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指責

我在腦子裏仔細回味了一下夏錦如和夏明裳這兩個名字,羨慕地對夏錦如道:“你家取名真好聽。”

夏錦如疑惑道:“有嗎?”

她之所以會給出這樣的回答,大概和夏家孩子都長得好看一樣,夏錦如認為自己泯然“衆人”矣,感受不到有多特別。

罷了,這或許也算一樁幸事。

夏明裳聽到我們的談話,擡頭望我一眼,尴尬又羞澀地笑了笑,站起身來道:“我之前只是聽聞這侏儒兔可愛,得知被單姐姐你贏過去,又因為堂姐和你相識,才想順便去看看,但是不巧你不在家——今日有勞單姐姐特意帶來。”

“不客氣。”我殷勤地說:“你若是喜歡,便送你了。”

夏明裳趕忙擺手推辭不受:“不不不——不能奪人所好——”

“聽她的語氣是真的想送人,因為她不大可能會跟你客套到這個份上。”夏錦如望我一眼,轉頭告訴夏明裳:“收下吧,她其實更喜歡羽禽,回頭你送只會飛的給她。”

“真不用,”我趕忙拒絕:“我喜歡的羽禽我家養不起。”

夏明裳眨巴着眼睛認真地問:“單姐姐喜歡什麽羽禽?”

“她喜歡鶴,丹頂鶴。”魏成勳在一旁調侃我道:“你收了鶴也不用發愁,直接放東平王府和那群鶴一起寄養,出點錢作它的夥食費,常去看看就行了。”

“你說得倒輕松。”雖然只是玩笑,我也忍不住為那只玩笑中的鶴鳥擔憂:“它一只新來的,放進去被欺負怎麽辦?”

“我記得東平王府以前沒養過鶴——”夏錦如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該不會是中郎将為了你而特意養的吧?”

我鄙夷道:“你敢不敢再天馬行空一點?”

“我也有過這樣的想法。”魏成勳非常贊同夏錦如,用一種惺惺相惜的眼神看着夏錦如:“英雄所見略同。”

“我真沒想到你們能在胡思亂想中成為彼此的知音。”我譏諷道。

夏明裳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像是被吓到一般:“東……東平王府?”

夏錦如拍着堂妹的肩安撫道:“沒事,一開始我們得知單家要和奸臣聯姻單的時候也被吓到過,後來一想,大家都是人嘛,又不是多長了幾只眼睛或腿,沒必要大驚小怪。”

魏成勳點頭認同道:“說的對。”

夏明裳聽了他們的解釋,勉強一笑。

心漣急匆匆過來,從門房那兒帶話給夏錦如:“姑娘,有位賀于興賀大人,還有位韓敬韓大人,說想要見你。”

夏錦如聞言,臉色稍變,但還算沉穩道:“帶他們去……去前院。”

心漣領命離開,夏錦如剛擡腳要走,思索片刻後還是轉頭對我和魏成勳說:“你們和我一起去見吧——裳兒,你就在這裏逗兔子玩。”

夏明裳乖巧地點點頭。

走在路上,我問夏錦如:“你跟那位賀大人怎麽回事。”

夏錦如苦惱地皺眉道:“一言難盡。”

我猜她也是會這樣答我,倒沒覺得有多意外,但魏成勳滿臉興奮,一副期待看好戲的神情。

我們三人之間的友情真是一點都不牢靠。

到了前院,賀于興和韓敬正好被心漣領着過來,由于雙方彼此都不大熟悉,理應見禮客套一番,我和魏成勳以及韓敬三人剛擺出行禮的架勢,賀于興和夏錦如就旁若無人般大踏步上前直接吵開——

先是夏錦如質問:“你來做什麽?”

賀于興着急道:“我聽說你因為我被家裏安排了婚事。”

夏錦如似乎不想多做解釋:“那跟你沒關系。”

“有關系。”賀于興認真地道:“是我連累的你,我不能讓你被剝奪自由選擇的權利。”

夏錦如奇怪道:“你想幹什麽?”

賀于興說:“我去跟他們解釋清楚,說明是誤會。”

夏錦如無奈道:“不用,你說清楚了才更麻煩。”

賀于興呆呆地問:“此話何解?”

“總之你不用——”

夏錦如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叫她的“錦如”打斷,我們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驚恐地發現原本在屋裏坐着的長輩此刻全走了出來,應該是事情談完了打算離開。

不過從某幾位長輩臉上那不虞的臉色來看,事情或許也沒談出個結果,只是他們渴得受不了了不得不走而已。

夏錦如父親的目光在賀于興身上頓了頓,問自己女兒道:“這位是——?”

