放棄!君子不強人所難!”

檀旆說:“我從不輕言放棄,還有,我家是奸臣,不是君子。”

啧,豎子無狀。

檀旆悠閑地抱起手望着我說:“我聽見你在心裏罵我了。”

我下意識地反駁:“胡說,你怎麽可能聽得見。”

等等……好像中計了。

檀旆臉上果然露出了小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要是在我家我一定揍他。

檀旆邊轉身往臺階下走邊道:“罵夠了就走吧,再晚那群鶴就該飛出去玩了。”

誰說我罵夠。

豎子莽撞,豎子奸滑,豎子無謀!

要不是他手裏拿着劍,我一定跟他正面剛!

跟檀旆走到半路,我終于想通他為什麽會發現我早起了:“你起床練劍啊?”

檀旆漠然地“嗯”了一聲,路上遇到侍女,便順手把劍遞給她:“幫我放回去。”

侍女接過劍,恭敬地答:“是。”

然後侍女轉身,輕車熟路地走了。

看來練劍這事檀旆常做,王府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劍放哪兒。

東平王自己軍功頗盛,也不讓兒子荒廢了武學,真是位嚴格的父親。

檀旆手裏沒了武器,我便敢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你不會趁機把我帶去沒人的地方滅口吧?”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也不是沒可能。”

我放心道:“那就是不會了。”

武将執劍自有一股迫人的氣勢,剛才他拿劍的樣子真是吓着我了。

王府的密林越往裏走環境越清幽,光線越昏暗,但在經過一片竹林以後,眼前的景色卻豁然開朗。

為了養鶴,王府特意開鑿出一大片池塘,在池塘裏修建假山,造出供鶴休憩的沼澤,池塘周邊則以石子堆砌,做出一種此地是天然形成的假象。

池塘裏各類魚蝦貝類不少,看上去也的确跟野外天然的湖泊沒差別,王府養鶴的這個花費還真是……民脂民膏。

我環視了一圈四周,始終沒見到今天的主角,轉頭問檀旆:“鶴呢?”

“入夜園丁要把鶴關起來打掃這座園子,”檀旆解釋着緣由,指着對面的岩洞說:“白天再放出來。”

我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一名園丁肩上扛着掃帚嘴裏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向岩洞那邊。

園丁邊拉開鐵門邊對岩洞裏面喊:“都出來吧——別悶在裏面多擠啊,阿大,你看你都肥成什麽樣了?趕緊出去飛兩圈……”

我小聲問檀旆:“你家還給鶴取名?”

“園丁取的,阿大阿二阿三,以此類推,”檀旆說,“我反正分不出來。”

我就說世人都愛牽強附會,養了鶴就是真的愛鶴嗎?到頭來可能還不如人家園丁,阿大,這名聽上去多親切。

王府那群養尊處優的鶴在園丁的召喚下,邁着優雅從容的步子從岩洞裏一一走出,來到池塘邊喝了幾口水,舒展了一下雙翼。

這群美麗的生靈在清晨的陽光中,愈顯仙氣飄飄。

難怪有人說它們是神物,是仙人的坐騎,我要是仙人,有這樣的坐騎,那确實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岩洞裏的鶴全部出來以後,園丁便扛着掃帚進洞打掃,洞外的鶴們喝飽了水,鳴叫幾聲,拍打着翅膀乘風而起。

它們起飛的姿勢都是異常優雅的,巨大的羽翼自帶一股風流儀态,鼓動而出的風聲聽來甚是悅耳。

幾只鶴一個跟着一個,次第升天,繞過假山往西邊飛去,身影在天空中漸漸小得看不見。

我望着遠去的黑點,對剛才的一幕還感到回味無窮,好奇地問檀旆:“他們去哪兒?幾時回來?”

檀旆總算不是一個徒有虛名的主人,對這樣的問題還是能做出回答:“城郊的湖泊,有時更遠,當天回的話吃晚飯就回,如果想多玩幾天,就指不定什麽時候回。”

養鶴真不劃算,跟人炫耀都得挑着它們在家的時候,分明是在養一群大爺。

不過鶴大爺真好看,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我家養不起。

我收回視線望向別處——現在鶴飛走了看不着,但園林裏的景致還是有幾分看頭,尤其那座假山,雕得峰巒峻險特別好看,但仔細一看又有踏腳的地方……等等?

