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親密
畢竟已經當面譏諷過,又是同朝為官,我以為司空逸軒會當這事沒有發生,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少也能賣個人情,沒想到他還是參了本,這可真是……非常像一個禦史該做的事情。
韓敬看出我對大理寺判決的滿意,臉上的表情有些許微妙,我趕忙多問了一句以顯出自己對檀旆的關心:“一百大板一天打完?”
“一天打完豈不是要死人?”韓敬說:“分幾天打,明天最後一天。”
我松了口氣,欣慰地道:“那就好。”
“現在姑娘知曉了情況,明日會去接中郎将吧?”韓敬又問了一遍,不肯放過這個話題。
我其實想說檀旆又不是不會走不認路,他一個好端端的人只是挨了板子而已,何須我去接他。
但我覺得自己不能在韓敬面前表現得對檀旆這麽冷漠,于是我說:“那是自然。”
韓敬挑了挑眉,露出一副很勉強才能接受我回答的表情,但我懶得找補,就這般吧,随他怎麽想。
我騎馬回到家裏,把馬牽到馬廄栓好,回頭看到含冬着急地朝我跑過來,語氣裏帶着哭腔:“二姑娘,小灰不見了——”
“小灰是誰……哦你說三十八。”我及時反應過來,扯回話頭:“前幾天夏錦如不是說她堂妹想看看嘛,我今天帶去給她堂妹看了,她堂妹是真的喜歡,我就把三——小灰送給她堂妹了。”
含冬愣了愣,趕緊收起眼淚,使勁揚起笑臉道:“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被誰偷去宰了吃了,吓我一跳,沒事就好……”
我與含冬相識多年,自然能看出她笑意的勉強,腦子遲鈍地運轉了片刻,這才想起我不在家的這幾天都是含冬在照顧三十八,那只侏儒兔,只怕含冬也十分喜歡。
我忘了考慮含冬的想法,倉促做出決定,思及此處,心裏一時有些過意不去,但已經送出手的禮物斷然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于是我想了個別的辦法補救:“要不我們明日去市集再買一只?不過侏儒兔是從海外運回,可能……”
“二姑娘說什麽呢,你若想養什麽,我幫着養養就是了,哪能因為……”含冬說着說着便止住了話頭,但我基本能夠猜到她接下來的話。
大約就是我不必因為考慮她的想法而特意買一只侏儒兔回來,畢竟那不是我喜歡的,我喜歡的是羽禽。
含冬停頓片刻又重新拾起話頭:“總之二姑娘不必如此費心,那個……我先去忙事情了。”
她說完就匆匆跑開,像是擔心我阻止她離開一樣,我喊也喊不住。
吃過晚飯,我與母親說了含冬的事,母親聽完以後問我:“你想怎麽做?”
我試探着道:“買一只侏儒兔送她?”
母親不容置喙道:“錢你自己出。”
“我的俸祿……”我确實有些舍不得自己的俸祿,但這事情又是我自己提出來的,往家裏的賬上劃确實不該,于是改口道:“好,我出。”
母親又問:“買菜葉喂兔子的錢誰出?”
我撓了撓頭:“跟含冬商量一下?”
母親忍不住笑我:“那她肯定說自己不要,你這禮物還怎麽送得出去?”
母親這句話把我噎得不輕,因為我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
可侏儒兔是送給含冬的,相當于含冬才是兔子的主人,我出錢讓她養,這還怎麽能算她的兔子,我發現我把自己給逼進了死局。
母親邊起身邊對我道:“你再好好想想吧。”
我不願想,一想這些我就腦仁疼,一疼就恨不得自己能看破紅塵不再管這世間的紛紛擾擾。
父親在家中瑣事上一向尊重母親的意見,問他也不會有什麽答案,以前姐姐在家時我還能問問姐姐,如今只剩我一個,我突然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寂寞。
用這種小事做理由去探望姐姐,好像太給自己找麻煩了些……
第二天,我認命地從馬廄牽出馬匹,踏上了前往大理寺的路程。
最近沒什麽大事,大理寺也門庭冷落,我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居然看到盛淮先從裏面出來。
這……有些尴尬,上巳節那天我還故意不理他來着。
如今碰上,我也只有硬着頭皮打招呼:“你怎麽樣?一百大板打得……挺疼的吧?”