夏錦如呆滞片刻,緊接着立馬反應迅速地挽上賀于興的左手手臂,目光堅定地對父親道:“爹,他就是女兒喜歡的人。”

夏錦如父親還算鎮定地“哦”了一聲。

夏錦如挨近賀于興,從牙縫裏擠字道:“快和我爹介紹一下你自己。”

賀于興猶豫地看了一眼夏錦如,在她的目光乞求之下,對夏錦如父親行了一禮,語調平穩地道:“晚輩賀于興,拜見伯父。”

夏錦如母親慈愛地道:“看着倒也是一表人材。”

魏成勳母親則适時給魏成勳使了個眼色。

魏成勳心領神會,苦着一張臉對魏家長輩道:“夏姑娘早心有所屬,我若再橫刀奪愛,豈不成了搶人的惡霸?這樣一來,卻是把魏家百年士族風範、斯文禮教置于何地?此番行事,豈不憑空令人恥笑?”

魏成勳擺出一副甘願成全他人犧牲自己的悲壯情緒,深吸一口氣,像是為了止住自己那滴不輕易流下的男兒淚:“夏姑娘與賀大人兩情相悅,我心甚慰,我祝他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魏成勳說完,轉身背對着衆人做出一副抹淚的動作,我配合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做出一副安慰他的樣子。

魏成勳父親清了清嗓子說:“有道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何況這二人相愛。別說我兒不想橫刀奪愛,就算他想,我也肯定要阻止他。”

魏成勳父親嘆了口氣道:“說起來,成勳只是家中晚輩,諸位不似我這般為他考慮我能理解,但諸位想逼我兒子去做此等造孽之事,用心也未免太險惡了吧?”

魏成勳父親的話字字铿锵、擲地有聲,眼瞅着就要大局已定,但魏家長輩那邊,突然冒出一位頭發胡子皆已花白的老者,他擡手用食指指着我罵道:“單翎——!又是你!又是你!你看看你們單家幹得好事!”

我被罵得一臉莫名,怎麽就又是我?我之前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就算我幹過,剛才我明明什麽話都沒說……

于是我看着他,呆滞地發出一個音節:“啊?”

夏錦如母親剛跟魏成勳母親問了老者的身份,出言制止道:“魏家三叔伯,小翎是我女兒請來的客人,你們不告而至,我也勉強當你們是客人招待了,如今要走,卻開始指責起我家的客人,未免也太不把我夏家放在眼裏了吧?”

“我沒有對夏家不敬的意思。”老者往前走了兩步,指着我,用一種痛心疾首的語氣對衆人道:“我只是想提醒諸位,叫諸位看清楚——他們單家,挂着士族名號,迎合谄媚東平王府,禍亂尊卑禮法!壞我士族清譽!鼓動士庶聯姻!樁樁件件,哪項不是罪大惡極?!單家這等毒瘤,就該被士族除名!”

我聽着老者這般義正詞嚴,實屬大開眼界。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傳唱百年,大部分士族自己也清楚,所謂士庶之隔不過是某些人為利益而刻意叫出的口號,像這種死守着尊卑禮法當金科玉律的人,我以為已經死絕……咳咳,不可妄言,不可妄言。

我默默等老者說話,一直不知該不該開口,畢竟我是晚輩,而他是魏家長輩,我還了嘴算不算打魏成勳的臉,我心裏比較沒底。

魏成勳收了抹淚的動作,轉過身來在我身邊道:“拿出你與人辯論的氣勢,怼他,出了事算我頭上。”

我問:“當真?”

魏成勳看了一眼賀于興和韓敬:“庶族官員也在場,他打庶族的臉,豈不等同于打東平王府的臉?就算我兜不住,你還能找你家中郎将不是?”

原來還有後招,難怪魏成勳如此有底氣。

但我還是忍不住對魏成勳翻了個白眼。

我心裏大致整理了一下腹稿,對老者道:“魏家三叔伯。”

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你跟成勳一輩,應該叫我魏家三叔伯公!”

“哦……哎,我家親戚不多,所以輩分什麽的沒這麽複雜,見諒見諒……”我從善如流地改口:“魏家三叔伯公。”

老者氣呼呼地看着我:“你要說什麽?”

“我想問您,您說要将單家除名,是準備将單家從你們編撰了這麽多年也沒編撰成功的《氏族錄》裏除名?”我誠心誠意地發問。

老者被我這句問話氣到,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氣得一甩袖子道:“是又如何?”

他這個樣子,倒的确和魏成勳莫名有幾分相像。

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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