我驚喜地問檀旆:“這座假山……人能爬上去?”

檀旆說:“考慮到鳥糞落上去了需要清理,所以一開始就做成了能讓人爬的,我小時候經常在這上面玩。”

我小時候想爬山只能等父親休沐的時候帶我去城郊,王府的孩子卻能在家裏就達成這一願望,我羨慕,我嫉妒,我要彌補童年的缺失。

我克制着自己興奮的語氣,盡量以一種不怎麽在意的語氣問:“我能上去玩嗎?”

反正檀旆帶我來這裏把我吓得夠嗆,不玩夠本對不起我自己。

檀旆明顯看出我在裝樣,但還是點頭同意,帶着我走到池塘的另一邊,經過一座蘆葦掩映的小橋到了假山的山腳下。

這座園子的布置實在精巧,要不是檀旆帶着我走,我絕對發現不了這座小橋。

檀旆走在前面,回頭叮囑我:“爬的時候一定要踩我踩過的地方,你掉進水裏是小事,如果不小心磕破了腦袋,父王大概會找我算賬。”

我對接下來的游戲感到迫不及待,故作鄭重地點頭答應,好讓他放心。

這座假山畢竟是為了觀賞所雕,要讓山峰險峻看起來好看,就不得不放棄攀爬的容易度,因此爬起來需要格外小心。

檀旆有武學功底,又是從小玩的,爬起來不費事,我爬的樣子……我想在外人看來應該像一只笨拙的猴子。

不過這都不算什麽,爬險峻的山才有意思,輕輕松松走兩步就能上去的那叫踏青。

我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再接再厲往上爬的時候,忽然聽到魏成勳叫我的聲音:“單翎——”

大清早的魏成勳來東平王府幹什麽?

我轉頭順着聲音來源尋找魏成勳的位置,發現季昭恒跟他一道來的,此時兩人站在園子裏的空地上,仰頭看向我的眼神都略顯……震驚和複雜。

這是什麽意思?我爬山的姿勢太難看?不該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不雅?還是我在假山上碰到什麽把臉染花了?

季昭恒跟我和魏成勳已成了推心置腹的好友,自然不會同我計較我在爬山不能向他行禮的小事,但本該鎮定的他卻倏然睜大了眼睛對我道:“單翎你小——”

伴随着園內衆人的疊聲驚叫,我一腳踩空,身體驟然下墜——電光火石之間,一陣強有力的勁道攬住我的腰,将我狠狠撞向某個胸膛,我也下意識地收緊雙手,抱住了我此時能抱住的東西。

此時我雙腳懸空,雙手抱着檀旆的肩頸,被吓得大腦一片空白,急促地呼吸了幾次,好不容易緩過勁來。

檀旆左手攬着我的腰,右手扒着假山穩定身形,僅憑肩頸撐着我全身的重量,而且還撐住了。

他真厲害,我一點都不輕的。

我抱得很緊,導致自己右邊額角貼着他的耳朵,實打實的肌膚相親,我知道這樣很尴尬,但我怕掉下去所以不敢放手。

我有些後怕,艱難地問:“你還行嗎?可以把我拉上去嗎?不行就先把我放下,等會兒再把我從水裏撈上來?”

話說這初春的池水,應該不會很涼吧?

掉下去,應該也不會很難受吧?檀旆為了不讓自己洩氣,只回了三個字:“抱緊我。”

我真的抱得很緊我不敢撒手的!

檀旆松開攬着我腰的手,抓住另一側假山的山體,憑借自身的力量站直身體,把我從山體外拉了回來,讓我懸空的腳得以再次踩上石塊。

我心裏默默贊嘆少年好力道。

“你怎麽樣有沒有閃到腰?”我站穩以後馬上關心他的身體,心裏愧疚得不行:“我錯了我不該在這上面走路還分心——”

“沒事。”檀旆輕巧地說,“就是沒想到你這麽重。”

我心虛地撓着頭道:“去年冬天吃的多,确實長胖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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