盛淮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們之間立刻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
盛淮思索許久,像是終于下定決心那般道:“單翎,你那天說的話我都明白,我理解你的難處,可是中郎将這人城府極深,我怕他會對你不利。”
“即使他對我不利,也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擔心沒用。”我說:“但是聽你的意思好像知道些什麽似的,你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盛淮多半是被我猜中了心思,因為他臉上的表情幾變,煞是精彩。
他又思慮了許久,最終吐出一句:“許含煙對你不滿。”
“這事我猜到了。”我笑着說:“她叫人去打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被我阻止,她肯定不高興。”
盛淮又說了一句叫我震驚的話:“賀于興跟許含煙有來往,似乎在做某項交易。”
聽到盛淮說這句話,我首先想到的是夏錦如會不會被蒙騙,但轉念一想,就夏錦如跟賀于興相處時,賀于興那個吃癟的樣子,應該不至于……
誰成想盛淮緊接着又來一句:“同為庶族,賀家聽命于東平王府,這件事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我說:“沅國朝臣皆聽命于陛下,盛大人慎言。”
然後飛速地掃了一眼盛淮身後,對他使了個眼色。
盛淮眨了下眼睛,轉回頭去,終于看到他剛才因為背對大理寺門口而沒看到的一人,那人正從大理寺出來——中郎将檀旆。
盛淮立馬收了話頭。
檀旆走到門口,跟盛淮随意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轉過頭來問我:“你來做什麽?”
我心虛地對他揚起一個異常燦爛的笑容:“來接你回家!”
檀旆懷疑地望着我:“你會這麽好心?”
“我怎麽就不可能這麽好心?”我反問,指指身後的馬匹,熱情地對他發出邀請:“上馬嗎?”
檀旆眯眼危險地看着我:“你應該知道我剛被打了板子。”
我語氣真誠地道:“所以你可以趴在馬背上,我牽着馬帶你回家。”
這一滑稽的場景光是在我腦中過一遍就十分好笑,我必須偷偷把手背在身後掐着手指才能阻止自己狂笑出聲。
盛淮詫異地看着我,大概是沒想到我會跟檀旆這樣開玩笑。
不過檀旆沒讓我的奸計得逞,他走到我面前說了句“扶我一下”就順勢搭上了我的肩,由于他做得太自然太順理成章,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等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高我一頭,我扶他時幾乎就成了他的人形拐杖,被他壓過來的重量制得動彈不得。
啧,豎子狡詐。
我盡力往後仰着頭,跟盛淮用口型說:“下次再說。”
盛淮點頭應下,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卻也只能無奈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檀旆垂眸問我:“還不走?”
“走走走——”我趕緊收回視線免得被他問東問西,扶着檀旆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我剛才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大理寺打板子,打的不應該是……臀嗎?怎麽,連腿也打?”
檀旆說:“腿沒事,就是疼。”
我刨根問底:“腿疼?”
檀旆尖銳地問:“小翎,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屁股疼’三個字特別好笑?”
糟糕,被他給發現了。
我開始僵硬地轉移話題:“上巳節那天,盛淮一開始打你那下是不對,你還他一拳也應該,可後面就有點欺負人了,你武功比他好,他根本打不過你。”
檀旆語氣暧昧地問:“你擔心他?”
我面無愧色道:“我是怕你再打下去會出人命。”
檀旆說了個詞:“冠冕堂皇。”
鬥完嘴,我想起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認真地問他:“檀旆,你在家裏有什麽跟你關系特別好的侍從嗎?”
檀旆不假思索道:“沒有。”
答得相當幹脆,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看來是實話。
“為什麽?”我好奇地問:“我覺得你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但是上次在你家,看到你把劍交給侍女讓她放回去,好像确實……冷冰冰的。”
“小翎,我是軍人,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檀旆說:“吩咐他們做事對我來說,和吩咐戰士作戰沒什麽區別;而且王府要養一大堆人,不似你家關系那麽簡單,如果我跟其中某個人走得近關系好,府中這些人之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你能理解嗎?”
“大概能理解,就像陛下能有近臣,但不能有關系太過親密的內侍。”我說:“否則這個內侍就會成為宮中僅次于皇帝的存在,甚至可能會蒙蔽聖聽。”
檀旆“嗯”了一聲,語氣學我那般,帶着一點“孺子可教”的欣慰道:“你理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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